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父，生死相斗可不是开玩笑的，这可是真要出人命的！”
“是啊子父，你可要想清楚，这事还没闹到生死相斗的地步，再说了，会试在即，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那可就不好了。”
“大家同窗一场，何必闹得如此下场！”
不仅是窦学究在劝，周围和刘诗武相识的同窗也在劝，毕竟，生死相斗这种事情，可不是说说完了的。
大唐京师坐落于洛阳，自古洛阳出豪杰，武风盛行，大唐高祖皇帝又是以武开国，就连大唐皇室之中都是武风盛行。
在此情况之下，大唐的百姓自然是以尚武为荣。
甚至大唐律法都曾有言，但凡生死相斗，一方不可中途退出，外人更不可干涉，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窦学究等人精通唐律，自然知道，生死相斗可不是闹着玩的。
尹天生没说话，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刘诗武。
“我在问你一次，生死相斗，你，敢么！”
刘诗武已经是不顾一切了，他今天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也丢了刘诗双的面子，故然是他自己的错，但是少年人的心性飞扬跋扈，刘诗武也是不顾一切了，非得在尹天生的身上把场子给找回来。
刘诗武的手还指着尹天生的鼻子，而尹天生的眉间看不出喜忧，也看不出半点怒色，尹天生平静的好似一个老僧一样，半晌以后，他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尹天生的脚上有双鞋。
鞋是鹿皮制成的。
而尹天生本不该有这双鞋，因为它很贵。
贵的他根本不可能买的起，因为尹天生很穷，穷的连一双鞋也买不起。
但是他的脚上偏偏穿着这样一双鞋。
鞋子很干净，干净的一尘不染，但他还是愿意这么低着头。
尹天生现在很沉默，沉默的不像是个少年。
但他最终还是打破了这个沉默，于是他开口了：
“我是我师兄养大的，师兄说我是他从林子里捡来的，他叫天慈，是个和尚……”
“我和师兄从小相依为命，记得有一次，我和师兄去采野果子，半路上遇见了一头老虎，还有一只鹿……”
“老虎吃鹿，本来是天经地义的，我想管，师兄叫我走，因为老虎不仅吃鹿，它还吃人……”
原本吵嚷的学舍里现在已经变得寂静无比，所有人都不明白尹天生在这种情况下怎么突然开始说起故事了，不仅所有人不明白，就连刘诗武也不明白，当然其中也包括了窦学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尹天生的身上，因为此时所有人都想知道，尹天生究竟想要说什么。
“老虎当然发现了我，它先咬死了鹿，然后就冲着我扑了过来……”
“那时的我只有几岁，当然不是老虎的对手，不过最后还是师兄救了我，他拦在了我的身前，和老虎搏斗起来，我不知道最后他是怎样打死老虎的，但是我知道最后它死了……”
“我很感激我的师兄，因为我，他被咬伤差点丢了性命，也因为我，他的鼻子没了……”
“所以，要不是师兄，我可能最后不仅连鼻子没了，连命也没了……”
“所以，每次看见师兄的鼻子，我就很内疚，因为你永远也无法理解，一个没有鼻子的人，是多么的难以呼吸……
“甚至每到冬天，师兄的鼻子里还会流出浓液，哪怕是鼻血横流的时候，师兄依旧用那头死去的鹿为我做了这双鞋，我脚上的这双鞋……”
“我很生气，因为你让我想到了师兄的鼻子，因为你指着我的鼻子……”
说到这里，尹天生抬起了头，望着刘诗武。
“我很生气，因为你指着我的鼻子……”
尹天生好像是在确定一件事似得，脸上充满了疑惑的神色。但是，最终他的神情还是变得坚毅起来，语气也由之变得认真起来：“说这个故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真的，真的，很生气。”
刘诗武脸色变了。
尽管这个故事对他来说很遥远，甚至是这里所有人都难以想象的，但是刘诗武的脸色依旧变了。
尹天生的表情变得很认真，认真的好似不是同一个人，这种认真很可怕，因为世间不论凡事都怕认真。
所以刘诗武现在忽然感觉到了怕，这种怕没由来，发自心里，因为尹天生盯着自己的眼神同样很认真。
“你…要如何！”刘诗武咽了口口水，他知道自己倘若现在认了怂了，那就真的是贻笑大方了，所以哪怕是感觉到了怕，刘诗武也不愿就这么退却了。
“我决定了，我接受。”尹天生缓缓地低下头，然后低声说道：“无论如何我都要接受，因为我现在真的很生气。”
尹天生的确生气了，尽管他更加沉默了，但是沉默有时候不是一种退缩，反而是一种表达。
他在表达自己的愤怒。
尹天生很愤怒。
周围人群此时再没有人说出话来了，寂寂无声，显得气氛无比的压抑。
所有人都听见了尹天生的故事，所以自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尹天生的愤怒。
刘诗武忽然就后悔了。
他后悔不该招惹尹天生，尹天生是一个对凡事很认真的人，认真无疑是最可怕的东西。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退缩一步，只是从嘴巴里蹦出几个字：“湖边见。”
……
……
齐州学府里有条湖。
湖边有许多杨柳树。
杨柳树柳枝垂落，落在少年的发髻上。
树下有个少年，端坐在湖边。
那少年一身黑衣，歪着脖子看着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而他的背后还有一把刀。
那是一把很长的刀，刀上还有一层淡蓝的光泽。
只有真正的好刀才会有如此的光泽。
少年刀不离身，自从离开洛阳以后，刀就从未离身。
由此可以看得出这是把好刀，真正的好刀。
他是背刀的少年。
此刻他望着湖面，忽然很想给这湖来上一刀。
因为他觉得这湖假的不像话，就好像故事里的仙境一样，而美好的事物通常会令人软弱，所以他很想在这湖面上斩出一道缺口。
他不想让自己变的软弱，因为软弱的人通常都很可笑。
少年的脸上无悲无喜，只是静静地看着这湖。
清风拂面，柳暗花明之后，走来一位夫子。
这位夫子个头很高，他姓李，是齐州学府的夫子。
“明年三月，大唐国考，你打算如何？”
李夫子看着少年，眉头微凝，缓缓而道。
少年好似有所触动，身形微微一凝，才好似从神思中回过神来。
“大唐国考，我必进头名。”
“国考考六礼，天下菁英都将汇聚而至，你有把握？”
李夫子眉间的神情显得更凝重了，而少年也很明显神色一凝，在经历短暂的失神以后，又重新变得坚毅。
“我必须头名，我没有选择。”少年声音显得很低沉，低沉中却显出无比的自信。
“但愿你能够高中状元。”李夫子同样点了点头。
李夫子知道少年没有选择，而少年则更加清楚，除了状元之名，他再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高中状元，除了自信以外，便是自大。
少年没有自大的资本，但他有自信。
自大是弱者的表现，他自信，是因为他很强。
他自信自己可以强过任何人。
因为他很强，所以他叫高强。
但他知道自己现在还不够强大，最起码离他心目中的强大还有一些距离，但是他知道他依旧很强。
但同时他也知道，他哪怕在强，也不过只是一条狗。
一条摇尾乞怜，苟且偷生，丧家逃命的狗。
在大唐太后眼里，他哪怕再强都永远只是一条狗。
所以他要变得更强。
说完以后，李夫子和高强同时沉默了下来。
周围很静，但此时的高强已不在觉得如何寂静了。
因为不远处涌来了一群学生。
这些学生都是齐州学府的学生，其中还有不少是甲等班的学生。
李夫子和高强同时都发现了这群学生，同时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学生，李夫子都认识。
其中一个是刘诗武。
而另一个，则是让李夫子眉头紧锁，甚至是看上一眼，李夫子都会神情微变。
毫无疑问，倘若有谁会为齐州学府惹来巨**烦，那个无疑就是尹天生。
当然现在还多了一个，那就是高强。
两个少年的身上都背着武器，刘诗武的武器是一把剑，而尹天生的武器则是一把弓。
李夫子的眉头已经紧紧地皱了起来了，因为他感觉到了不好。
而此时两位少年同样都注意到了杨柳树下的李夫子。
“夫子好。”
尹天生犹豫了一下，但依旧还是第一个走到李夫子面前，做了个辑，恭敬的一丝不苟。
刘诗武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但最终也还是来到了李夫子面前：“李夫子好。”
李夫子神情变化，充满了威严看着两人，而刘诗武则是连头都没有敢抬，只有尹天生把头抬了起来。
然后他看到了高强，同样的，高强也看到了他。
尹天生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高强就是那日的背刀少年，此时近距离打量，尹天生更是忽然从心里没由来的生出一种感觉，他很强，强的简直不像话。
而高强同样也注视着尹天生，他没有见过尹天生，但他不知道尹天生曾见过他。
而高强此时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尹天生，想把他看透。
这个少年，同样很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