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凉了下来,秋风卷着落叶吹进了掖庭宫中央的污水池中,枯黄的树叶像小船一般在水面上随风滑动,随后便被洗衣服甩起的涟漪淹没在了污水池中。掖庭中依旧是沸沸扬扬的一片劳作之景,宫廷上下从各宫主子到侍女奴婢的寝室都换上了床单,蔷薇和绿芜正刷着一张又一张的凉席,院子的竹竿上也晾满了席子,有些已经睡得发黄了。华姑一早便被人叫了出去,晌午还未回来。劳役们见主事的姑子不在,纷纷歇下来偷懒。
幽澜殿中,曼妙的身影依旧斜躺在美人榻上,春晖则安静地侍奉在旁边。华姑毕恭毕敬地侯在殿外,听到传唤,便低着头怯生生地进了殿。
“奴婢掖庭宫主事华姑拜见宜妃娘娘,见过掌灯使大人。”在内侍监,稍微低些职位的人常常将高职位的侍女称为大人。见到春晖,华姑也恭敬地称她为大人。华姑有些紧张,偷偷掖了掖额角,道:”不知娘娘今日传唤华姑,有何吩咐?“
宜妃舒云玥瞥了一眼下面跪着的奴婢,没有说话。春晖便开口道:“听闻华姑掌管这掖庭,也有些时日了。做起事来嘛,也算是尽忠职守。今日娘娘特地请你来,是要华姑帮娘娘办件事。”
“掌灯使大人言重了,奴婢为主子效劳乃奴婢的本分,不知娘娘要交于奴婢什么事情?”
舒云玥坐起身来,悠悠道:“本宫听闻那观月台的主子被贬去了掖庭也有些时日了,所以本宫请华姑帮我办件事。”
华姑哦了一声,神色不禁有些担忧。她微微弯着身子,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紧张得是不是用衣袖擦着额头。
宜妃站起来,踱了几步,华丽的衣裳扫过华姑的脸,她一边踱步一边说:“那慕容氏顶撞朝臣又害死容妃,可陛下偏偏对她格外放纵,本宫忧心其是不是对陛下施了什么邪功魅术,又或者妖言惑众迷惑了陛下。既然那慕容氏现在归姑姑你管,那姑姑当该知晓如何处置吧?”
华姑面露为难的神色,推脱道:“掖庭宫乃服劳役之所,每一位劳役都是有记录在案的,出的任何一条人命也皆要上报朝廷。若奴婢暗自作了手脚,朝廷深究起来,奴婢和担当不起啊。”
春晖见华姑推辞,脸色十分不悦,她掏出一枚分量不小的金子,塞到华姑手中道:“华姑可别不识好歹,娘娘这是要给你立功的机会。倘若姑子替娘娘除了那慕容氏,今后可有享不尽的荣华,姑子何不好好考虑?”
华姑捧着金子,连忙求饶道:“娘娘,奴婢实在不晓得如何帮娘娘排忧解难,请娘娘恕罪,求娘娘放过奴婢吧。”
春晖一把抓起华姑的衣领,龇牙咧嘴地恐吓道:“只有华姑你能在掖庭除了那慕容氏,若华姑不肯帮忙,可休怪我等对你不客气。”她顿了顿,露出阴狠的笑容:“我记得华姑在乡间,还有一双儿女,那女儿是要到嫁人的年纪了吧?而那男娃娃嘛,若进宫做了婢子,想来也是十分乖巧懂事。”
华姑闻言,当即吓哭了,惊恐道:“你们对我孩儿做了什么?他们还小,你们怎么可以对他们下手!”
舒云玥嗤笑了一声,将手放到春晖提起的衣领上,示意春晖放下老泪纵横的华姑,冷漠道:“华姑莫要激动,本宫还什么都没做呢。只是若华姑不肯帮我们,接下本宫想做什么,可说不定哦。”
“娘娘您说,奴婢一定照您的吩咐去做,求您莫要伤害我的孩儿。”华姑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春晖蹲到她身边,附在耳边轻声将那歹毒之计一一告诉给她,华姑只得无奈的点头,生怕眼前的主子突然反悔而伤了自己的孩子。
华姑一路走回掖庭,心中十分犯难,但想起乡间两个已有几年未见的孩儿,心中着实不舍。不知不觉已然走到了掖庭宫的门外,她偷偷看了一眼庭内正晾着席子的蔷薇,那单纯善良的模样让她忍不住捂着脸在门外哭了好一会。
过了半晌,她深呼了一口气,淡定地走进门中,用一直以来的嗓门训斥着劳役们:“干嘛呢干嘛呢,都不要命了,赶紧干活!”
劳役们纷纷低头干活,生怕被华姑见着了找自己麻烦,蔷薇见她眼圈红红的,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跑过去问她:“华姑,你怎么了?怎么眼睛那么红?”
华姑强忍着要哭出来的冲动,假装一脸平静地说:“来人,拿下!”
门口冲进来两个侍卫,一人一边缚住了蔷薇的双手,绿芜赶忙跑了过来,问:“华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抓蔷薇姐啊?”
华姑面无表情道:“这贱婢偷盗他人钱财,适才有人向我告状了。”华姑手中藏着金子,假装在她身上搜了一遍,随后将金子扔到地上:“这便是证据”
蔷薇无辜地辩解道:“华姑,您一定要相信我,我根本不知道哪里来的金子,我没拿啊。”
绿芜也赶忙跪下来求情道:“华姑,蔷薇姐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求求您放过她吧。”
华姑表情挣扎地闭上眼,声音有些嘶哑道:“按掖庭规矩,偷盗他人财物,杖责五十,关入暴室。带走!”
重重的木棍落在蔷薇瘦弱的身上,蔷薇吃痛地哼出声来。虽说她是精灵,但也知痛苦疲倦,也懂人世冷暖。蔷薇硬咬着牙坚持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她不敢大声哭喊,怕绿芜听见了伤心,然而刑房之外却依旧传来了绿芜撕心裂肺的哭声。整整五十棍,掖庭中又有多少人都丧命在这杀威棒下,蔷薇嘴角溢出血来,整个后背早已没了知觉,她意识有些游离,但终究还是忍住没有昏过去。她由侍卫一路拖进了暴室,任他们随意地将她丢在暴室的草堆之中,然后无力地看着他们缓缓关上了门。
暴室是一个四面都是墙的黑屋子,高高的墙上只有铁栅栏做的小窗,小小的只够伸出去一只手臂。唯一的出口便是那铁门,一关上那门,四周便一片漆黑。整个屋子里只能靠小窗投下微弱的光,看到一小片的地面。
蔷薇趴在有些潮湿的草堆中,她沉沉地睡了过去。又不知过了多久,伤口的疼痛让她惊醒了过来,她望了一眼漆黑的四周,费力地爬到了那块透过小窗投下光芒的地面。清醒的疼痛让她难以安眠,也难以辗转反侧,漆黑的四周让人记不清时间,她只能无力地趴在那里,如同凡人那般忍受着疼痛与寂寥的恐惧。
夜晚,华姑独坐于污水池边,忍不住偷偷抹眼泪,嘴里还喃喃道:“好孩子,莫要怪华姑,华姑也是没有办法。但愿你下回投胎能投个安生的好人家,华姑真的对不住你。”
暴室在偏僻的西院,一般劳役是不准靠近的,绿芜几次想去看她,都被拦在了远处。蔷薇在黑暗的暴室里度过了不知多久,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小窗子里永远只投影出微微弱弱的光,蔷薇有时会觉得饿了渴了,但也只能忍忍。黑暗的暴室听不见任何外面的声音,幸亏蔷薇意志够强,若换了常人,早就死在这黑暗的恐惧之中了。似乎上天也怜悯起了这可怜的精灵,天下起了雨,风一刮,雨水被吹进小窗子。蔷薇连忙伸出双手去捧接这上天的恩赐,靠这些零星的雨水勉强着过活。日子不知过了多久,这黑暗的暴室似乎已经被人遗忘了,蔷薇在黑暗中挣扎,靠着偶尔溅进来的水活着,那暴室厚重的铁门,也不知何时才能再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