远方的海面上,百尼夫镇的帆船航行在海中。由于是多桅船,它在大部分时候都能够自如航行。此时的风向正合适,三只船帆全部张开,船稳稳地向小岛驶来。
快到中午时,被乙.醚熏晕的三埴才苏醒过来。
“二哥,你可算是醒了!”一个人瞧见他睁眼喊道,几个人赶忙跑了过去。
“你们......”三埴从地板上坐了起来,环视周围。
“这是往哪里走?”他平静地问道。
顿时没有人回应。许久,一个年轻的船员小声说,“是,回去......”
“什么?”三埴恼火起来。“那小子没带武器,你们居然让她逃了?”
“我们......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怎么去跟她打......要是她带来武器,我们几个小命可就得交代了......”
“二哥,他昏过去了还不知道,”另一人见状插话道,“我们几个没被打晕的把她包围了,本来就要打倒了,可谁知道,那帆布堆里又钻出来一个。那家伙,手劲比菲洛米还狠,一下子就把老乔治扔到海里去了,又......”
“尽是废物......”三埴咬牙切齿,“那钱呢?”
这下彻底没人敢开口了。这句话如同掷入水中的一块干冰,瞬间冻结了舱里的空气。连一旁的大副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声音。舱里听得见的只有海浪击打船身传来的欢快脆响。
“混账。”三埴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伏莘镇里,伏莲好奇地欣赏着路上的新奇风景。她脚步时快时慢,不时四处张望着,眼神里满是欣喜。她的右手握着短笛,左手腕被菲洛米牵着。
小镇上的人并不多,彼此都很熟识。不断有人打量着这张可爱的新鲜面孔,向菲洛米询问着这位白色长发的少女。而菲洛米总是笑着回答,“这是我妹妹。”
伏莲也浅浅地笑着,也许是不在意,或是她因泽费罗斯而有所顾虑,不敢解释来历。
总有人对她们说:“你们前额的发卷真像啊!”
不觉间,她们已经转转悠悠地来到朝向百尼夫方向的镇门口。虽说是“门”,其实却是比其他地方更高、更密实的一段铁杨木桩围墙。
今天的阳光格外明媚,风也很小。守卫的镇民无需小跑着站岗,瞭望台上的哨兵也没有紧拥棉被。春天将至,万物即将复苏。自然蕴含的巨大生命力,使这儿的每个人都能感到一丝欣喜。伏莘镇的人们渴望他们的春天——尽管现在的他们如冬天的树木般潦倒,但人人心中都未曾抛弃熊熊燃烧的信念。
“菲洛米来了!”几个手持弓箭的壮汉注意到她头上的蓝色,远远地招手呼喊。
菲洛米右手牵着伏莲的手腕,快步走过去,大声地介绍着,“这是伏莲,我的妹妹。”
伏莲怯生生地向大家招招手。她看着高高的铁杨木墙,左手手指抬起,拉拉菲洛米的衣襟。
“怎么了?”菲洛米转头看着她。
“你们,这是要跟对面开战吗?”
“哈,已经斗殴很久了,况且一般都是他们来寻衅......”菲洛米简单地解释着。
这时,从一旁跑过来一个男孩。他年龄比菲洛米大些,身体结实——当然在菲洛米面前只是战五渣——肤色黝黑,显得很有精神。他叫马修,向伏莲礼节性地打过招呼,转头急匆匆地说:“刚才有两个人过来叫嚣,说下午两点会点火烧墙,咱们怎么办?”
菲洛米瞥了一眼,那一排整齐的铁杨木桩正斑驳地反射着阳光,仿佛瑰丽的宝石。以前为了防火,伏莘镇的人们曾经动用菲洛米教给她们的方法——刷了厚厚的一层玻璃水。不过,在子弹和弓箭的冲击下,过厚的玻璃片逐渐分崩离析。如今的木桩上梦幻地折射出七彩的阳光,构成了伏莘镇外围一道独特的风景。
可是,现在看起来,这个方法并不好用。这时,众人的信任也纷纷聚集到了菲洛米身上。马修说完这句话之后,远处的人们也纷纷转过头看着菲洛米。
她低下头沉思了片刻,回答道:“再刷一次玻璃水。”
“可是……这个方法,真的还有效吗?“
“一定有效。”菲洛米说着,拿出一串钥匙。她拨出其中一把,嘱咐着马修:“去我仓库里,找我新制的电盐,多掺些在玻璃水里。”
马修疑惑了一会,恍然大悟。他咧嘴大笑一阵,接过钥匙小跑着离开了。不远处的人们听到这突然的笑声,也跟着炸锅了似地猜测着菲洛米的新招。他们讨论得严肃而富有激情,好像把他们套上正装放到学院里,或许都无人能认出他们来。
“这个……有什么用吗?”伏莲不解地问道,“我对这方面知之甚少……”
“嘿嘿,一会你就知道了。现在时间还早,我们继续去玩吧!”菲洛米笑笑,不由分说地拽着她的手腕就走。
南葳家里的光线在中午的强光下显得有些昏暗。窗户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似乎在无声地反抗着阳光的入侵。南葳穿着散乱的睡衣坐在床沿上,雪白的小腿搭在床边来回地摇着,双手撑着床出神。
在最近的梦里,她总会梦到一个操纵着奇怪的法术的人来袭击她,而自己也仿佛不受控制地用法术与她搏斗,时而胜利时而失败。梦里有晨曦微凉的早晨,有被雪漂得发白的黄昏,也有笼罩一切的昏暗的子夜。梦里的她从屋顶追逐到天空中,坠落到森林中而又咬着牙站立起来,将对手击落在海面上……在各式的时间和空间中,她们重复着无休止的战斗,或者,厮杀。
她忍不住开始回想自己最初的经历。她比菲洛米更早地来到这个小岛。
她的记忆,也是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刹那开始的。她穿着华丽的黑色褶边连衣裙出现在海岸上,从森林的尽头摸索着找到有人居住的地方。整个岛当时都处于东坡戎的完全控制之下,他偶尔地瞥到南葳,便用强迫镇民挖煤的方式,让她做了一年助手。在这一年中,她时时承受东坡戎的责骂,三埴和三埃也并不关心她。再加上她未卜的身世,她生活得十分煎熬。
菲洛米在一年之后来到这里,起初她也被迫在东坡戎的电解厂做着不堪忍受的工作,但是没过多久,她便带领着一小部分镇民逃了出来,并在较为偏僻的南部森林旁用森林里的铁杨木建立了结实的围墙。
南葳随菲洛米来到这里,虽说仍然是做助手,可是处境已经和之前大为不同了。
菲洛米曾经试图帮助她查明身世,不过因为不能远离小岛终无所获。在菲洛米的开导下,她最终选择了忽视和忘记。
当南葳真的不在意这些事情时,她也逐渐开朗起来。“既然想不起来——那干脆不管它嘛。”菲洛米如是说道。
这便是她所有的记忆。
她初来乍到时,脑中只模糊地记得自己的名字。直觉告诉她,她的母语并不是她唯一会使用的英语,可她对其他语言毫无印象。此外,她仅仅断续地记得一些看过的书。
接踵而至的梦境打破了她的宁静,梦中的事情让她不停地回忆着过往。她渐渐被梦境那种神秘的恐惧感所笼罩——虽然那并不恐怖。
南葳起身离床,看着桌上的手表和涡轮形发卡——上面牢牢地勾着菲洛米送她的纸飞机。她匆匆地整装完毕,把手表装在口袋里,小心地戴上发卡准备去找菲洛米。
“不管菲洛米酱有没有什么办法,我可是不想自己这样待在屋子里了。“南葳想着,对着镜子勉强地笑了一下。
快到两点时,菲洛米兴高采烈地走回了门口。她身边的伏莲已经气喘吁吁,不时用手擦着额头上的汗。伏莲找到一块大石头坐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菲洛米,你跑得太快了……”伏莲连连喘着气,清脆的嗓音让这周围的空气也不那么凛冽了。
“我只是稍微有点兴奋嘛……”菲洛米挠着头笑道,“不过,能追上我的速度,你也很厉害哟!“
不远处的围墙上,正对百尼夫的木桩已经被刷了一层玻璃水,而侧边的木桩上还没来得及刷。木桩上的玻璃水掺了大量的电盐,变成了厚厚的浊液,在阳光下半干地晾着。每个木桩都有两人高,马修和几个镇民架着梯子在围墙的外侧刷着,不时露出头来。
“喂!”菲洛米远远地喊着,“不用再刷了,下来吧!“
马修听到招呼,从内侧的梯子上退了下来,向菲洛米摆摆手。其他几个人也纷纷地从外面撤回来。他们把梯子一架一架地搬回来,坐在上面和其他人一起等着敌人的到来。
“你们这样做,很危险吧?“伏莲牙齿轻咬着嘴唇,疑惑地看着菲洛米。
“怕什么,不过是送上门的小丑表演而已。只要东坡戎三埴和三埃不来,我都用不着出去。“
伏莲稍稍放下心来,抿着嘴在一旁偷笑。她眼睛眯成一条细线,笑声如银铃般清脆。一旁的菲洛米看着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很快,望台上的警笛声便响了起来。菲洛米示意那个守卫下来,自己爬了上去。伏莲没却有攀过这种木桩堆垒的台架。菲洛米伸出手来想拉她上去,可她面对高高的台子有些畏手畏脚。她环顾四周后便绕到一侧,趁人们不注意挥手在空中画了一个不大的法阵,悄悄地飘了上来。
“有两下子嘛。“菲洛米羡慕地看着。她们抱膝坐在望台上,看到外面有几个青年手里抱着柴薪和几只不大的桶走了过来。他们面色苍白,穿的倒挺厚实,在寒风中小步急促地走着,似乎是因为在发电厂工作,他们并不适应寒冷的野外。矮他们两个脑袋的殳知微大踏步走在最前,穿着厚实的棉衣,神情如一位骄傲的军官。他还在为东坡戎派给他人的人数太少而心中不快,远远看到伏莘镇的围墙,他便把这里当作他发泄不满的地方。
他们来到围栏前面,殳知微一摆手,便有几人拿着柴草安放在木桩下。另有几人将桶中之物倒在柴草上,那大概就是汽油了。
“你以为我是因为一点小失误就会屈服的吗?”殳知微看了看刷得白且黏的木桩,却并没有在意。他指着望台上的菲洛米大喊道。“还有旁边那家伙,能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看着也就不是好东西。看我今天把你们都烧,烧干净!”说着,他拿出一盒火柴便要点火。
“真的没事吗?“伏莲又紧张起来,仔细地看着他的举动。
“没事,今天的风多柔和啊。“菲洛米随口回答道。她狡黠地舔了舔嘴唇,眼里的笑容充满着小邪恶。”好戏要开场咯!“
殳知微在一棵木桩前划燃一根火柴。他弯腰正欲点火,却赶巧吹来了一阵风。火柴熄灭,被殳知微随手丢在一旁。风小了些,他赶忙又拿出了一根。可刚刚划亮火柴,又一阵风吹来。殳知微划了几次都是如此,他摔掉手上的火柴,一手攥着火柴盒,脚踹木桩破口大骂。
菲洛米对风力本来就有很敏锐的感觉。她感到不太对劲,便转头瞧着身旁的伏莲——果然,伏莲低着头,紧闭着眼睛,双手捂住头发,额前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看似正在冥思苦想。她左手的尾戒一闪一闪地发出明亮的光。
“哎,你也未免太害怕了。“菲洛米靠近她说着。可她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像石头一样维持着她的动作。
菲洛米叫了她几次,她都没有回答。菲洛米只好抓住她抱住头的双手用力晃起来。
伏莲“啊“地尖叫一声。霎时狂风大作,木柴和干草都被吹得四散,地上的木屑卷起滚滚浓烟,望台甚至开始摇动。她回过神来,责备地看了一眼菲洛米,却没说什么。
菲洛米一手抓住伏莲的手臂向前压下,一手牢牢地握住望台边上的矮边。望台本来就很高,掉下来可是件很麻烦的事。
“连风都是惊慌的,想必是我打扰了伏莲的巫术吧......”
片刻之后,空中的狂风完全消失。微风像平常一样拂着菲洛米的头发,周围的尘土和木屑也慢慢落回地面。只有围墙外横七竖八的柴草和躺在地上的百尼夫镇民们默默做着狂风的见证。
殳知微撑着地站了起来,对着一根木柴猛踹一脚。木柴撞到围墙上,受惊般地缩回他身后,瘫在地上不动了。
几个青年见状走了过去,把散落的柴草摆回原位。
“不用这么紧张嘛。”菲洛米拍了拍伏莲的肩,“不过你的实力让我也好紧张啊,哼哼。”
“......只是炼石的一点力量,为我所用罢了。”伏莲的脸颊上显出一阵红色,她擦擦头上的汗水解释道。
“看吧,终于要点火咯。”菲洛米咯咯地笑着,指了指下面的殳知微。
殳知微划起一根火柴,靠近浇过汽油的火柴。火苗突然窜起,惊得他猛一缩手,向后跳了一步。火苗迅速扩散,蔓延到所有浇过汽油的柴草上。火苗高高地舞动着,****着白花花的木桩。靠近火苗的枯草也开始燃烧,火苗笨拙而弱小,却似乎毫不甘于旁观这场盛宴。
伏莲睁大眼睛,朝下面看了看。附近没有一丝风,空气也完全凝滞了。
“啪”“啪”,殳知微听到了阵阵细小的爆鸣声,可他没有在意,仍然在一旁盯着木桩。他虽说才来到这里不久,来惹事也只一回,可心里早已千万遍地把伏莘镇夷为平地了。
尖锐的声音此起彼伏,木桩上的白色外衣在火舌的****下逐渐变薄,露出了棕黄的树桩。殳知微兴奋地看着,他的心怦怦直跳,呼吸变得急促。可他并没有注意到,望台上的菲洛米也在兴奋地看着,脸上的奸笑丝毫不输于他。
“就说这涂料没啥用嘛,木桩也快要烧起来了。哈哈!让你们再嚣张!”
他狂笑了没多久,猛然低头咳嗽了起来。浓厚的酸烟刺激得他喉咙阵阵刺痛。他捂着鼻子猛一阵咳嗽,连连后退。旁边的几个青年也开始咳嗽起来。
他们伸出手胡乱扇着风,纷纷跑开木桩,瘫在地上猛咳不已。剧烈的咳嗽让他们捂住肚子,肺痛难忍。浓烟却紧随其后地扩散,丝毫没有放开他们的意思。
围墙很密实也很高,外面的烟雾进不到镇里。镇民们听到外面的声音,纷纷大笑起来,冲菲洛米投出信任的目光。他们,又一次笑到了最后。
菲洛米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许久,她笑得喘不上气来,才转过头看看伏莲。镇民中只有她没有笑。她看得很专注。
“想学吗?”菲洛米一脸骄傲地问道,“我来教你呀!”
伏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木桩外的残兵败将。她双手绞在胸前,重重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