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在乎世上是不是死了个蚂蚁，所以也没有人会知道豫州江畔的二口之家多了一个死而复生的人。
竹高义爷孙俩在得出了眼前这个少年被水灌了脑袋所以彻底变傻了的结论后，正式接受了他加入自己这个小家庭。
因为这家伙不管问他什么就只有两句话：我叫方小舟，我从山里来。
以及，我不知道。
这个世界的语言跟方小舟原来的地方不一样，但是没有缘由的，他就是能听懂，并且已经能够说些简单的词句。
或许这就是一个人用大脑思考十年之后的天赋？
总之，方小舟已经开始慢慢学着融入这个世界。
融入世界，首先要从识字，以及捕鱼开始。
捕鱼自然是竹老头要求的，在他眼里，方小舟既然要和他们一起生活，那么必然不能只吃饭不干活，多一个劳动力的事儿他是期盼已久了，哪里能放过他？虽然少年人看着过于瘦弱说不定还真是手无缚鸡之力，但是毕竟是个男丁嘛，力气么，总能够吃饭吃出来的。
识字这事儿则是小姑娘要求的，在她看来，男子汉就是既能够拳打八方，又能吟诗作对。
少女名叫竹芸儿，十几年前被竹高义在江边捡到的。大约原本的父母是书香门第？反正她打懂事起第一次进城之后，就迷上了两件事儿：读书，还有修行。
对于这种穷苦人家而言，修行自然是只能梦里做做的事情，但是读书识字儿还是可行的，竹高义每次捕鱼攒下来的钱，除了吃穿用度，便是给竹芸儿买书。
什么书都买，有讲天文地理的，有说历史政治的，还有讲人间趣事儿的。甚至有次竹高义硬是没拗她的小脾气，给她逮到本说男女情事的《俏佳人》。
但是更多的，是看些关于修行的事儿。
方小舟蹲在船边，伸手搅着水面，不时有些小鱼苗冒上来啄他的手指。
这几天来，他不停地在重复着这些动作，去触摸，去听，去看，去呼吸，仿佛是要把十年间漏掉的感觉都补回来。
他现在最讨厌的就是黑暗，如果能够不睡觉，这少年一定会选择看一晚上的星星。
其实，这些事情都是在交流，与物交流，与人交流，与世界交流。
方才刚刚跟着竹高义捞了一网鱼上来，小生命们在甲板上活蹦乱跳，可惜清一色的墨黑色，没有看到红鳞，于是这些小鱼儿们又复归大自然，只是不知道下一刻又会出现在谁的网里。
这会儿才过晨时，江面上还有些水雾没散，隐隐约约能见到不远处停着的别的船舶，都是些跟竹高义一样依赖捕鱼为生的人。
三人在江心泊着，准备休息会儿再捕下一网，劳逸结合不是。得着空隙，之前一直在船尾练习直钩钓鱼的竹芸儿走了过来，手中卷了本书，那书嫣红的纸皮包着，却不是什么酸腐故事，从方小舟如今已经学的字来解，勉强能够认全——《大周地质全录》
“小舟儿，你昨天说你从哪来的？”这小姑娘这几天跟方小舟很亲热，不知是因为对同龄人的好奇，还是纯粹喜欢方小舟那张确实算得上英俊的脸。
或者是因为他识字特别快的缘故，所散发的学霸气息？
方小舟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笑着答道：“山里来的。”
竹芸儿手指一点：“是从北面的山里？”她见方小舟点头，假装生气的道，“你骗人！北边山里都是妖兽，你这么瘦这么弱，连网鱼都拉不上来，怎么过来的？”
方小舟也不恼，呲着牙道：“被水冲来的，水里安全。”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竹芸儿显得很高兴，一副计谋得逞的样子，“你别瞧我们这水里都是些小鱼小虾，北边山里面，那可是有妖兽的！妖兽，你知道不？”
“啊，不知道。”
少年呆呆的样子显然让竹芸儿爱心泛滥，兴高采烈地翻开那本红皮书，找到一页写着豫州字样的地图，指着那方形城墙上边的大块区域道：“你瞧，这里就是豫州界山！”
方小舟看着那只占了地图十分之一不到的豫州城，又望了望南边远处，那高耸入云看不着边际的伟岸城墙，惊讶于这世界的广袤，随口应声道：“嗯，挺大的。”
只是不知说的是山还是城墙。
“何止大！简直大的没边了！”竹芸儿脸色红扑扑的，显然是对这些东西很是向往，眼睛里透着些说不清的亮光，“这还只是其次，你知道吗，虽然我们在大周朝内，但是每一个大城之间，隔着上万里嘞！”
“山里面都是妖兽！有的像山那么大！有的比豫州城墙还要高！我可是认识天师府的一个天师呢，据他说，每一个城市都被无边无际的界山环绕，山里遍地都是妖兽，要不是有天师府和修道院的仙师们保护，我们早就被吃完啦！”
少女咋呼着说道，显然这种卖弄知识的满足感让她很是享受。
竹高义刚把渔网撒下去，听着笑道：“你就知道胡说。界山里都是妖兽？这话是没错，可那有你说的那般厉害，都是些小妖罢了。真的大妖啊，都在南边，十万里乌山里头呐。”
老头儿唏嘘道，这一刻方小舟差点以为这是个大隐隐于市的高人。
竹芸儿不服气：“都是小妖怪？那怎么不见你去杀几只来！天师说了，妖兽的妖丹可值钱了，随便抓到一只，我们今年都不用捕鱼了呢。”
竹高义面色一黑，讪讪笑道：“都是些有智慧的生命，怎么能说说杀就杀呢？”
回头看着江面上其他的船舶，声音里透出几分萧索：“皆是生命，皆是生命啊。”
竹芸儿吐了吐舌头，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一脸狡黠对着方小舟说悄悄话：“你别听爷爷瞎说，我可没骗人，妖兽真的很厉害的。不说山里，就是我们下面这条江里，也经常有妖兽出没。不过都有仙师看着，被杀光了哩！”
感受着渔网里捞得差不多了，竹高义招呼道：“小舟，来帮我一把。芸丫头，以后在江上别说妖兽这种东西，这可是禁忌，下次不准再犯。”
竹芸儿不以为意，看两人又和水下那墨色的鱼群较量起来，忍不住去瞧，找了会儿没看到除了水的淡青和鱼儿的墨黑以外的颜色，不由有些失望。
显然这一网又要做无用功了。
小姑娘自顾自回到船尾，半是无聊半是为了稳定小船，拿起书随便翻了几页。也不顾那边两人面红耳赤没空理她，继续给方小舟念着上面的内容。
“要说这红鳞鱼，其实是大有来头的。当年太祖文星圣君带领天下修士建造豫州城时，偶遇一头上古异兽，名为龙鲶。”
她这会儿仰起头来，大声道：“爷爷你瞧，这书上写着呢，龙鲶身长八百丈，浩浩汤汤有如汪洋，可不就是似山那般高嘛！”
这回的鱼儿们不知怎的，像疯了一样往下挣扎，比上次有红鳞鱼指挥还凶猛，竹高义和方小舟两人合力也难以制住，船儿再一次倾斜起来。
老头儿叫道：“丫头坐稳点！”
话音未落，那鱼群又突然不挣扎了，仿佛集体定住一般，小船一下子弹回来，竹芸儿那端原本微微抬起，这一下又猛砸回水面。
“哗啦！”
那水拍的老高，惹得少女咯咯直笑，瞄了眼内容，继续说道。
“那龙鲶十分嗜血，大口有若深渊，欲吞噬筑城众修士。”
“登时便有数万人被吸入其口中，不知去了何处。太祖大怒，与其争战三天三夜，终将其斩于王道神剑之下！”
“哗啦！”
又是一道巨大的水声，溅得少女浑身湿透，衣衫黏在婀娜的身段上，透出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别样诱惑来。
竹芸儿浑然不觉，显然说到了高兴处：“这龙鲶血肉精华化作遮天血雨，散于这贯穿半个大周地图的毗琉江中，从此江中多了一种名为红鳞的鱼，对修士有大补，绵延千年，福泽后代！”
竹芸儿笑得极痛快，当真是小孩心性，“哈哈哈，你们说，这红鳞是不是也很厉害？”
“啪哒！”
“啪哒！”
竹芸儿发现对面两人见了鬼一般看着自己，才发现身上湿透，她毕竟某些书籍看得多，当下面色一红，扭捏道：“你们…”
“别说话！慢慢…走过来！”竹高义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竹芸儿一呆，这是闹哪样？也不多想，依言要起身，突然被手边的悬着直钩的鱼竿绷了一下。
绷地笔直，极紧。
她想起那天上师说的话，突然开心的拉了拉，叫道：“爷爷！极品红....”
竹高义脸上露出…极大的悲恐交加的神色。
“不要！”
“嘶……”
极绵长的吸气声，但是不像是人，像是个破风箱。
竹芸儿突然发现了什么，呆呆地转过头去。
是方小舟和竹高义都在看着的那处。
一张泛着红芒的肉色大嘴盖了下来！
“呀----！”
“嗷吼！”
“哗啦！”
小船消失了一半，溅起巨大的浪花，那红色巨兽一扭头。就要往回游去。
水里率先冒出颗花白的头来。
正是竹高义！
他狗刨一般扑向那团血红色的大肉虫，目色通红，状若疯狂。
那经历了半世沧桑打磨的粗糙的拳头朝它打去，如神似魔！
“芸丫头别怕！”
他带着哭腔，透着股谁都及不上的勇猛！那涕水和眼泪混在一起，如箭矢般甩出去！
“爷爷来救你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