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比赛还有一名特殊的参赛者:楚于飞。别人是挤破头想来参赛,他却是满腹委屈无处诉说。的确,作为穆含光的徒弟,他不参赛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年轻人如此害怕历练,也不是什么太好听的名声。他那皇帝师兄还可以推说自己国事繁忙,他可没什么太好用的挡箭牌。况且他一旦成绩不理想,砸的就不仅仅是穆元帅的招牌,还连带上了楚家的金字匾额。因此,他只得拿出十二分的认真来对待这场比赛。
可他仍然低估了对手们的实力。
普通童子军自然不提,靠关系走后门进来的家伙们都值得打起精神认真对待。这些世家公子们可不是一般的武夫打手,基本上都是从小就被严格地训练,博采众长,有信心来参赛的基本上都有两把刷子。而且他们每个人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论从装备、还是从技巧,都是无可挑剔。最郁闷的是,大部分参赛者都比他年长,最大的参赛者已经十九岁了——十九岁还来加入童子军营,也算够厚脸皮的。
这一点在混战的时候格外明显。场上瞬间就是一片兵荒马乱,人们缠斗在一起,也看不清楚是哪边飞来的飞刀,或者是从哪里挥出的拳头。简直就是彻彻底底一团糟。也就是在这场混战中,楚于飞第一次注意到了萧锦然。
相比于其他人来说,萧锦然实在是太特殊了。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来。其他大多是世家子弟,即便是如此重要的比赛也是点到为止,毕竟出头的机会并不是只有这一条。如果失败,虽说可惜,倒也不是全然不能接受。只有萧锦然,几乎全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就跟个亡命之徒一般,招招不留退路。而且什么护具也没有带。他的信念似乎并不是我要赢,而是我要活下去。很难想象到一个孩子脸上居然会出现如此狠戾的神情。不多时,他的身边就空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来。
“有意思。”楚于飞在心里面这样想。
来参赛的世家公子都是人尖,心里面弯弯绕绕也多。有本事的人第一场多半都会选择藏拙,像萧锦然这般出风头的下场就是成为大家共同的攻击目标。几个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公子哥儿很有默契地开始慢慢向他身边移动过去。只听得刀剑破空声呼呼作响,几个人影立马缠斗做一团。萧锦然的身上一连中了好几剑,却似乎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任由鲜血浸湿了衣衫。
紧接着,又是两柄利剑不由分说地从左右两方刺过来,萧锦然腾空一跃,伸出手中的刀猛地一挡。只听得击玉敲金之声响起,萧锦然的刀断在当场——这是他为了参赛咬牙花了二两银子从铁匠铺买来的兵器,老板已经承诺过他这是店里面质量最好的了,却没有想到居然这么不经用。
萧锦然歪着脑袋,看着手中的断刀,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就连与他正在交手的那几个人也没料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互相笑了笑,停住了手中兵刃。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带着护面的小胖子提着柄利剑偷偷绕到萧锦然背后猛地砍了过去。这是相当阴毒的招式,若放在一般人身上,怕是一条胳膊就要废在那里。不过萧锦然一向谨慎,完全就是身体本能反应,立刻丢掉手中的断刀,斜斜侧过身去就地一滚,居然一把将那小胖子压制在身下,看都不看就用胳膊箍住了对方的脑袋。小胖子的护面被打落在地,露出一张圆嘟嘟的脸。
萧锦然从小到大根本就没怎么出过家门,自然也不认识这人,只是觉得此人出手狠辣下作,令人不齿。他心内一阵鄙夷,却没注意到场外已有人失声喊了出来。要知道那小胖子不是别人,正是谢丞相家的宝贝儿子谢程。谢少爷大小也是个名人,大胤朝首屈一指的京都纨绔。他本没有资格参赛,谢丞相多少知道自己儿子的斤两,压根没有考虑过让他今后走武官的路子。谢程这次完全是自己偷溜过来,打算大大出次风头,表现一番。他看萧锦然勇武,自然动了些小心思,想要拿他练练手,没有想到自己却一下子就被对方制住。
谢丞相一向护犊子。若是他知道谢程在这赛场上少了根头发,只怕也要大闹一场。不少人纷纷望向莫含章,想着莫元帅会临时终止比赛。莫老爷子却在众人的注视中不动如山地稳坐钓鱼台,脑袋很有节奏地冲下一点一点——看起来睡得格外香甜。
他周围不远的几位军中要员不禁踌躇了起来——老爷子天威之下,没人敢上前叫醒他,可要是不叫醒他的话,谁又有份量终止比赛呢?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喝茶的喝茶,打盹的打盹,出恭的出恭,说话的说话,反正绝对没人注意到赛场上的动向。
大家心中慌乱,谢程却没闲着。他从小到大那里受过这等气?“呸”的一口口水就冲着萧锦然吐了过去。
萧锦然避闪不及,连忙松开手向后侧过去。谢程趁机挥舞着利剑直直冲着他的心口刺过去,眼看就要拿下他的性命。
电光火石之间,萧锦然反应飞快,伸手一把抓住剑尖,欺身过去张嘴就是一口。谢程的左脸立刻血肉模糊起来。他生平头一次看到自己流了那么多血,怪叫一声,晕倒在地。
在场所有人整齐划一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萧锦然茫然地望着四周,还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他来说,既然来参赛,那么所有人都是对手。哪管得了那么许多?他吐掉满口血沫,捡起地上的断刀,抿着嘴望着周围的人,满眼都是戒备。
“混账!”萧晔坐在高高地看台上,脸色铁青。这个逆子果然是个灾星,居然给家族惹上了如此大的麻烦!他感觉到自己仿佛被架在高高的火堆上面烤,恨恨地再说不出话来,只是冷哼一声,愤然离场,再不去看场中的萧锦然。
楚于飞仔细打量着萧锦然。这家伙还不知道自己已然犯了众怒。京城的贵公子们也不都是些好脾气,其中有几个甚至上过真正的战场。一旦见了血,触动了豪门的逆鳞,萧锦然这种没什么过硬靠山的家伙很难活着离开。毕竟比武场上,生死有命,大家可是签了生死状的。朝堂上风云变幻,唯有谢丞相稳坐朝堂第一把交椅,想要出人头地,个人能力固然重要,可是站队同样重要。这样天赐的一个良机,即便不能最终赢得这场比赛,好歹也能赚一个相府的人情。如何选择,答案不言自明。
年少的萧锦然自然分析不出这么多的门道来,只是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一瞬间有了变化。他安安静静盘腿坐在地上,面对着周遭无数的对手,满头满脸都是血,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看起来就像个被逼入死角的小兽,迫不及待地想要大开杀戒。
越来越多的目光开始注视到他的身上,这些目光无比冰冷,已是动了杀心。人们自发地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开始慢慢聚拢起来。萧锦然盘腿坐在中央,仰头大笑。手中的断刀在此时此刻显得是如此寒酸又可怜。他用余光看到父亲离去的背影,却也没去多管,只是认真摆出了个姿势,那是武术入门的防守势。
来吧!既然如此,就一起上吧!好歹能痛快地杀上一回!
他的内心深处在无声地呐喊着,眼前恍惚出现了很多画面,有年少时想要摘却怎么也够不到的那株牡丹花,有稍微长大一点后父亲责怪的神情,有奶娘抱着自己不断流泪的样子,还有一个个独自练武的夜晚那寂寥的夜空,还有屋门外的流光河,中秋节放飞的孔明灯,家中下人趾高气昂的目光……无数画面呼啸而过,最后定格为母亲凄楚无奈地躺在病床上,不断地说道:“我的儿,对不起,对不起……”
他只觉得好笑,母亲为什么会觉得对不起自己呢?她给了自己这条命,顶着萧家小公子的名号活了这么些年头,怎么着,也够了吧。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断刀,心里面突然涌起了无穷的勇气。他想起萧斐传记里的话:大英雄,当一往无前。
毕竟是萧家之后,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