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山上的早晨之后不久，我们就遇到了期中考试，当然，如所有人预料，我依然是年级前10，理科班的竞争比较激烈，但是我还是比较容易应付考试的。
考试成绩出来之后不久，我和雨若在早晨去学校的路上谈到了自己的成绩。
高中那时，我们周围都是一种一切以成绩为中心的学习氛围，不管是回到家也好，还是在学校也好，甚至亲戚朋友来家里做客，经常讨论的话题也是自家和别人家学生的成绩，不是谁比谁家孩子头脑聪明，就是谁比谁家孩子被老师赏识，得到了重点照顾，又或者谈论哪一家学校升学率高，以后孩子的前途更好。
从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的我，毫无疑问，已经被耳濡目染了，也时不时称为其中的一分子。只要在我能够接触到的空间里，都是这种成绩至上的声音，我不得不接受被赏识，被评论，甚至被监视的生活氛围。
所以，当我们同班同学都觉得告诉别人自己的成绩或者询问别人的成绩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的时候，我自然而然觉得，问一问雨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她也应该能够接受。
我像平常别人问我一样问雨若，“雨若，你的成绩怎么样？全校的排名如何？”
灯光昏黄，星光倒是明亮，月亮正是下弦，秋后冷风凄凄，透了心地凉。
雨若刚刚惺忪的睡眼突然放光，看着我反问道，“成绩有那么重要么？”，语气里一股浓浓的质问。
我感觉到了她生气的情绪，我不知所措，但也不知所以然，心想着这也没什么的啊，怎么会生气？想不通。
雨若将头转向另一边，急急说道，“我跟你说过我们班是普通班里最差的吧？我就算在我们班考得最好，也好不在哪里去，我不会追得上你，不会像你一样被那么多人仰慕。”，一个个字像一发发子弹打在我的心上，猝不及防。
我这才意识到，这种话题逊毙了。
学生不是自打娘胎里就要被分成三六九等的，差生也好，优生也罢，一切的缘由都只不过是因为负责考核的出题人搞出来的一套差别区分的标准罢了，符合这个标准的就是优生，不符合的就位列差生。实际上如果将这种标准反转的话，学生的优劣之分也一定会翻个个儿，优生反而会变成差生。我们之所以是优生，被别人仰慕，被别人当作榜样，只不过是自己幸运，所作所为比较符合命题人的胃口或者标准，因此被命题人选中了而已。
每一个学生都是平等的，都是有自尊的，当环境的氛围让你觉得去适应大家的预期使自己压力山大，却无法改变时，这种自尊心就会变得更加脆弱和敏感，尤其需要被保护。
我们的生活环境告诉我们，成绩就是一切，是前途的垫脚石，如果需要好的前途的话，就必须让自己的成绩好看一点，这是唯一的生存法则。作为一个学校眼中的差生，雨若正是对成绩的话题很敏感，极力想要去保护自尊心的那一种人，而作为一个学校眼中的优生，我却连人最基本的平等自尊都忘了。我的寒暄根本不是关心，只不过是为了继续满足个人的虚荣心罢了，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
我真是逊毙了！
那一天我连一节课课都没认真听，一整天都在反思早上说的那番话的正当性，几次课堂提问，我虽然含糊其辞地能说上几句，但并没有我平常回答得那么坚决了，老师都在怀疑我上课分神。
这都无所谓了，好在这些课的内容我早就自学过，听不听都一样。
我想了一整天，总想给自己一个合适的台阶下，最后还是觉得自己理亏。在晚上自习结束后回家的时候，我刻意在那棵槐树下等着她，准备跟她道歉。
如我所愿，她还是来了，和往常一样，身边会跟着几个她的同学，朋友。但是今天，除了她周围的同学都在说笑，只有她若有心事地不言不语。
我叫住了她，灯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她让同学们先走，自己呆呆地站在我的面前，什么都不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拉低了声音，轻声说道，“雨若，对，对不起！”
雨若看了看我，眼神里看不到一点亮光。
我感觉十分愧疚，我觉得她的不愉快都是因为我。
然而她却温柔地说，“没事，鹏，我不怪你，你又没什么错的，只是，只是我比较任性。”，她僵硬地笑了笑，拉长了校服的袖子，把双手套在里面，低着头，显得那么孤独，那么地无助。
“幸亏她埋怨的不是我”，我心中默默庆幸着。但，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从她的话，她的表情，她的行为中，我看到的是迷茫。
她也是一个很要强的女孩子啊！我真该高兴，碰上了这么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孩子，却又很难过，伤害了这么一个坚强的女孩。
其实，她也有她的无奈。她的努力我是看得见的，她也很好问，那些高一的课程，她问了我很多，我也尽量全面地给她讲解知识点，即便这样，就如被诅咒了一样，差生还是会被牢牢锁在差生的行列中。尽管她是在学校排行榜中成绩最好的“差生”，在她的前面，却是实验班近两百个“优秀”学生，仿佛注定是要像一座大山一样压迫着她。这和智商也没有关系，我坚信我的雨若并不比那些在我周围的实验班的优生笨，甚至说她有的时候比我还要聪明得多，只是简单的因为她一开始便被定性为最差班级的学生，没有实验班的资源，甚至没有周围人赞许的目光，我们这些实验班的学生才侥幸能排在她的前面。
不管怎样，在谈论成绩的“罪名”上，她原谅我了，这是一件好事。我们肩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良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走着，脚步轻盈，影子时长时短，听不到彼此的脚步声。
走到十字路口要分开的时候，她问了我一句话，“鹏，你觉得天使会喜欢恶魔么？”
见她问得如此认真，我想了想她问这句话的意思，为什么是天使和恶魔，然后微微笑着说道，“如果你是天使，我是恶魔，你会喜欢我么？”
她想了想，说，“我也许会的”。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撩了撩头发，又捏着脸颊一侧的一束发丝，来回搓弄着。
我双手轻轻放在她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我含情脉脉地说，“如果我是天使，你是恶魔，那么不管天堂的祥和也好，地狱的炙烤也好，我不想和你分开，到哪里都一样。”
“真的？是真的么？”雨若双眼如炬，好像看到了新大陆一样。
“是的，我们不是有拉勾么？你忘啦？”我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雨若会心一笑，仿佛一天的心事烟消云散。
“没忘啊！”她开心地偎在我的怀中，我抱着她的身体，深深亲吻着她的额头。
自那之后我们每天依旧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放假的时候会找时间给她辅导功课，也会抽空出去玩玩，换换心情。
当然，功课上面，我也加紧了自己的学习，本来就睡眠不足的我竟然每天都要依靠早上见到雨若来提神。
还好，我的成绩上面没有什么瑕疵。我们又风平浪静地度过了一年，令人惊讶的是我们竟然没有闹过一次别扭，没有吵过一次，每一次和她在一起，我除了感觉到无比的轻松自在之外没有其他，仿佛是挣脱了项圈的狮子回归了大自然一样解脱，诚如我所说的，遇见她是我有生以来最幸运的事情。我们一起踏春，一起出游，一起欢笑，一起走进夏天的花园，我感觉我身边的她应该是迷路在人间的仙女吧，误打误撞被凡尘遮盖，却又不知道怎么退去尘土回到天边。
时间慢慢流逝，她的脸上却有了些淡淡的哀伤，她从不表露，甚至强加笑颜，希望能够不被窝发现，但这微妙的感觉却一直埋在我的心里，她不说，我不言，其实彼此心里大概都知道。
高三来了。
我依然站在开学典礼的领奖台上，我看到台下坐在侧边的雨若对我开心地笑着，我手捧着奖品，以笑容反馈，心满意足。
高三，这是一个特别的时间，所有的家长，老师，在这个时间里，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眼睛瞪大了看着自己的学生，他们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情在往后这一年里尤其显著。
我们自然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和实验班全体同仁一样，面对后方黑板报不断刷新的高考倒计时，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学习的节奏在慢慢加快，我几乎都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雨若再见一面，能够看到她的频率越来越低，而每一次见到她，都再也看不到她脸上灿烂的笑颜。
我们的老师告诉我们，不管以前怎么样，今年必须要把该放下的东西放下，该舍弃的东西都要舍弃，为了金榜题名，为了丰功伟业，为了锦绣前程，看看自己慢慢白发的父母，看看谆谆教诲的老师，回头再看看自己的寒窗十年，一切都值了。老师甚至在班会上声情并茂，铿锵有力地念着那一副对联：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他要求班委把这两句话放在班级的板报上，让每一个来到教室的学生抬头都能看见这两句话，为了鼓舞士气，振奋人心。
在班里面，有8成的人戴着眼镜，书桌上摞起厚厚的书本，只要一进教室，看到的都是奋笔疾书和抓耳挠腮，很少有人抬起头来。在我们课间休息的十分钟，也很少看见有人不是拿着一本小册子进厕所的，甚至，有的人一天都不上厕所，就为了省下学习的时间。晚自习结束时是晚上10点，教室却仍然灯火通明，学生都不愿离开，皱紧眉头思索着答案，完全没有倦意。
我也是如此，但我会感觉到累，当我回到家的时候，爸妈都已经睡了，我还要自学到凌晨1点才休息，基本上倒头就睡。虽然一天不见雨若，但是梦里梦见的都是她。她的笑容，她的身影，她的声音，是忙碌一天之后最好的安抚。
很快，第一次模拟考试开始了。
虽然考点并未涉及到高二下学期学完的高三课本上的知识，但是高一高二的知识重点，基本上都涉及到了。
我自信满满，摸着我最拿手的试卷，快刀斩乱麻一般稳稳答完所有题目，考试历时1天半。
很快，老师们的阅卷工作也结束了，成绩的统计排名也下来了。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然被甩在了全校30多名之后，班里排了第10名。
知道结果的我心里空落落的，班主任和同学们都十分惊讶。
此前班级排名一直在我后面的一位同学，听到我的排名结果，斜着眼睛轻蔑地笑着。
我感觉到一种莫大的屈辱，还有自责。
班主任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站着，他坐在我的面前，周围寂静无声。
他严肃地跟我说，上了高三就不要有杂念，实际上我谈恋爱的事情他早就已经知道了，他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我的成绩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波动，而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为了我以后的前途着想，我必须做一个选择。
他是希望我和雨若分手的，而我则不想做那样的选择，我依然记得在山亭中，面对朝阳看着我所珍爱的雨若拉勾时许下的诺言。
我不会放弃她的！
这就是我的决定，我虽然态度坚决，但是我并没有直接说出来，只是一直重复告诉班主任，我和她的关系并不会影响学业，成绩不好只是因为自己休息不好，审题不仔细造成的。
班主任拗不过我，只好通知我的爸妈。
我的爸妈是农民，有那种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爸妈对我这个儿子一直是很包容的，一直以来我在他们的眼里是一个听话的好儿子，学习好，点子多。
这一次，爸妈却觉得我糊涂了，竭尽全力劝说我不要因为早恋耽误了前程，还说上了大学想怎么谈恋爱就怎么谈，只是这个时间点，绝对不行。
也许是自己还在叛逆期的缘故，我和他们大吵了一架，他们说不过我，慢慢就放弃了，只剩下埋冤和指责，很快这件事情就传开了，邻里纷纷议论，还拿我跟初中时那位因为早恋被劝退的女生做对比，说初中那女孩好好的孩子怎么被毁了，还说那个女孩被男生耽误了，现在只是念了个技校，没啥前途。
爸妈自然是很在意邻里的这些话的，把邻里的议论一遍遍拿来说给我听，希望我能浪子回头。
身边的议论如同海啸一样无情地进入我的世界，像一块巨石沉重地压着我本已被应考压力累垮的肩膀。那几天我也想了好多，老师和爸妈，我和雨若，那个初中女孩活生生的前车之鉴和我的前途。在床上，看着窗户外面的星空，微弱的星光闪烁着，一朵云彩经过，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在老师和爸妈面前立下了军令状，我承诺一定会考上985重点院校来回应他们的反对声。我说也许别人会因为早恋而失去对学习的耐心和坚持，但是我不会，我能做到而且必须做到，希望他们能够对我有信心。我倔强地坚持着，坚守着我那风雨飘摇的诺言。
反正他们要的是我的成绩，我只要能够在这一点满足他们，他们就拿我没辙了。
一番劝说之后，班主任老师、爸妈都接受了我决绝立下的军令状，班主任严肃的告诉我，从来没听说哪一个学生谈恋爱不影响学习的，你好自为之吧。
经历这些事情，我感觉心累了，特别想立刻见到雨若，想要看看她的笑脸，握着她的手，抱着她，跟她说说这一切，听听她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