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绝风城外的柳林已染上点点绿意,这些颜色浅淡的柳树从西向东绵延数里,层层叠叠中更平添一种别样的生机。在柳林的掩映下,两个青年男子正往城外走去,这两人俱都穿着青色的短打,其中一人头戴斗笠,双手抱剑,这剑并没有鞘而是拿干茅草随意的包着,透过茅草的缝隙可以隐隐看见剑身上的乌光,到过绝风城的人一定能认出这剑是最普通的劣器,并无奇特之处。另一人皮肤白暂,眯着双眼的脸上带着一股隐隐的笑意,看起来颇为英俊就是眼神里带着的些许轻浮,和身上的装扮显得格格不入。
此时正是清晨,林子里的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去,道路上也没有更多的行人,这两个普通打扮的年轻人并着肩一面走一面说着——“要你找人却不告诉你要找的人叫啥,甚至连个长相身材都没说,哼,诺大个西越也就花家做的出这种耍人的蠢事吧!”只见那个抱剑男子甩过头对旁边伙伴抱怨道。
一旁的男子听见这话却收敛起笑容,伸手拍了拍抱剑男子的肩膀低声道:“梁兄别急,这次任务非同小可,宗里也没有几个人知道的,我这里有张纸条是宗里长老让我交给你的,梁兄一观便知。”这男子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向怀里一摸便掏出一张浅黄的纸条递给了抱剑男子。
抱剑男子接过纸条来打开一看,只见纸条上写着几个小字——朱雀血脉灵庙少主白青枫。
“花兄莫不是在说笑,这个人让你我如今哪里去寻?”抱剑男子见了纸条上的字竟突然沉声说道,任谁都能听出这声音里带着的惊愕。
花姓男子略有深意的看了抱剑男子一眼压低了声音道:“长老说你我这次只要记住四个字找到此人就大有可能,你也知道这人对花家有多重要吧。”
抱剑男子此刻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伸手拉了拉头上的斗笠将信将疑的说道:“哦,哪四个字呢?”
花姓男子没有回答,只是嘴唇翕动了几下竟是用上了传音之术,抱剑男子随之听见耳朵边传来了四个字——城外春惟。
听见这四个字后抱剑男子起初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身为藏剑门精英弟子的他突然想到了原来听过的某些传闻,他皱了皱藏在斗笠后面的眉头忽然觉得这次事情已经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了……
花姓男子低着头把伙伴的表情看在眼里然后心满意足的笑了笑,他没有再说什么,两人沉默着继续向柳林的深处走去,渐渐的绝风城那厚重的深色城墙被淹没在柳树的绿色里见不到了。
沿着两个男子所走的道路一直向东走大概有几里的路程,这里的柳树已经十分稀疏但还有几棵粗壮的树稀稀落落的在路边长着。就在这几棵树下却开着一间小小的茶肆,这茶肆只是用木板简单的搭起来看起来有点残破,门前的幌子破了一个洞,呆呆的耷拉下来。
屋里只摆着五六个方桌和几条长凳,屋子的一角一个小二在一张竹椅上昏昏欲睡,就在小二一边靠窗的那张桌子上坐着一个四五十岁模样的道士,这道士穿一身黑色道袍,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挤着几道皱纹,眉毛也倒向一边正不知在想些什么。和这道士面对而座的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脚上穿着一双朴素的麻鞋,身着一件白色的有些发黄的布衫,头上绾一个道髻,长相不算出众但一双眼睛清清亮亮却颇有些出尘脱俗的模样,他时不时抬眼偷看一下自己面前的中年道士,眼神里也带着不少的疑惑。就在少年的边上倚着一个布招子上写四个大字“谈天讲命”,原来这一对师徒竟是江湖上卖卦的相师。
茶肆里除了这三人外还有一个身穿红裙的少女,生的明眸皓齿,眼波流转自有一股艳色,一袭青丝及背拿一条红绳栓缚着,腰畔栓一条带着奇异花纹的鲜红长鞭看起来十分不凡,但是最让人惊讶的还是少女粉颈上系着的一黑一白两个鬼魂项坠。黑色鬼头张着血口,怒目圆睁两个眼睛黑里透红看上去好不狰狞,那白色鬼头却只有鬼魂样的轮廓并没有五官好似人的魂魄。这个少女也许看茶肆粗鄙破败,坐了半个时辰竟连一碗茶水都没有要。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林子里清晨的凉气早已散去,路上也偶尔有行人经过,可是并没有人入内喝茶。就在店小二心灰意懒的打了个哈欠,正要倒头睡觉之时,便有两个男子进了茶肆原来是刚才柳林里的两人。两人找了一张靠门的方桌坐下,抱剑男子放下剑把斗笠摘了靠在桌腿上,花姓男子招呼小二要两碗茶水。小二在绝风城外开店已有数个年头见两人气势不凡当下也不敢怠慢,忙跳下竹椅端茶倒水,给二人收拾停当后正要走,花姓男子却从怀里掏出两粒黄金叫住小二道:“小哥,和你打听个事,只要实话实说这金子就是你的,要有半点虚言,哼!”
“给你来个一剑穿心……”另一男子摸着桌上的剑冷冷的说道。
两人这一唱一和直唬的小二两腿战战,冷汗直流,剩下的几个喝茶的客人除了那少年朝着里看了几眼外,那道士和少女却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小二抖着手里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赌咒发誓道:“客官您问来便是,小人要有半句假话叫我五雷轰顶……”
花姓男子略微点了点头问道:“这些天见到过异色瞳孔的人吗?”
小二听见这话,脸色一苦急道:“仙爷,你这不是拿小人取笑嘛,世上哪有不长黑眼珠的人啊,别说这几日,小人是从来没见过啊!”
花姓男子不料这小二这般胆小,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他把金子往地上一扔道:“拿了滚吧!”
小二听了如蒙大赦一边哆嗦一边去捡地上的金子,因为他上身穿了件普通的短衫,一弯腰正好露出腰上系着的粉红荷包,荷包上没有什么装饰只是绣着两个字——春惟。
这两个字不偏不倚正被抱剑男子拿余光扫到,心里当时一惊,连忙用手抄起桌上的剑一挥便搭在了小二的脖颈上,嘴里说道:“那荷包哪来的?”
小二刚捡起金子冷不防长剑临身,直吓得三魂荡荡七魄悠悠,语无伦次的哭道:“小人……小人……娘子给缝的……仙爷您……您问这个干嘛?”
花姓男子此时也看见了那两字,知道宗门里的任务大多就在这小二身上解决了,赶忙开口对伙伴道:“和他废话什么先把荷包拿来再说。”
抱剑男子心知有理正要伸手去拽,只听刚才没发一言的红衣少女娇声说道:“梁劫,你堂堂一个藏剑阁炼气境的大师兄,下一任化龙剑主,和一个西陵宗败类在此欺负一个凡人也不知羞吗?”
抱剑男子没想到在此处竟然有人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心里也是一惊,抬头一看正好看见少女颈上系着的鬼魂吊坠,只觉一股冷意从丹田涌上脑海,他强自定了定神对那少女道:“姑娘,我两人也是受宗门之托不得已而为之,只求姑娘不要插手。”
红衣少女咯咯一笑道:“花家还是原来那般不堪,皆是些欺软怕硬的家伙,我劝你俩少生事端,在这喝一天茶回去也能交差,若惹了本姑娘不高兴,哼,我就让你俩有来无回。”
“姑娘口气不小啊,你还是先问问自己姓什么再来这里胡说吧。”花姓男子明显有些怒意。他知道这里离绝风城太近了就算金丹境强者也不敢在这里对他俩下手,说着他一个箭步冲出,竟伸手去拽小二的荷包。
原来这小二也不是真小二却是朱雀血脉的传人,他见花姓男子要劈手来夺就将身一闪,跳到红衣少女的桌边。花姓男子一击不中心里半惊半喜,竟大笑一声道:“白青枫,你躲了我花家十年,今天却看你哪里逃!”
那小二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却听坐在旁边的红衣少女道:“就凭你俩也想留住我们?”
梁劫又瞅了一眼少女的项坠,把剑往地上轻轻一插,那剑竟是想象不出的锋利只这一下就扎进石砖数寸深。剑没了干茅草的包裹露出一个乌青剑身,龙头剑柄的长剑。梁劫袖手立着沉声说道:“映柔小姐要走便走,那小二却是不能的。”
红字少女对梁劫说出她名字显然没什么惊讶,只是讥讽的笑了笑从腰间解了鞭子轻轻甩了一个响道:“几天不打架闲的发慌,你们两个都来吧!”说着红衣少女把手冲梁劫一招就要和两人交手。
梁劫知道此事已不能善了,朝红衣少女一拱手道:“得罪了!”把剑一拔便冲向了白青枫。
剑还未到一股凌厉的剑意已刮到两人身上,红衣少女扬起手里的鞭子朝梁劫剑上一挑虽未触及但发出的灵气击中剑身,只看梁劫剑身一偏正好擦着白青枫左脸而过,白青枫把身子向后一仰躲过剑身上扫来的灵气双指一并朝梁劫腰上居髎穴一指,一股冷冽的灵气便射了出来。梁劫现在以一敌二早已拿出了十二分小心,他将身子一扭侧身躲过却不想收势不住手里长剑一下把身边的茶桌砍为两半……
趁着三人打斗之际花姓男子朝怀里一摸掏出一张淡青色的符篆,单手用力一握,只看那淡青色越来越深,只一息的功夫便化为了墨绿,红衣少女看的真切,急忙单手一翻取出一张黑色符纸,使手轻轻一弹符纸化为一道黑光飞向花姓男子,花姓男子此刻注意力全在手里,猝不及防正被那黑光打中,一股巨痛震得他丹田一跳手里的符篆化为点点青光消散的无影无踪了。红衣少女见了心里一松,冷哼一声道:“你我切磋使传音符干嘛。”
花姓男子忍着痛道:“司马映柔的大名年轻一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宗里任务是小丢了性命就不值了,我还是很怕死的。”
红衣少女听了这话竟轻轻一笑道:“留你性命就是。”说着她把手里鞭子朝花姓男子甩了三下,击出的三道灵气正把花姓男子退路封死。花姓男子见无路可退手里一掐诀竟凭空击出一道金光,和袭来的灵气撞了个正着,只听一声金石交击之声传来,那灵气便被化解了。
“聚灵引兵诀,炼气境使出来不过是花架子罢了,再来!”司马映柔见花姓男子躲过一击扬起鞭子喝到,话音未落早又击出三鞭,花姓男子哪能还站在原地找打,慌忙一跳却冲着白青枫而去。
白青枫受花家迫害自幼没学什么真正的神通术法,此刻被梁劫一柄剑逼的连连败退,司马映柔一面去拦花姓男子一面喊道:“藏剑阁的人哪有那么好对付,快拿出点真本事来!”
刚偏头躲过一剑的白青枫忽想到在此处时间越长越容易出事,听见红衣少女的吩咐不敢多想,脸上狠色一显只见他眼里闪出抹火焰般的红色,竟一纵身扑向执剑逼来的梁劫。梁劫见对手突然反守为攻,把剑一横喊道:“觉醒血脉吗,看你能抵住我几剑。”说着把剑向攻来的梁劫当头一劈,一股灵气卷着其中剑意席卷而去,连那个一直皱眉不语的道士都向这里看了几眼,不知道看的是梁劫还是血脉觉醒的白青枫。
司马映柔见了两人现在的阵势也是微微蹙眉,用鞭子一指花姓男子,那鞭子凭空伸长向着目标而去。鞭风袭来花姓男子在空中一个翻身想要躲过,可鞭子像是长了眼也向上一翘又缠了过来,此时此地在一间木屋子局促不堪,花姓男子已是避无可避眼瞅着便要被拧成麻花,他脸色一白手往怀里掏出一张闪着蓝光的符篆,明显很肉痛的往身上一贴,但见那股蓝色如水波般瞬间蔓延遍花姓男子身周,鞭子竟似一头扎入水里只在那层蓝光里盘了个花,却没碰到花姓男子一根汗毛。
蓝光仅仅持续了一个瞬间就如水泡般破裂了,花姓男子身脱险境翻身落地脸上却一点都不轻松,瞧着司马映柔苦涩的笑了笑道:“小姐果然和传闻一样。”少女却张了张嘴巴有点不可思议的道:“练气期就有花家的神术符,你是花家的嫡系吧,蓝灵归煞不愧是花家的神术竟躲了我的缠字诀。”
听了司马映柔这么说花姓男子也是略有得色,看着渐渐战成平手的梁劫两人道:“蓝灵归煞躲得了世间一切术法,不过这次可算是浪费了。”
司马映柔不屑的一哼,蛾眉一挑说道:“神术符这种东西猜你也没有第二张,姑娘我玩够了,该送你们走了。”说着她把鞭子往腰上一挂,突然合上了双手。
梁劫正被一波波打来的灵气逼的头疼,不知道对手的朱雀血要觉醒到什么时候。只觉屋子里升起一股凉气,猛偏头扫了一眼司马映柔,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边跳向门外一边对花姓男子喊道:“旭岩兄!那是百鬼召魂术,不可硬挡的。”
只见司马映柔朱唇轻启,一声凄厉的鬼啸从木屋的四周陡然逼来!远近高低,听不出到底从哪个方向传出只是震得人耳膜生疼。少女身前一团黑色的冷气,像一指笔一样不断在石板地上画着图形,与少女的鬼头项坠有一些神似的黑头鬼印瞬间画成。这一连串动作一息而就,花姓男子睁眼看着却不挪步,突听他叹息了一声,运起丹田灵气翻起手掌向着身前虚空里猛推而出,一张金色的符篆在司马映柔身后浮现了一下就隐去了。司马映柔看花旭岩动也不动的任由她施法已存了三分小心,此刻知觉背后有异只把那股冷气向前一指,两个残缺不全似水似雾的鬼物就扑向了花姓男子。
就在刚才浮现金符篆的虚空中,一束金光如水波涌向司马映柔后背,少女却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只听一声闷响少女身躯如泄气的皮球般干瘪只剩了团团黑雾。但在其身后数寸的地方却有黑光一闪,司马映柔一个踉跄站立不稳跪了下去,嘴角的一丝鲜血红的惊人艳的刺目,只听她嘴里喃喃道:“又一张神术符,灵庙朱雀符值得花家花这么多心血吗,岂不知化灵宗千年前为何被灭门,真是死性不改?”
梁劫看见两个鬼物逼近花旭岩,心里一沉提剑劈出两道剑气,虽斩中两个鬼物却似抽刀断水一般穿了过去,直冲后面的中年道士。那道士还在皱眉静思只看他拿手随意挽了一下,剑气竟化为一阵清风吹了过去。鬼物势如破竹瞬息扑中,花旭岩脸前一黑只觉一股阴气从丹田生出直击五脏六腑,忙运功压制但是已经一丝灵气都提不起来了。
在西越边界活动多年的梁劫深谙司马家魂术的厉害,见花旭岩脸上罩着一股死气,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枚红色药丸给其喂了下去,他收眼瞧一眼司马映柔,原来少女也正冷冷的看着他,他握了握手中的剑感受着少女如电似的目光不觉打了个寒颤。若论真正实力梁劫自忖不会输给司马映柔,可此次任务在重大终归是花家的事,没必要为了这个和司马映柔这种妖女结怨,遂一抱拳说道:“小姐后会有期!”扶起倒在地上的花旭岩便欲出门。
司马映柔使手摸了摸粉颈上的吊坠说道:“何不使出那招逆鳞之舞给我瞧瞧。”
逆鳞之舞是藏剑门数门镇宗剑术之一,也可以说是梁劫现在的最大杀招,司马映柔这么说威胁之意溢于言表,梁劫却干笑了一声道:“不遇杀身之祸而动用龙鳞剑是门中大忌。”他又看了一眼少女的项坠接着转过脸走近了柳林里。
木屋早已千疮百孔、狼藉一片,阳光照进来活像一个漏水的木桶。白青枫眼中的火焰色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黑色的瞳仁映着苍白的脸色就似刚生了一场大病,现在正弯着腰咳嗽,司马映柔挤了下眉头眼盯着一直坐在一边的中年道士,突然有点突兀道:“能把符术修到如此境界,先生一定是赤砂谷的人吧。”
“雕虫小技,不足一提。”中年道士端起手边的茶碗咂了一口凉茶,沙哑着嗓子说道。
司马映柔显然对这样的回答不甚满意,她深深的看了道士一眼拿手擦着嘴角的血迹,说道:“先生如果是赤砂谷的人今天我司马家便欠了你一个人情,若不是西越五宗之人还请说明来意的好。”
中年道士用手摩挲着茶桌的一角,偏了偏身子坐定,脸朝着司马映柔诡秘的笑了笑,另一只手漫不经心的伸到怀中摸出一张黑的发亮,残破不堪的纸片,细看上去或许能找出上面残存的模糊字迹。
司马映柔不解其意一努嘴正要说点什么,却看中年道士把黑纸片朝站在一边的白青枫一抛,白青枫此刻早已筋疲力尽,避之不及正被纸片打中。一股清凉之感从纸片中传出来,白青枫肯定自己从没有感受过这种凉意,似风似雨如雾如烟他竟然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有一种天外来声充斥脑海,渐渐的陷入一种物我两忘的幻境。
这种感觉持续了仅仅一瞬,白青枫还想细细品味一番就觉丹田阵阵酥麻有种界外之力正把他与身体割裂,全身的灵力骤然涌动全都流向那张贴在身上的黑纸,连那藏在丹田深处的朱雀源血也不能幸免的化为缕缕黏稠的灵气涌了过去。
随着白青枫由白转红又渐渐涨紫的脸色,司马映柔的心也不断的被抛上云端又拉到谷底,她眼睁睁的看着白青枫全身的灵气连同生命一齐被那张纸片吸干,心中惊愕莫名又觉得理所当然,嘴里难以置信的沉声说着:“修仙界的禁物,万灵归宗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