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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就那么亮了。
当天空的颜色由鱼肚白转为耀眼的日光，小金鱼眨了眨眼睛，叹了口气。
她早就醒了，只是在床上躺着，等待天亮。
厚重的窗帘再也遮不住外头的明媚，透出隐隐的白光，仿佛在迫不及待地冲她叫喊“嘿，天亮了”。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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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做什么好呢？小金鱼推开被子，穿上了衣服，坐到床沿上，盯着床对面那两扇窗户。
这是个实木搭建起来的山谷木屋，木墙由纹理优美的红榉木切割组装而成。
拉上窗帘的情况下，黑底银纹的窗帘跟深色系木墙几乎混为一色。
窗帘被外面透出的光线照耀着，形成了“口”字形状的朦胧灰，就好像墙上睁开了两只眼睛与她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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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上毛绒绒的黄袜子，然后将脚伸进了床下的虎头拖鞋里。
这是双缝制极为细致、色彩极为鲜艳的虎头鞋。虎耳朵和眼皮上都缝了白色的细绒，可爱精神极了。
虎头鞋来到床尾，一个超长的榉木柜靠墙放着，柜子的造型两边高中间低，形成一个“凹”字形。
柜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柜子腿的边角处，漆面有些许剥落，露出了红榉的底子，但并不明显。
每个抽屉的外壁都雕刻了梅花，造型既不呆板、又不落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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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打开左边高柜的第一层抽屉，取出一把椭圆形的梳子放到台面上。
台面上搭着一条月白色的钩针桌布，钩着流线优美的花卉图案，在红榉色的衬托下显得精致美观。
她抬起手，习惯性地摸起桌布上弯曲的纹路。
手指纤长白皙，是真的白如雪的白皙呀，几乎看不到半点血色。
在一个熏黄的小点处，手指停下了，那是她在6岁时不小心碰翻了蜡烛烧坏的。
当时她懊恼不已，妈妈拉起她的手，安慰她说：“没关系宝贝儿，你比桌布重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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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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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卫生间洗漱完毕又回到这里，拿起梳子，张开了嘴巴。
薄薄的嘴唇泛着淡淡的粉，几尽白色，淡粉色的嘴中吐出了轻柔的歌声：
“小鱼儿，慢慢游，妈妈的心呀，在水里；小鸟小鸟，慢慢飞，妈妈的心呀，在天上；小鱼小鸟别着急，妈妈就要回来了。”
这是首轻柔的小曲儿，从前妈妈总是一边唱着这首歌一边为她梳头。
妈妈的手很轻柔，梳子划过头皮的感受是那么令人愉悦。
每当妈妈这样唱着的时候，她就挑选喜欢的发夹，妈妈的歌唱完了，她的发夹也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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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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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边唱一边梳，梳子滑过的是月白色的头发。
桌布上支着一面椭圆形的梳妆镜，镜框周围环绕着月白色的浮雕花，透着婉约之美。
镜中映出的是一个13岁的女孩面庞，头发、眉毛都是月白色，皮肤苍白，瞳孔是粉色。
她将头发松松地扎起一个低垂的马尾，然后选了只蓝色发卡戴在头上。
妈妈几乎每次赶集回来都会给她带回发夹或者发箍，每一个她都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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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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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柜正中摆着一个小花盆，青花瓷的花盆并不难见到，但像这样的迷你青花瓷花盆就比较有意思了。
别看它小，青花纹路丝丝分明，看上去倒像是个昂贵的古董。
花盆里栽着一株…花？还是草呢？
这真是株奇怪的植物，说它是草，它长得像花；说它是花吧，却找不到花在哪里。
诡异的是，这株植物仿佛拥有人的感知。
平时它只是一株向上生长的植物，你见过毛笔没有？下面是垂直的细杆，上面是饱满的毛须。
它就跟一支毛笔插在土壤里似的，静止、不动，毫不引人注目。
可是每当小金鱼凑近它观看时，整株植物就会开始微微颤动，然后毛须部分向着小金鱼缓慢绽放开来。
当毛须完全绽开，就会露出中心闪着蓝光的部分。
随着那些触角（暂且让我这么形容它的枝叶吧，因为它看上去更像是一株生物）不停地漂浮、收缩，光也随之忽大忽小。
仿佛是在呼吸，又像是在召唤小金鱼“过来~过来呀~”
这株神奇的植物是妈妈“送”给小金鱼的，以一种特别的方式。
她总认为这株植物包含着妈妈的灵魂，它就是妈妈灵魂的另一种存在。
否则怎么解释它只对小金鱼绽放，而不是其他任何人呢？
每一次绽放、闪烁，都感觉到妈妈就在身边，在用那蓝光轻声呼唤着：“小金鱼、小金鱼…”
她用双手捧住那团蓝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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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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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神转到了花盆旁边的鱼缸。
植物仿佛感知到了她注意力的转移，慢慢地收拢触角，重新变成一棵“毛笔”。
鱼缸不大，依然保持了精巧的格调，玻璃明亮，瓶口的金边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鱼缸里只养了三尾金鱼，却个个肥壮。小金鱼把脸凑近鱼缸，眼睛立刻被鱼缸折射得好大。
“等我去拿吃的哦~”大眼睛眨了眨，离开了鱼缸，走出卧室，来到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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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最醒目的就是那个大大的石质壁炉，壁炉中炉火正旺，不时传出火烧木柴的噼啪声。
壁炉的石材取自山谷，由于常年的青苔附着，石头泛着淡淡的青色。
这些石头经过后期打磨才变成现在没有棱角的样子，后期处理并没让人感到做作，反而让这些堆砌在一起的石头产生出原始与现代的融合之美。
她走近壁炉，四下张望。“姥姥，姥姥，你在吗？”见无人应答，便穿过客厅来到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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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也没有人影，只闻得到诱人的牛奶香气。
炉灶上的奶锅里，热气腾腾的牛奶正在晾着。姥姥呢？小金鱼感到奇怪。
这时她看到餐桌上放着一只小碗，碗里正是她想要的活鱼虫。
小碗旁边留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姥姥去市集买菜，路不好走可能回来晚一点。奶熬好了，你自己倒着喝吧，凉了就再热热。记住，锁好门，不要让陌生人进来。有什么事给姥姥打电话，或者直接拨110！！！”
看着那三个大大的惊叹号，她笑了，姥姥，您还当我是小孩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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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拿着鱼虫回到卧室，用小勺舀了一些放进鱼缸，几尾金鱼便争先恐后地游上来争食。
她伸手将窗帘打开，用带子收拢好，房间里顿时明亮了一些。
看了一会儿鱼儿争食的样子，她又抬脚走向右边的高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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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柜子上错落有致地摆着很多照片，照片大同小异，基本上都是一男一女的合照。
照片中的女人有着沉静之美，眼神平和温柔，就连弯曲的睫毛也是松松地垂着，惹人怜爱。
她甜笑着依靠在一个男人胸前，神态是那样满足。
身旁的男人虽称不上英俊潇洒，但浓眉高鼻，自有一股子英气，一双大手揽着胸前的女人。
“爸爸、妈妈，今天我会好好的。”小金鱼自言自语道。
随后拉开了柜子后面的窗帘，房间又明亮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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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子的左手边有扇镂空雕刻的屏风，雕了一树的梅花。
金色的梅花点点洒落在乌黑漆亮的镂空楠木上，奢华与风情并存，自有一番味道。
让人不禁联想到陆游的“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原来屏风后面掩藏着一个小巧紧凑的空间。
书桌上台灯、电脑、防紫外线墨镜、笔筒、纸张等等，都被摆得整整齐齐。
书桌的右手边摆放着一盏半高的立式藤编灯，隔开了书桌与屏风。
左手边的木墙上挂了一幅金农的《红绿梅花图》，下设一个高脚花架，上面摆放着一只明朝的铜鎏金兽钮香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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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卷起书桌上方的竹帘，露出月白色的古风薄纱。
这里就有个妙处了：考虑到山谷的潮湿，房子采取了离地架空的建筑形式。
就在书桌窗前，一个小巧的人造池塘延伸至主卧室层下。在夏季的夜晚伴着虫鸣蛙声入眠不说，池塘里放上几盏荷花灯，透过月白色的纱帘望去，影影绰绰的荷花灯被风吹拂着缓慢移动，实在是人间仙境的既视感。
但现在是隆冬季节，池塘结了冰，只能当个微型滑雪场了，倒也十分有趣。
今天外面好像特别明亮，怎么回事？她索性拉上纱帘看个究竟。
呀，原来是下大雪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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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了一夜，已经停了。与房间里的昏暗不同，外面是一个雪白明亮的世界。
厚厚的积雪遮挡了一部分窗棂，玻璃也变得浑浊了。她看不清外面的景致，便推开了窗户。
喔~好冷呀~她打了个寒颤，但是新鲜感战胜了寒冷，她饶有兴致地观望着外面的一切。
木屋的周围到处都是参天大树，若在平时，这些大树会遮蔽一部分光线。
但今天，它们一棵棵都好似白色圣诞树一般，将雪后的世界映得格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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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扒着头向外望了一会儿，直到眼睛不舒服了才关上窗户放下纱帘。
按说一个房间打开三个窗帘应该很明亮了，而实际上，每扇窗除了主窗帘外，还配置了薄纱内帘，这使得房间里的光线不可能太过明亮。
因为——她患有白化症，不能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之下，那些紫外线会伤害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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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开窗的缘故，书桌上的纸有了稍许歪斜，小金鱼把它重新整理好。
这种类似强迫症的举动倒真不是她太爱干净，而是太无聊了。
每天都是这些，她的世界里，每天都是巴掌大的天地，她常说自己是真人版的井底之蛙。
但实际上，不完全是这样的。对于外面的世界，她一直在试图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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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床对面的墙上，有个活动幕布，放下来就可以看电影。但后来妈妈为她改装了设置，将它与电脑连接。
这样一来，除了娱乐，她还可以把这块幕布当作电脑屏幕使用，查阅任何她想知道的事情。
因为她不能盯着液晶屏太久，她的眼睛受不了那些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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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求知欲很强，反正除了学习她也没别的事可做，这反倒成了她最爱做的一件事。
3岁左右，妈妈就开始教她认字、写字，用画笔画画，如何使用家里的电子设备，了解白化症是怎么回事，如何照顾保护自己。
6岁之后，她对语言、哲学、生物、神学、绘画、音乐、意识-形态等等体现出浓厚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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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妈妈经常去附近的树林散步，在春天的早上，她们走入树林学鸟的叫声、捉迷藏；
在夏天的傍晚，她们坐在院里的秋千上数萤火虫；
在秋天的午后，她们躺在树叶堆上，在眼前举起橘红的树叶，透过朦胧的脉络观望天空；
在冬天的暖炉夜，她们依偎在床上看电影…
但现在，幕布是收上去的，露出了木墙上优美自然的纹理…和那些密密麻麻的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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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走到幕布下的低柜前，拉开仅有的一层抽屉，取出雕刻刀，往墙上刻划着。
墙上已经被刻划了无数的“鱼”，由于选用了篆体，所以看上去倒像是独特的雕刻花纹。
从她7岁那年妈妈出意外的黑色星期三开始，每到周三她就刻一个“鱼”字，今天刚好300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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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打开衣橱找了件开衫毛衣穿上，来到厨房。
从客厅穿过一道月牙拱门就是厨房，厨房用具出自“MM”私人定制，设计全部自成一体。
主色调是黑+红，金色的梅花元素以不同的形式体现在各处。
大到冰箱、炉灶，小到盘架、刀具，甚至是橱柜台面上也偶尔散落着几朵梅花。
酒红色的晶钢板橱柜外壁，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台面，四炉头电磁炉、高分子聚合水槽与台面混为一色。冰箱、油烟机与烤箱被巧妙地“镶嵌”在橱柜中间。
这里没有餐桌，厨台绕了半圈之后，在收尾处形成一个悬空支起的餐台，既可以当餐桌，也可以当吧台。
从餐位设置可以看出，这所房子只是个临时居住的度假小屋。
参差不齐的浅褐色石质墙面洋溢着原生态的感觉，高科技的厨房用具则充满了现代感，两种元素的混搭真是让下厨成为了一种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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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摸了摸熬奶锅，温度刚刚好，于是打开双开门高智能冰箱，取出两个兔馍加热。
趁着加热的工夫，她来到窗前。玻璃上爬满了自由绽放的冰花。
手指轻触着那些妖冶的冰花转啊转…一朵梅花便开放在冰花之上。
七八分钟的光景过去了，小金鱼关掉电磁炉，取出兔馍，盛了奶。
从冰箱拿出姥姥做的鱼籽韭花风味酱，拉出餐椅，坐下，开吃。
奢华的家具、用具跟寒酸的饮食形成强烈的反差，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吃得津津有味。
她并不是不懂这些，而是对这一切早已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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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记事起她就生活在这里，因为病的缘故她没法上学，甚至没法长时间外出。
那还是3岁半的时候，妈妈带她去市集购物。虽然戴了帽子和围巾，她还是被镇上的小孩围观。
她听到大家交头接耳地传着“快看呐，那儿有个白毛儿小孩！”
她看到大家惊讶、偷笑、恐惧的脸庞，“这是人吗？怎么长这样？”
于是她转过身面对他们，私语声戛然而止，她咧开嘴冲他们友好地微笑。
她听到人群中有小孩“哇”地一声哭了，搂着妈妈的脖子叫喊着“我害怕！我要回家！…”
“别怕别怕，没事儿，是只白毛猴子…”妈妈抱着孩子转身就走。
有好事儿的孩童听见了，马上大叫起来，“白毛猴！哈哈哈哈~”“白毛猴子！”“快来看白毛猴啊！”
她感觉得到妈妈的愤怒，因为妈妈把她的手握得越来越紧，东西也不买了，拉着她就走。
当那些流着鼻涕、皴着脸蛋儿的男孩们追着她们奔跑叫喊，成为甩不掉的狗仔队时，妈妈终于转身向他们怒吼了一声：“够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妈妈，那些孩子们的嘲笑对于她来说，都比不上妈妈带给她的震撼。
她的妈妈是那样一个温柔平和的人，连说话都是轻轻的，无法想象像妈妈那样一个娇弱女子会爆发出那样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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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起来，那件事并没对3岁半的她有太大的伤害，倒是妈妈受伤很深。
她记得那天开车回家的路上，妈妈哭了一路。而她，就安静地坐在后座，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一直坚持到进了家门，妈妈还在哭。她终于坚持不住了，“哇”地一声也哭了起来。
“妈妈，你别再哭了，是我做错事了吗？妈妈你不要哭好不好，我害怕…”
“小金鱼不哭，小金鱼什么都没有做错，都是妈妈的错…妈妈的错…”
那是她跟妈妈第一次去山谷之外的地方，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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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生活中没别的事情可以做，她就靠看书、上网、思考、做研究来打发时间。
与大多数白化症患者不同，她的智商高于常人。而从心理年龄来说，她的思维更是超过同龄人。
这正常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