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景六十一年三月初三。
冬日的严寒已经渐渐退散,早春的和暖轻缓而来。远处的山峰不见了那时的一片雪白,而是渐渐裹上了浅绿的衣裙。
正所谓,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居于尧县的驿站也因春天的来临,开始了更为繁忙的一天。
驿站门口人来人往,每一个人进去之后不久便会乘着马车缓缓离开,马鞭抽打的声音环绕着小小的尧县。
“这春儿一到,本来窝在家舍的人都出来走动了。你瞧,连那整日懒散成性的李家主,都穿戴整齐出了门呢。”一位身着灰棕色棉麻布长襟的中年男子,看着生意日日见好,马车来来往往,不由得开心起来。
“也总算是见暖了,否则教书先生来回都快受不住了。”男子身旁的妇人,也是神清气爽,自有一股闺秀之范。
沈魏延听罢,这才想起什么:“话说今日都已晌午,何故还不见先生。”
“玲儿同衍儿一起去县里看热闹,我便让先生休息一日。”
“什么热闹?”
何妁扫了一眼男子,怪嗔道:“你啊,一旦忙起来什么都不顾。”
接着道:“听说韶都昨日下了皇榜,断言今晚夜空的北方会现日光哩。如今尧县是人声鼎沸,都赶着去一睹为快。”
沈魏延惊诧地瞪着双眼:“真有此事?”
随即又道:“真也罢,假也罢。让衍儿趁着热闹散散心也好,不然整日待在家中,免得又想着前事,惹得她伤心。”
何妁听了不禁轻轻叹一口气:“那事过去都已两年之久,看那孩子面上已经无碍了,但心里的苦我们又怎会不晓。也真是可怜的孩子,接连没了爹娘……”说着,竟是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沈魏延也不由得叹道:“哎,衍儿也是生性倔强,依我看她是还没放得下仇恨,只是憋在心里,不让你我知晓。”
他说着,转眼看娘子眼圈微红,不忍再提:“罢了,罢了。我们只要待她好,总会好转的,何况还有玲儿日夜陪伴,定是不会寂寞。”
此时,县里的街市热闹非凡,那要比平时赏灯节的人都要多了去。
有赶着马车匆匆而过的,有背着竹筐上学堂的,也有赶到市场买肉食的,然而最多的还是朝着东边一路行走,忙着在夜黑前能找到一个高处,一睹夜空日现的。
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个少女,牵着手,随着人流往东而去。
“姐姐莫要这般悠闲,若不早些,那好地方都被别人占了去。”
沈如玲牵着沈昭衍的手,步子不敢慢了一丁半点。
“知道了。”沈昭衍说着,也跟着加快了步伐。
这百年一遇的奇观,将那些待在闺阁中的女子都赶到了街上,沈昭衍更是不想错过这难得的热闹,同妹妹一起混入人潮。
人潮拥挤,沈昭衍因为加快了步伐,更是跌跌撞撞起来,不时的和旁人擦肩相撞,但她全然不顾,依然乐得欢快。
正被妹妹牵着疾走,忽然感觉耳边一股凉风吹过,继而闻见一道缥缈之声由远而近。
“昏昏之国,乾坤万象;昭昭之光,衍射四方。”
沈昭衍一时愣住,回神看向四周未见同自己说话的人,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你听见有人说话了吗?”沈昭衍问及妹妹。
“没有啊,怎么了?”沈如玲瞧着身旁的姐姐,看她神情似很是疑惑。
“我感觉到有一个如梦如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甚是奇怪。”
“许是你每日看书劳累,听差了。”
沈昭衍疑惑不解,她依稀听到自己的名字,总觉得事出奇特。
又转念一想,罢了,也许真是自己听错了。
沈昭衍和沈如玲一路向东,路过好几个庭楼高塔,怎奈都早已经是人满为患。
沈如玲抱怨道:“平日还真不晓得尧县人这么多哩。”
说着,再度拉着沈昭衍继续往东去。
接近日落时分,眼看着天空像个羞涩的姑娘染上了红晕,沈昭衍和沈如玲才到了一个茶楼停下。
茶楼离沈家驿站十几里,居于尧县东边荒凉的地段,人也就自然少了些。
二人匆忙赶到茶楼楼顶,已有十几人在这里闲坐着,沈昭衍和沈如玲也便坐在一个茶桌前,要来了两杯淡茶。
此时邻近的一桌上,闲坐着三个男子,正侃侃而谈。
“此时皇宫里也是热闹异常,甚是隆重。听说皇上亲自设宴,邀来使臣一同欣赏奇观呢。”
说话的这位穿着还算讲究,另外穿着普通的二人津津听着。
“这东边向来是指韶都,要我说,皇宫里是有祥瑞之兆啊。”
旁人听了点点头道:“听老一辈人说,先帝在世时,民间和泰安然,五谷丰登,总见祥瑞之兆。如今看来,也将会是国泰民安啊。”
沈昭衍听到此,面露愠色,放下手中的茶杯,愤然道:“如今贪官污吏横行霸道,目无章法,欺压百姓,却无人管制。何来国泰民安!”
沈如玲听了慌忙捂住沈昭衍的嘴,让她噤了声:“小心让人听了去,徒惹是非。”
沈如玲见沈昭衍不再言语,低着头,眼底似有些伤怀,便也识趣的不再说什么。
不过多久,天已经渐渐暗下来,点点繁星浮现于上空,像极了萤火虫在招手。
若要平时,尧县早已是烛光了了,街道空空。
而今晚却是一改往日,家家闪着烛光,每个亭台阁楼都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好不热闹。
忽闻有人喊道:“看!快看!”
沈昭衍和沈如玲闻声望向天空,只见那如墨般黑沉的夜空上,转眼竟是渐渐现出光晕,自东边如彩墨一般铺盖而来,由似丝线一般的淡黄,渐渐到如幕般的赤红。
本来闪耀的星光此时早已被人忘却,每个人的视线都停留在那一处赤色的光晕,像极了赤红的绸缎在夜空上冉冉飘荡。
沈昭衍和沈如玲一脸新奇,双眸闪亮,看着远处的景象不由得出神。
那红光越发扩散开来,似乎是想要将暗黑的天空牢牢遮住,取而代之。
沈如玲看着,有感而发:“这奇景真是映了姐姐的名字。”
“犹如昭昭之光,衍射四方。”
沈昭衍听罢,又想起晌午听到的缥缈之音,看着夜空上席卷而来的赤红,恍若身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