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变化
当艾力将自己的肺活量潜力挖掘干净，小脸的颜色憋得接近自己的头发时，终于用“我已经尽力了”来安慰自己，将脑袋探出水面。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画面，因为对比是那么明显：就像一把咖啡壶，对面摆着一颗孤零零的咖啡豆。是的，就是这样。
艾力湿漉漉的小脑袋，近在咫尺面对他的是卢卡斯的大脸。他们甚至无法看清对方的全貌。
不得不说，小地精的运气着实不错，一大一小对峙了足足三秒钟，而艾力竟然没有被吞进对方的肚子里。
三秒钟过后，他歇斯底里的用尽自己刚刚吸进肺里的空气与浑身的力量，尖叫了一声：“啊~~~”
艾力的这声尖叫，并未引发天崩地裂的灾难，他毕竟不是传说中的阿拉玛贡Alamagone①
然而，也许是被精灵泉水浸泡出了神性，（是的，这里没什么好卖关子的，看到这里大家应该心知肚明，那个黑色高塔上的坑里，孕育的就是神圣的精灵泉水）在艾力尖叫后，整个石塔上迅速钻出了无数的绿色藤蔓，从根部到顶部，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一根藤蔓，是美丽优雅的，然而像头发般密集的藤蔓，在一瞬间钻出时，看上去就是毛骨悚然了。
藤蔓在第一时间内，集结在了一起，拧成一团，将艾力和石柱包裹了起来。
而接下去的一幕，就连菲尔斯先生也没有预料到。柔软的藤蔓凝结成了一个巨大的拳头，应该说是一个比卢卡斯脑袋还要大的，巨大的绿色拳头，奋力向巨龙轰了过去。
…………
事实上，尖叫过后的情景，艾力是不知道的，他在第一时间内自我保护的晕了过去。这一切都是事后威弗列德告诉他的。
艾力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威弗列德担忧的表情，双眼的瞳仁似乎都转动的快了几分。他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先是一阵思索回忆，然后是确认自己没有被巨龙当做点心，接下去才注意到伙伴的神情。
“我是在做梦吗？”他一边迷迷糊糊的问，一边注视着四周，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让他舒坦的“浴池”，回到了那条长长的山包上。
“当然没有，你刚才的经历我敢保证，一般人做梦也遇不到！”
“所以，我刚才真的遇到龙了？发生了什么？”
“那个以后再说。”紧接着，威弗列德指了指不远处的高塔，压低声音说：“还在上面呢，还有菲尔斯先生，是他让我们留下来的，说等他做完一件事，有话和我们说。”
艾力有些愣神，他完全没有听懂对方在说什么：“什么菲尔斯先生？”
“就是住在你们家酒店的死人脸。昨晚还和我们说过话的那个。”这次声音压的更低了。
…………
就在两个孩子秘密谈论的时候，三个人类与巨龙正在高塔的顶端做着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当然了，特纳和希尔达，以及卢卡斯，只能算旁观者。尤其是卢卡斯的样子有些滑稽：虽然石塔很大，但是顶端毕竟还是要细一些，除了中间的水坑外，四周是平坦的。这对于人类来说足够宽阔落脚的，但对于冰霜巨龙来讲，这点空间，让他不得不紧缩着翅膀，大半个脚站在石台上，一小部分悬在外面空中。就像一只巨大的山鹰在布谷鸟巢里做客一般。
卢卡斯想不时扇动一下翅膀以保持平衡，但是又怕打扰到聚精会神的魔法师，只好双腿绷着劲儿立在那里，这并非是因为巨龙折服于对方高深的法术，甚至在来时的路上，他还在盘算着一会是否有空子钻。
然而，确切的讲，卢卡斯目前的心情与他站立的姿势一样尴尬：先是被一个小子召唤出的藤蔓怪物狠狠的打了一拳，让他头晕眼花了半天，等他愤怒的想吃掉对方时，又被背上的老家伙制止了，更重要的是，他完全不清楚什么时候，自己背上，被对方种下了奴印②。这迫使他最后一点小聪明也无法施展了。
如果心中的咒骂可以让对方死掉的话，菲尔斯可能有一百条命也不够用。
这个时候，伟大的魔法师，双臂平伸，一只手中拿着一个金属器物，这并不像他平时用的魔杖，更像是一柄权杖，杖头处有一个镶嵌宝石的凹槽。他微微的抬起头，枯瘦僵硬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虔诚的表情。口中不停默念着咒语，而坑中精灵泉水汇聚成细细一股，不停的流向权杖的凹糟之中。
这个小小的糟仿佛是个无底洞一般，泉水被不停的灌注进去，时间过了很久，眼看着坑中的水位线在缓慢下降，这项神圣的工作却没有停歇的意思。
如果真的可以靠近观察的话，还是可以发现变化的，凹槽的中间，凝聚出了一个花生大小的晶体，完全透明，没有颜色，却在阳光下反射出了七彩光晕，像钻石般夺目璀璨。
泉水继续下降着，晶体也在慢慢长大，直到泉水只剩下三分之一左右时，权杖中心的那个宝石，终于完全填满了凹槽，菲尔斯的咒语也停了下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显得有些疲惫，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任谁举着一根金属棒子伫立几个小时，嘴里不停念念有词都应该会感到累吧。
那张干瘪的脸上，此刻洋溢着开心的表情，甚至连死灰色的双瞳看上去都泛起了光彩。
“32年了，洛斯法尔Rousfarll，终于解脱了。拜你所赐，我成了诅咒大师，不过既然把自己身上的诅咒解除了，我们是不是该清算一些东西了。”菲尔斯望着北方，喃喃自语。
他有些迫不及待，导致握紧权杖的干瘦双臂有些颤抖，紧接着，做了一个让人惊讶的动作：因为这个动作看上去像是自杀！是的，没错，权杖镶嵌宝石的一端被他抵住了自己的胸口，双手紧握住杖身，狠狠的插了下去！
虽然没有溅射出任何血液，然而这一幕还是让希尔达转过了头去，就连特纳也皱着眉将脸撇开。
菲尔斯看上去有些痛苦的哼了一声，接下去咬着牙念起了咒语，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从他的嘴里飘了出来：“雅哄-图雷达斯-佳妮多西卡…….”②渐渐的，杖头的精灵宝石泛起了光辉，白色。随着光芒愈发炽烈，他的整个人像是被照的通透了，开始从里到外散发出了光芒。就好像将一只湿湿的袜子套在吹风机上的感觉，渐渐的，菲尔斯的身上有灰白色的东西蒸腾而出，这些东西散发着阴冷的气息，一缕缕的环绕在他的周围，与温暖的白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些灰白色的东西，用冰冷的声音发出苦痛的哀嚎与恶毒的咒骂，听上去就像菲尔斯在自语。在白色光芒下，他们被炙烤的发出了嘶嘶的声音，然后消散。
灰白色的邪恶气息越来越少，非常神奇的是，菲尔斯的身体也跟着出现了变化。整个人如同被滋润过一般，面上，双臂，逐渐丰满起来，并拥有了正常人的血色。
…………
当巨龙载着三人从黑色的高塔飘落下来时，艾力和威弗列德已经等得有些乏味了。毕竟无所事事的几个小时对他俩来讲着实有些难熬。不过想起来希尔达送的荧光书签，艾力感觉这三个家伙虽然有些神秘，但应该不是什么邪恶之辈，更重要的是，他很想弄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个儒雅的中年人面带着微笑向他走来，深邃的眼睛，闪烁着睿智的光辉。鼻子高挺，看上去却不生硬，腮边的胡茬显得有些沧桑。魁梧却不健壮的身材，被灰色的长袍包裹着，像是一个出尘的隐者。
“你好，艾力。”磁性的声音从中年人的口中发出。
“您好，您，您是…菲尔斯先生？”艾力显得有些紧张，虽然这个菲尔斯先生的样貌与声音，比酒店里那个阴冷的家伙好了太多，但巨大的反差还是让他有点无法接受。
“当然。”
“但是…”
菲尔斯明显心情很轻松，他主动打断了艾力说道：“我只是找回了自己而已。”
“好吧，虽然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不过既然今天我和龙搏斗了一场，那其他也没什么不可置信的了。”自顾说完，艾力瞟了眼三人后面的冰霜巨龙，打了个哆嗦。
作为一个一切都想得开的地精，艾力并没有刨根问底的纠结于菲尔斯先生的巨大变化。他隐约觉察出这一切应该和泡澡的水坑有关。他能够感受到那些水的神奇，无论是温暖的感觉，还是记忆断片前莫名其妙召唤出来庞大数量的藤蔓，都让他明白这些水蕴含着不为人知的能量，他热爱的一种能量。
当然了艾力脑海中的推论前提，建立在他是个足够聪明且敏感的小孩。这些细致的想法，无法出现在达坤的儿子脑海中，甚至臭屁的卓拉维尔，或是其他同龄人，都欠缺艾力的一种敏锐洞察力，他能够意识到，并将这些归功于地精天生的聪慧上。也正是地精的身份，让他养成了即使好奇也不去深究的习惯。地精本就应该这样，他们永远是配角，那么很多事知不知道都没什么变化。
唯一让他心痒难耐想知道的，是关于自身的一些问题。自从召唤出第一根蔓藤后，艾力多少有了一些心态上的变化。就像洛特里先生告诉他的，他不是个普通的地精。现在，他也越发的赞同这一观点，那些梦境如此真实温暖，高大的同族人，帅气或美丽，自己是其中的一员，这总是让他心情舒畅。
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美妙心情，好像是晨光撒进地精黑黝黝的地洞中的感觉，虽然艾力从未住过他认为应该住的地洞。始终比同龄人矮小，随着年龄增长这种差距甚至愈发变大，还有翠绿的头发，他觉得自己是个怪胎，还是最没用的一个怪胎。
他极度渴望搞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牵扯到自己是否可以打破一生碌碌无为的局面，因为在内心深处，他多少还是有些羡慕卓拉维尔总是能出风头的。只是引人注目，但可以不像吸血鬼那么讨厌，他安慰自己。
接下去的对话，并没有按照艾力设计的剧情发展，虽然，他确认了菲尔斯先生了解一些东西，但是却没能从对方口中得到他想知道的细节。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收获，继上次洛特里先生透露给他的那句他不是个普通的地精，这次得到的信息是，他压根不是一只地精，而是一种似乎未听过的生命—儒灵Short-Elf③。
虽然有些遗憾，但是对艾力来说这次冒险已经可以让他满足，无论是惊险刺激的程度，还是得到的信息，都让他振奋不已。和龙搏斗这种事，绝大多数人一生都不会遇到；摆脱了“无用的地精”的身份让他找到了很大的自信（虽然身高上暂时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威弗列德对这次冒险也还算满意，他没想到不起眼的伙伴竟然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能量，让他免费观看了勇者斗恶龙的大戏。只不过山谷间的盾牌等战利品似乎不太好运回去，只好寄希望于今后有机会再次光顾了。
卢卡斯极不情愿的让自己背上多负了两个小家伙，并将他们送出了柯蒂斯山脉。为了避免吓到城中居民，能够依稀看到蒂纳城时，菲尔斯先生就要求将几人放了下来。
他让艾力代他向父母问好，接着送给艾力一个装满精灵泉水的小瓶，里面有一粒豌豆样的种子，并告诉他，这是个十分重要的东西。而特纳也送了威弗列德一柄精致而锋利的小匕首，匕柄甚至镶嵌了一颗罕见的魔法宝石。这让涛族少年兴奋不已，将山谷中的遗憾忘到了九霄之外。
最终分别前，菲尔斯先生邀请两个孩子将来可以去坦帕城找他，如果足够优秀，甚至可以收他们做学生。虽然并非完全了解对方的实力，但一个能收服巨龙的大魔法师如此的承诺让他们充满了干劲儿。就连本来准备过段时间就恢复流浪生涯的威弗列德都决定将计划更改，跟着艾力上学。他明白，有些机会一旦把握不住，可能一辈子都会后悔。
…………
当晚回到旅店时，因为多数客人都跑去山中尚未回来，整个一楼的大厅显得有些冷清。艾力胡乱编造了一个野外生存课提前结束的理由，索性父母并未在意。而紧接着，威弗列德腼腆的告诉老两口，他暂时不准备离开蒂纳城，而是打算跟艾力一起上学。并表示没事可以帮矮人大叔的铁匠铺当小工挣学费。
玛尔卡大婶正干笑着思考如何婉拒这个提议，昆塔大叔却主动放下酒杯走到比自己还略高的少年跟前，哈哈大笑着，用自己有力的大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同时说道：
“小子，想当铁匠吗？那你算跟对了人，整个蒂纳城手艺最好的就是我了。不过身子骨要练的再壮实一点。”
于是，在看似皆大欢喜的对话结束后，两个孩子回到了属于他们的房间。
艾力将浸泡着种子的精灵泉水小心翼翼的放在了窗前，他很期待菲尔斯先生郑重给他的这个礼物能带给自己什么。呆呆的注视着小瓶一会，便躺下了，他回忆起这次冒险的经历，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自己的人生仿佛被打开了一扇明亮的窗户，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还很勇敢，也挺了不起。
他瞪着大眼睛翻来覆去，畅想着将来，却又感到有些模糊，毕竟自己知道的还是太少。虽然不了解儒灵到底是什么种族，但总好过地精吧？
这一夜，艾力再次做了那个梦。不同的是，梦里，他的那些同伴和自己说话，用着他完全不懂的语言，听上去空灵而美丽的声音。当他询问大家是否是儒灵一族时，有个美丽的姑娘微笑着摇头，嘴里轻声念着：“Gayya”。
注释①阿拉玛贡Aramgone，托比菲亚Tobephire海域的海妖，传说它的尖啸可以引发海啸灭世。
注释②这是一段古老的嘉雅族Gayya净化咒语，大意说的是：祈求生命之神驱散邪恶与死亡。嘉雅族：森之精灵的自称。
注释③事实上，洛特里先生曾经提过儒灵，但是艾力当时并未记住这个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