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大山调任粮食局长前,费玉如已做了几年副局长,管工业,分管粮食局下属米面油饲料厂,那个时候,米面油饲料厂书记都过了五十岁,属粮食系统老干部,对这位新提拔的副局长,是表面客气,背后不听。有的老干部,即使是表面上,对费副局长也不够客气。粮食局长陆章良每每在局长办公会上,说这件事由费局长负责,实际上,是他老陆自己负责,费局长无法负责,因为这些老干部不听他的。费局长想在他分管的领域任用新人,也只是想想而已,费曾侧面给陆局长提过,陆未当一回事,所以,费再不提及。费局长知道,陆局长就任粮食局长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工业股的办事员,八○年后,改革开放初期,在陆局长提携下,升为副股级,任面粉厂副厂长,主抓生产。厂里的全面工作,还是党支部书记负责。党支部书记是一位解放战争期间参加工作的老干部。
费局长清楚,现在,他虽是副局长,但在陆眼里,也就是个工业股长,不会让他在局工业领域独当一面。陆局长是个保守的人,他知道,费提为副局长,局里很多股长不满,认为陆局长偏心,不重用老人。陆局长为平衡局里各方关系,也不会给费很多权力,而是做为一个尚欠火候,需要继续锻炼的年轻干部。在当前这种局面下,费局长心里清楚,他已上了一个大台阶,这是在粮食局工作一辈子的老干部也难以谋到的台阶,在这个台阶上,他只能韬光养晦,大智若愚,不能太显锋芒,目前,最好的办法是等待时机,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反而会让自己出丑。
走上副局长岗位,费玉如自然很是高兴,这是他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的,论资历,在粮食局股长中,他有差距,论能力,他也不是一帮股长们的对手,他能这样上来,全靠党的政策,党的改革开放政策,党的尊重知识,尊重知识分子政策,党的拨乱反正,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政策;自己能上来,不是粮食局之功,也不是陆局长之功,更不是自己做出了突出贡献,取得了骄人业绩,而是自己有一个大学本科学历,恰逢其时,凭此,自己才有今天。
费局长走上副局长岗位后,志得意满,想做一番事业,渴望建功立业,发挥自己聪明才智。分管工业以来,他深入工业四厂,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取得了第一手资料,也和厂里老中青职工进行了座谈,从生产技术改进,工艺流程优化角度,做了种种设想,勾勒了粮食工业发展蓝图。他也想,像县里重视他这样的知识分子一样,启用一批粮校毕业生,充实到生产和技术一线去。但工作一段时间后,他觉得,这工作很难开展,一切都是计划经济,厂长书记年纪大,资格老,固执己见,不思改变,费想稍稍做些改革都不能。有段时间,费玉如常想,真不如在面粉厂做个书记、厂长,官虽小,自己可以说了算,可以做些事情,可以做出些成绩,可以以业绩示人,呆在局里,表面上分管一块,实际上是分而不管;真的不管,不行,毕竟文件上写得明明白白,你费玉如分管工业;大刀阔斧地管,又没有这个权力。油厂厂长解放前参加工作,是位标准的老干部,这位老干部把自己的儿子安排在厂办当主任,这个只有初中文化的年轻人,一个报告都写不好,然而,油厂年终总结里,年年不忘把这个厂长儿子表扬一番,对此,油厂职工意见很大,认为厂长的儿子没有资格坐办公室,当主任,更不是厂里年终总结中写的那样,恰恰相反,他是一个不学无术,懒散无度的人。就是这么一个小问题,他费玉如都解决不了,他曾给陆局长汇报过,见陆局长不感兴趣,他本来想好的处理意见,也就不好向陆局长提出了。费玉如虽说不开心,但他明白,机关工作,就是这样,有些事,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费玉如想,好在自己还年轻,三十几岁,陆局长已是五十几岁的人了,在陆手下工作这么多年,陆一直是把他当做小孩子看的,现在,尽管他已是副局长,陆局长却没拿他当副局长看待,这让费很不舒服,却也没有办法,身处其中,上不得,下不得。费清楚,他在这个位子上,说什么也不能和陆局长搞出矛盾来,陆局长是老干部,在这个县里耕耘几十年,威望高,关系广,是一棵大树,根深叶茂,自己在陆面前,只是一株破土而出的小树苗,之所以能成长起来,那是阳光雨露充足,大气候决定的,大气候是国家政策。在粮食局这个地方,陆章良呼风唤雨,自己稍不注意就会被调动,目前,只能一切顺着他,维护他,奉承他,一步一趋地跟在他身边,不越雷池一步,哪怕有天大的不快,也要放在心里,无论如何,得和陆局长搞好关系。自己有机会,这机会在后头,不是现在,现在,唯一能做的,是让陆局长对自己不反感,进而和陆多亲近,取得陆的信任和支持,等待时机,面向未来。
费玉如按照陆局长的指示,应景性地参加县里、市局的一些会议,应景性地检查指导四厂工作,该发的文件发,该协调的生产任务按计划协调,对于老厂长们的牢骚话,反映的问题,采取羁縻政策,以笑脸相迎,笼络为上。
费玉如在副局长岗位上,渡过了漫长的三年岁月,机会就是这么不期而遇。粮食局长换人了。
陆章良本来是可以再干几年的,五十五岁的年龄,怎么说也可以再做个两三年。据说,陆章良和新任县长矛盾很大。原本,新县长当县长前,陆章良是不认识他的。新任县长是一位本科大学生,****初期毕业,以副科级别直接升任县长,出乎县里大多数老干部预料,更让在县委副书记副县长任上多年的老干部们始料不及。
新任县长走马上任后,陆章良似乎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新县长主持召开的会议,要求县直机关一把手参加的,陆局长很少去,总是让副局长参加。不过,陆和********较熟,对********比较尊重。因为,********和他一样,也是工农干部,前半生一直在农村工作,做过区交通员,文书,公社秘书,公社书记,区委书记。陆章良在做到区委书记几年后,调到粮食局当局长了,而现任********,在区委书记任上,提了上来,做了县委副书记。按正常的提拔程序,县委副书记做到县长后,再升任********,新任********则跳过县长这一台阶,直接升任********,这也是提拔较快的了。县长从副科升任正县,且是实职,独当一面,实属重用,这也是改革开放初期为数不多的干部提拔******。此后,基层知识分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县长是要管理全县事务的。在这么个农业大县,粮食局自然是个大局,也是县长十分关注的一个局。陆章良身为粮食局长,却很少参加县长主持的会议,这让县长不快。当然,做为县长,有时候也不免办点私事,当县长了,人情人面,换个粮票,油票,用粮本买点芝麻油,等等。有时,县长批个条,批给粮食局长,给某某购麻油三十斤五十斤。陆接到县长批条,执行得总是不那么情愿。据说有一次,新县长的一位朋友带着县长批条来找陆局长,想买些芝麻油,欧局长竟当着县长朋友面,把县长批条撕得粉碎。县长也是要面子之人,新官上任,哪容下属如此无礼,于是,在县委常委会上,力排众议,将陆章良撤了下来,安排到县人大做常委。看来,这是老干部遇到了新问题,官大一级压死人,老干部不经意间栽在了新上司手里。陆以为跟********关系很好就可以不理会年轻县长了,孰不知,新任县长不是费玉如,而********宁愿失去一位一起共事多年的老局长,也不会与年轻县长搞僵,这正是********的高明之处。看来,还是站得高者看得远呀。
紫大山到粮食局后,最先做的一件事,就是调整了费玉如分管的工作,由分管工业改为分管行政人事。紫大山与费玉如原本不认识,调到粮食局后,才熟悉起来。紫大山与陆章良不和,紫大山小孩姨沈奇红和苗运来一样,在粮食局财会科当会计。陆章良在任期间,沈奇红因经济问题受过粮食局的处分,曾被停职一段时间,尽管这是沈奇红的错,但紫大山还是把这笔账记在了陆章良头上,紫大山到粮食局任局长前后,其小孩姨把粮食局的人事关系向紫大山介绍得清清楚楚,当然,这些介绍加进去沈奇红的许多个人成见,姐夫多听小孩姨的话,紫大山尤甚,何况,这小孩姨人生多舛,两次婚姻失败,如今又病魔缠身。这样,紫大山人尚未到粮食局,对粮食局的了解已经够多,同时,这种了解由于渠道的狭窄,又不免带着偏见。
费玉如在陆章良手下工作不得志,紫局长十分清楚,到粮食局后,紫首先把费重用起来。紫大山清楚,这个时候,一定要让费玉如和自己迅速站在一起,发挥费的作用,就像********发挥新任县长的作用一样。粮食局的很多工作,紫要通过费来贯彻实施,紫知道,政策好制定,实施却很难,也很关键,一个再好的作战方案,如果没有人愿意执行,没有将领去实施,没有士兵去冲锋陷阵,冒死前进,那只能是纸上谈兵,起不到作用的。紫认为,到一个新单位,一定得调整人员,尤其是要调整干部,宁可不相信任何人,也不要被任何人牵着鼻子走。紫大山和陆章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他们虽然经历相当,性格却相差很大,一个锋芒毕露,一个隐忍不发,一个睚眦必报,一个宽厚容人。陆章良在任多年来,对干部调整很少,以稳定为主,紫大山则不然,他人未到任,就做了大动干部的准备。在紫大山看来,能和陆章良配合的干部,和他一定是配合不好的,爱物及物,恨物也及物,因为和陆章良有矛盾,推而广之,紫大山把和陆章良一起工作的干部也当做了矛盾的对象。当然,对粮食局的人事调整,他不会冲在第一线,他要做幕后老大,出面谈话的事,要交给费局长,如此,费局长分管人事,紫大山才能打开粮食局工作新局面。紫大山决定一出,费局长要立马执行,找被调整干部谈话。紫局长知道,提拔干部时,找其谈话是件舒服的事,谈话者和被谈话者都舒服,找免职干部或强行调整其职位的干部谈话,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不是紫大山的强项,这不仅因为紫大山说话有些结巴,而是因为紫大山吃过这方面的亏,搞不好一场谈话会变成一场论战,其结果不可收拾。费出面,他紫大山就有了退路。另一位华副局长,分管业务,也是老资格,年龄比他紫大山还大些,紫大山自然不便把这位华副局长推向一线。把费推上去,既给他权力,也给他实惠,当然,要让他冲锋在前,让他得罪人。紫相信,他能利用好费,费一定会是他的一个好帮手,好先锋,挡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