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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冤家路窄

甘州多山,云州多川,是以有甘山云川之说。毓贤一行人步行十几日,翻过几座大山到了无念河,这里是甘云二州交界处,河西为甘州,河东为云州。行至此,天色已晚,毓贤他们便在河畔支起帐篷,打算露宿一晚。

十三跟着其光去河里抓鱼,十三不得要领,抓了半天也没抓到一条,气得直跺脚。其光把鱼儿往他那边赶,十三这才抓到一条,可鱼儿在手里动来动去又滑脱掉入河中。十三气馁,索性不抓了,端着鱼篓跟在其光后面。其光是抓鱼的好手,三抓两中,十三羡慕不已。很快,鱼篓就满了。

岸上五六个师兄在支帐篷,其他师兄捡了几堆干柴正在生火。一路上师兄们对他像在山门中一样格外照顾,重活累活从未让他干过。十三先前是跟着后厨掌勺师傅的,大家都知他厨艺不错。十三主动请缨做一顿全鱼宴来犒劳诸位师兄。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十三做了烤鱼和炖鱼,大家围着篝火吃着香辣鱼肉喝着鲜浓鱼汤,好不尽兴!

秀杉边吃边凑到十三跟前,戏谑道:“若十三是个姑娘,师兄定娶你!”

十三表情一僵,接着又咳了一声,笑着说:“我若是姑娘定不嫁你,二师兄太粗鲁!”

师兄们闻言哄笑开来。

秀杉不依不饶:“同门这么些年,你都不跟我们一起洗澡,是嫌我们脏臭还是有什么我们见不得的?”

十三拿起一根树枝朝他屁股狠抽了一下:“除了嫌你脏臭还是嫌你脏臭!离我远点!把小爷我的鱼都熏臭了!”

秀杉捂着屁股跳开,师兄们笑成一团。

“大师兄你看,十三又欺负我!”秀杉跑到毓贤跟前告状。

毓贤笑道:“你先找事,十三打你活该。”

“哼,跟师父一样偏心!”秀杉咬了一大口鱼,不巧鱼刺扎了嘴,痛得直叫。

师兄弟围上去帮秀杉挑刺。十三将火上的鱼翻了个,用树枝挑了挑火,鱼肉香气扑鼻。夜幕上一弯新月像天神的微笑,离开玄斗一月有余,也有近五个月不曾见他,从未分别这么久。不知此刻他在做什么,他也喜欢吃烤鱼。算了,还是莫想了,他那么骄傲,等他出关自己向他主动认个错。虽然十三并不知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想什么呢?”其光在一旁坐下问。

“师兄,若有一天你娶妻成了家,会不会……算了,人之常情,是我多此一问。”十三浅笑,露出一颗小虎牙。

其光深深看了他一眼,揉揉他的头:“放心,不会。”

因为没有那一天。

夜深人静,只剩篝火孤独的燃着。秋风萧萧,叶木瑟瑟,简易的帐篷不能防风保暖,十三和衣而睡,用毯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个脑袋。长长的睫毛,俏挺的鼻梁,肩膀微微起伏,呼吸缓慢而均匀,十三睡得深沉。对面的其光却难以成眠,他看着十三的睡颜出神,想起了秀杉的话,伸手拂去散落在十三额头的一缕乱发,将他搂入怀中,薄唇轻轻印上他的额头。

是男是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你。

秋高气爽,向东又走了五日,毓贤他们来到云州的主城——多阳。

“进了城,就能见到你三师兄子延了。”毓贤对十三说道。

“我来的时候他刚走,听六师兄说三师兄是被家人逼迫回去繁衍后代了。”十三将六师兄的原话照搬。

毓贤无奈一笑:“子延家是云州首富,家大业大,又是三代单传,情有可原。”

“他这一走五年多了,不知生了几个了?”秀衫问。

“去看看便知。”毓贤说道。

进了城,向路人一打听很快就找到了三师兄的家。因为云州首富无人不知,也因为三师兄的家就在多阳城正中央,旁边是太守的宅邸。一行人来到高高的院墙外,金漆大门上挂着一块蓝底镶金边的匾额,其上写着三个遒劲的贴金大字“上官府”。大门两侧各有一座八尺高的石兽,威风凛凛。门前左右各有四名膀大腰圆的守卫,身穿锦衣,腰别大刀。

“真气派!”师兄弟们不禁赞叹,他们多数从自小在山中长大,哪见过如此豪气的府邸。

毓贤上前报了名号,和师兄弟们在门外等候通传。等了约莫一刻钟,金漆大门缓缓打开,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子从里面快步走出,他身着一身织锦缎袍,身材瘦高,样貌端正,但笑起来时两个深酒窝倒让他显得有点孩子气。

“大师兄!二师兄!老四!老五……”他激动地跑上前,和师兄弟们抱在一起。

“子延,几年不见,你小子又长高不少啊!”秀衫朝他胸膛捶了一拳。

这一拳捶得子延捂着胸口直咧嘴:“二师兄,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粗暴!”

“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定是荒废了修炼。”秀衫说道。

子延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前些日子收到你们传书,知你们要来,我高兴得几天合不了眼。快随我进去吧,客房早为你们准备好了。”

走进这座六进六出的大宅,师兄弟们更是开了眼界。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回廊照壁,堆金立粉;石雕彩绘,别具匠心;假山池沼,处处是景。不愧是云州首富的宅邸,怎一个阔字了得!

“师父可好?”待大家在大厅坐定,子延问毓贤。

“好。你走的时候他还在天音阁,我们下山前,师父让我捎话给你,说修仙成与不成,不在于修炼地点。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浊浊凡尘,也许才是最好的修炼场。”毓贤说道。

子延默然一笑:“师父大抵是为了安慰我吧。对了,刚才只顾着和你们说话,忘了问这位小师弟的名号。”

“他在我等兄弟中排行十三,有幸得师尊赐姓玄,玄十三是也。”毓贤介绍道。

“长得这般俊俏,定招女子喜欢。”子延看着十三笑道。

“你还别说,这一路上我们帮他挡了多少桃花!”秀杉调笑道。

十三白了秀杉一眼,“三师兄莫要听二师兄乱讲,我们这一路翻山越岭,风餐露宿的,别说遇到女子就是女鬼也没遇见一个。”

师兄弟们大笑,秀杉挠头,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调戏十三都是以失败而告终?

子延把目光移向一直笑而不语的其光身上:“听朝中传来的消息,天子有意赐婚。五师弟此番回京可有打算?”

其光摇头:“下山前收到母亲传书,只是让我有所准备,并没有勉强的意思。等回京再看吧。”

十三望着其光,眸光黯淡了下来。前几日还问他娶妻成家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他只知其光家在京城,父亲是朝中大员,具体什么官职倒没有细问过。如今看来,能得天子赐婚,其光的身世背景应该比想象的还要显赫。

去客房的路上,十三再无心欣赏园林美景,低着头默默走着,心思飘远,全然没有注意到台阶,竟一脚踏空摔趴在地,额头碰到石台,青紫了一片。十三坐在地上,捂着额头痛哼,秀杉和其光离他最近,见状都赶忙上前扶他。

“有没有事?”

“摔到哪里了?”

十三揉着额头:“摔到头了,好痛!二师兄,你快看看是不是磕破了?”

秀杉低头,手指轻轻摸了摸他的前额:“没有破,有些肿。怎么如此不小心?师兄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家中有上等的活血清淤药,效果极好,我让下人拿来给小师弟擦擦。”子延边说边指了下旁边的下人,下人忙去取药了。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毓贤摇头叹了口气,“走,大师兄给你上药。老三刚还夸你长得好,你就破了相,额头青包肿得像犄角一样。”

师兄们簇拥着十三往客房的方向走去,其光还愣在当场。明明是他问的摔到哪里了,十三却对着二师兄回答。平日若是哪里磕着碰着了,定是先找他哭一番,只打雷不下雨的那种,然后乖乖的让他上药。五年多,一直如此,从未假以他手。刚才看到二师兄帮十三吹伤口,其光心跳像漏了一拍。

吃罢晚饭,师兄弟们皆回到客房歇息。按照习惯,十三和其光还是住一间房。十三洗嗽完毕,对着铜镜擦药,药非三师兄家的,而是很久之前玄一给他的芸香冰露。

“我帮你上药?”其光走到他身边问。

“不用,我自己可以。”十三的语气不紧不慢,听不出什么情绪变化。

其光默默看着他,眉头轻蹙。他走到炕前,像往常一样,把两床被子铺好,用内力把十三的被窝暖热。

“师兄,我不是小孩子了,以后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十三上完药,转身对其光说道。

“你跟我客气什么?”其光不解。

“师兄,不我跟你客气,这些本就应该是我自己做的。”十三诚恳的说道,“以前是我太小不懂事,什么都依赖师兄。现在我长大了,师兄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以后你回到京城做大官,我还在山中修行,相隔千山万水,师兄想照顾我也是不能了。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学会独立。”

其光闻言眉头舒展开来,笑道:“谁告诉你我要回京城做官?莫要瞎猜,绝无此事。我一心向道,你在山中呆多久我就陪你多久。若有一天你呆烦了,我就陪你出山周游天下,师兄……从未想过与你分开。”

其光说话一向算数,从未诓过他。十三笑中含泪,秋夜冷雨寒风,他的心却温暖如春。

“被窝可暖热了?”

“专业暖床,包你满意。”

在深山中与世隔绝多年,毓贤决定在此地修整几日,让师弟们自由活动去体验下尘世。多阳城富庶,商贸繁荣,每逢初一十五便有集会。

十五这日,其光带着十三去逛多阳城有名的兰坊市集。十三头一次见到如此热闹的场景,兴奋异常,这比参加仙人大会有趣多了!怪不得有神仙因留恋凡尘迟迟不肯归天而遭天庭重罚,天上多无聊啊!十三像乡巴佬进了城,对什么都好奇,东瞅瞅西看看,眼花缭乱。其光紧随其后,生怕走散了。

“师兄,那是什么?”十三指着不远处一排货架问。

“纸鸢,你未曾见过?”

“未曾,那是做什么用的?”

“给小孩子放着玩的。”

“大人可以玩吗?”

其光笑了下:“也可以。”

十三跑到货架前指着一个蝴蝶形状的纸鸢问:“阿伯,这个几钱?”

还没等卖纸鸢的阿伯回答,一只大手从货架上将纸鸢取下,扔给阿伯一锭银子。

“这个我要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十三头顶响起,丝丝冰冷从声音中透出。

十三侧身仰头看到一张冷峻的面庞,一身紫衣的高大男子也垂眸看着他,眼中满是不屑。

“这位兄台,这只纸鸢是我先看上的!”十三说道。

“先看上的就是你的?”男子下巴微抬,傲气十足。

“我不是正在掏钱买吗?”

“这么抢手的东西,自然手快有手慢无,怨不得别人。”

“你……”十三气噎。

男子轻哼一声,不再理会他,把纸鸢递给身后一位俏丽的粉衣少女:“庄儿,给你的。”

粉衣少女巧笑倩兮:“谢谢勻深哥哥!”

男子揽着她淡淡一笑:“走吧。”

粉衣少女回眸望了一眼十三,朝他吐了吐舌头,一脸得意。

其光看到这一对男女,手不自觉的握紧。

“师兄,纸鸢被他们买走了。”十三有些懊恼,那男子说得没错,是他出手太慢,怨不得别人。

“他们不简单。”一紫一粉身影消失在人海中,其光收回目光,拍拍十三的肩膀,“应该是魔教中人,那粉衣女子是妖。”

十三瞪大眼睛,他刚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纸鸢上了竟然没有发现!这些妖魔也忒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的成双结对的出来逛街,全然不把人类放在眼里。就不怕撞见些个厉害道长做法收了他们?

什么叫冤家路窄?当其光和十三在茶楼上碰见刚才那一对时就体验到了。楼上临窗位置有三桌,其余两桌皆有客人先到,仅余一桌。两队人同时到达,刚才纸鸢没有争过他们,这一次十三不打算退让。

妖怪!得瑟什么劲儿!惹怒了小爷,赏你们每人一包妖骨灭!

十三这次学聪明了,他一屁股坐下,拎起水壶对着壶嘴就喝了一口,然后每个杯子里都倒了一杯水,每个杯子都喝了一口,反正师兄是不会介意的。“山人粗鄙,若二位不介意,可与我们同坐。”

“你恶不恶心?”粉衣女子嗔道。

十三将一只脚搭在凳子上,扯起一边嘴角邪笑:“反正没恶心到小爷我。”

其光咳嗽,手握拳抵在嘴边努力掩饰笑意。

“泼皮无赖!匀深哥哥,我们不要跟他一般见识!”粉衣女子拉着匀深在前面空桌旁坐下。

紫衣男子正是天魔殿少主霍匀深,几年前那个逃学的少年如今青涩稚气褪尽,长成了沉稳、冷漠、傲慢的公子。那仿佛在冰洞中窖藏了千年的冰冷气息,让人望而生畏。粉衣女子名梦庄,是只修行尚浅的蝶妖。

见霍匀深和梦庄像常人般吃菜喝茶,十三低声问其光:“妖怪也会吃饭啊?”

声音虽然很小,但是“妖怪”却听得一清二楚。

霍匀深怒视十三,手指将一根竹筷弹出,竹筷不偏不倚直直插入十三面前的桌子上。十三惊骇,猛然站起身冲匀深喊道:“你大爷的!不会使筷子就别装得跟个人一样!”

霍匀深怒极,掀桌而起,五指张开,微一用力,十三面前的桌子碎成一堆木屑。楼上吃饭的客人惊叫着逃散。其光将十三拉至身后,长剑挡在胸前:“我师弟说得没错,尔等妖魔,不在幽都呆着,却跑来祸害人间。今日定将你们打回原形!”

“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霍勻深斜睨嗤道。

“对付这两个臭道士,哪用得着勻深哥哥出手?今个他们找上门来给庄儿练手,庄儿岂能轻易放过他们?”梦庄娇笑,“臭道士,有什么看家本领尽管使出来给本姑娘瞧瞧!”

“妖孽,修行不易,缘何偏走魔道?现在悔悟还来得及!”其光最后劝道。

“啰嗦!”梦庄娇喝一声,飞身旋转,周围气息陡然紊乱,两只硕大透明的羽翼从她背后展开,数个粉色丝带从她衣裳中飞出,直射向其光。

其光舞剑连斩,房中碎布乱飞。那丝带像是斩不尽一样,其光额头渗出细汗,一个愣神儿没斩及时就被丝带牢牢裹住,来回撞在墙上,直撞得五脏六腑都痛!十三冲上前抱住其光,两人一起被撞在墙上,十三硬生生替其光挡了一下,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紧要关头,毓贤,秀杉,四师兄和十一师兄飞身上楼,四把剑齐齐斩下,将缠着十三和其光的丝带尽数斩断。

“老五,十三你们没事吧?”毓贤急问。

其光摆摆手,扶住十三:“你怎样?痛不痛?”

十三痛得龇牙咧嘴。

“我说这里怎么有妖气?果然有妖孽作乱!好久没打架了,来呀来呀!”秀杉跃跃欲试。

“又来几个送死的!”梦庄冷笑,双手画符,合眼念咒。

十三顿时觉得头痛欲裂,师兄们亦是如此。勻深双手环抱作壁上观,嘴角挂着笑。

十三蹲在地上,从怀中悄悄掏出一包妖骨灭,就地一滚抬手撒向梦庄。他以为梦庄闭眼看不见,怎料梦庄倏地睁开眼睛,羽翼一扇,那包妖骨灭向反方向飞散,毓贤他们从头到脚一身白。

“雕虫小技也敢偷袭?”梦庄又大力扇了一下羽翼,把十三吹飞又撞在墙上。

“十三!十三!”师兄们忙上前扶起他。

“师兄,这个蝴蝶精太厉害,我打不过……哎妈呀,痛死我了!”十三揉着腰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毓贤看了看其他四位师弟,秀杉属木,老四属水,其光属火,十一属土,而他自己属金,可不正好!

“摆五行阵!”毓贤一声令下。

五位师兄立刻按照方位站好,一手执长剑,一手作法术,口中念着五行净心经。世间生灵皆可修行,有些心术不正致邪念滋生,有些受不住清修之苦妄图捷径,有些享受黑暗乐趣自甘堕落,种种修行不成的原因归结一处就是内心清净不了。

五行阵将梦庄困在中间,梦庄双手捂胸,面色青白。毓贤一声喊,五道剑光倏然射向梦庄的羽翼,那轻盈薄透泛着彩光的美丽羽翼被刺破了五个口子,梦庄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跪倒在地将羽翼收起。

霍勻深冲进阵内,张开双臂,爆喝一声,一股强劲的气流向周围散射,毓贤他们五个被冲得破墙而出。勻深将受伤的梦庄抱起,瞪了缩在墙角的十三一眼,那眼神中蕴含着透骨的怒意。

“勻深哥哥,我好痛。”梦庄颤抖着哭道。

“臭小子,我不会放过你!”霍勻深抬脚对着脚边的凳子一个飞踢,凳子飞速砸向十三,十三避无可避,凳子瞬间散架,十三抱头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待十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晌午,他是真真被痛醒的。师兄们听到他哼唧,忙围上前来。

“十三,你终于醒了!”秀杉激动之下双手抓住十三的肩膀。

十三深吸一口水,痛得眉毛都拧一起了,咬牙道:“你想痛死我啊裴秀杉!快放开!”

秀杉紧忙松手,挠挠头:“师兄担心你嘛!你是师父的心头肉,你若出了事,我们怎么向师父交代?”

其光握住十三的手:“你感觉怎样?”

“痛……浑身痛。”十三哭丧着脸。

毓贤叹了口气:“我们此次遇到厉害对手了!那蝶妖口中的勻深应该就是天魔殿少主霍勻深,拥有真正的天魔之躯。传言他心狠手辣,冷酷至极!我等加起来也非他的对手。”

“我们伤了蝶妖,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其光说道。

“此去洛京,陆路至少三个月,魔教有大把可乘之机。”子延说道,“依我看不如改走水路。翻过狮台山就到了白沙江,三日后,我有几只商船从码头出发前往洛京运货,各位师兄弟乔装打扮成押镖的,不出意外一个多月便到。”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毓贤,毓贤寻思了会儿,道:“船上颠簸不利于养伤,我担心十三的伤三日内恢复不好。”

“没事,我可以,不需三日,保证明个就好!”十三挣扎着坐起来说道。他有芸香冰露,上次额头上磕得红肿抹过之后,第二天就恢复原貌了。

毓贤轻叹一声:“也罢,好在我等水性尚好,不至于拖累老三。到了洛京,有长老接应,我们就不惧了。”

“大师兄何须客气!能帮你们做点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此行我随你们一道去,还能与你们多呆些时日。”子延笑道。

待师兄们离去,十三把装芸香冰露的瓶子递给其光,撸起袖子露出成片青紫的细瘦胳膊。

其光眉头拧紧,心疼万分,用手指轻轻擦拭。

“胳膊瘦得跟柴火棍一样,平日你饭量也不小,掌勺师傅又隔三差五给你开小灶,你吃得比我们都好,都吃哪里去了?沐郎只比你大一岁,却比你高一头比你重几十斤。”

十三耷拉着头不语,十二师兄发育太好与他形成鲜明对比,每次师兄们说他瘦小都会列举十二师兄这个反例。还记得师父曾望着他俩摇头叹道:“十三啊,你要是有十二一半就好了!吃这么多才长这么点,别人不知道还以为师父不给你吃饱。长不胖也就算了,你倒是能长高点也好啊!到十六岁,你哪个师兄不窜个?你怎么还是这么点?”

听师父师兄们这么说,十三只有垂头丧气的份。他也想长高啊!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使天荒地老他也不会变了。无羡星君说过三星果可使人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年纪永远停留在吃它的时候,一千年不变,而且这一千年是按照天上纪元算的。

“这药上次也见你用,你是从何得来?”其光问。

“师尊给的,叫芸香冰露。”十三如实回答。

其光一惊,古籍中记载芸香冰露是传说中古杏仙翁进献给天庭的圣药,即使在九重天上也是无价之宝。师尊竟然给了十三整整一瓶!

“师尊给的定是仙药,你待要收好了。”

十三眯眼一笑:“我告诉你师兄这个瓶子好神奇的,我用了五六年了,夏天被蚊子叮了也抹一抹,山上那么多蚊子,按理说我早该用完了,可是不管我用多少,下次再打开用的时候瓶子还是满的!”

其光惊呆,惊的不是这瓶子有多神奇,而是老十三啊,你怎能把芸香冰露当花露水使?你知不知什么是万年神贡啊?一万年古杏仙翁才进献一次!神贡不是给你拿来治蚊虫叮咬的!

“师尊对你实在太好了!定是你太瘦弱他见犹怜,你若是长得像十二那样,师尊顶多也就赏你一瓶清凉油。”其光叹道。

十三嘿嘿笑,牵动伤口痛得哎呦哎呦直叫。

第二天,当活蹦乱跳的十三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师兄们纷纷问子延家的上等药膏究竟为何物所制,疗效竟如此之显著。

子延一头雾水,自是不信:“不过是家父一位宫医朋友所赠的御药罢了,又不是仙药,效果再好也不至于一夜之间就治好十三师弟的伤。”

“昨天五师兄为我输了半天真气呢,再加上我皮肉瓷实,自愈能力比较强,故而就好啦!”十三说道。

大家见他好了也就放心了,都忙着为启程做准备也没有功夫管他。十三一人闲着无聊,在上官府内瞎转悠,走到后花园,见三师兄和一位身着黄底白花衣裙的女子在凉亭下交谈。

十三前几日见过那女子,知她是三师兄的正室,单名一个苇字。苇夫人一直未能生育,上官老爷子抱孙心切,又给三师兄纳了两房妾室,分别是东厢允夫人,西厢存夫人,好在妾室肚子争气,分别诞下一儿一女。三师兄传宗接代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但是孩子毕竟是庶出,上官老爷子想让三师兄把生了儿子的允夫人扶正,三师兄不从。上官老爷子又想出一招,把允夫人的儿子过继给苇夫人,于是允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此事也作罢。

十三不知这三位夫人于三师兄而言有多少情份,但是对于上官老爷子而言统统是生育工具。在外人看来,上官家的夫人是何等光鲜亮丽,但在十三看来,她们真不如普通人家的女子幸福。女子哪个不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呢?

“夫君,这次一定要去吗?”苇夫人垂眼问道。

“嗯,师兄弟们难得下山远足,趁此机会我想多陪陪他们。”

“夫君要多久才回?”

“短则三月……”子延见苇夫人面露哀愁之色,伸手摸摸她的脸,“夫人在家好生调理身体,等我回来。”

苇夫人含泪点头,怆然一笑:“还有两日就要启程了,夫君定有许多事要忙,快些去吧。我让后厨炖了安神汤,等下差人送到书房。”

“好。”子延握了握苇夫人的手,便匆匆离开。

苇夫人望着子延的背影一动不动,直到那抹浅青消失在花墙后。离开师门这么多年,他还是喜欢穿浅青的衣衫。

十三走上前,低声道:“十三见过嫂嫂。”

苇夫人忙拭泪,回身看着十三,微微一笑:“你是最小的十三吧?”

十三嘿嘿一笑:“我见嫂嫂独自一人伤感,便想来与嫂嫂说说话。”

苇夫人叹道:“此次与夫君一别短则三月,长则……或许是我多虑吧!”

“嫂嫂放宽心,我定看好三师兄,绝不让他在外沾花惹草。”十三拍胸脯保证。

苇夫人扑哧一笑,凤目弯弯,眉宇间的愁云散尽。

“嫂嫂笑起来真好看,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嫂嫂应该多笑才是。”十三伸展双臂,迎着和煦的日光深吸一口气,“天高云阔兮,风语如歌;斯是美人兮,翩跹而乐。”

苇夫人会心一笑道:“你真是讨人喜欢,前几日初见,我便看出来了。你上面那些师兄无不对你呵护备至,连夫君都说一见你就喜欢,恨不得有你这样一个弟弟。”

“寻常人家我自然愿意,但若是生在上官家,还是算了吧!”十三话说出口才意识到思虑不周,忙指着苇夫人的手帕,“嫂嫂这月光百合蚕丝刺绣手帕真好看!”

“送你。”苇夫人递出手帕。

十三笑嘻嘻的接过闻了闻:“嫂嫂真好!”

“夫君还没走呢,这就勾搭上了?”一个尖细的声音从亭外传来。

十三扭头一看,一位身着桃红裙臂挽烟青纱,打扮妖治的女子摇着扇子款款而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十三认出那女子正是为三师兄生了儿子的允夫人。瞧这架势,果真是母凭子贵啊,小妾见到正室非但不行礼还口出恶言。

“允妹妹休得妄言,十三还是个孩子。”苇夫人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姐姐连孩子都不放过?啧啧,可惜了夫君的一片真心!”允夫人走到亭下,看了看十三,用扇子半遮面笑道:“长得真是俊,怪不得姐姐会心动呢!”

十三把手帕收起,凑近允夫人:“我三师兄还没有走远,要不我喊他回来?当着他的面,我勾搭苇嫂嫂给你看。这样人证物证俱在,看师兄怎么处置我?”

允夫人杏目瞪圆,气得差点把手中的扇柄捏碎了。这几日,府中的丫鬟们私底下说了不少关于这位春迟堂年纪最小的道士的闲话,说他长得真是好看,只应天上有,人间绝对无。更有甚者,为了偷偷去看他,连活儿也不干了,主子也不伺候了。说话这当会儿,允夫人的两个贴身丫鬟正偷瞄十三呢。

“我自是说笑,小师弟何须当真?”允夫人勉强笑道。

“允嫂嫂这花开富贵锦绣团扇甚美。”十三狡黠笑道。

允夫人心下了然,刚他夸苇夫人手帕好看,苇夫人便送了他,如今他又故意说她的扇子好看,不给他岂不显得她小气了,于是咬牙笑道:“送你便是!”

“允嫂嫂真大方。”十三接过团扇,扇了几下,“香风送爽!今个定是小爷我桃花朵朵开,即勾搭了苇嫂嫂又勾搭了允嫂嫂,物证皆在,我自去向三师兄请罪吧!”

苇夫人忍住笑,道:“深秋天寒,十三不如随嫂嫂去量下尺寸,也好给你准备几身御寒的衣裳。”

“好!这就去吧!等有空了我再去请罪。”十三说罢便跟着苇夫人走了,边走边摇扇子胡唱,“好冷一个秋啊,我摇啊摇啊摇,摇走所有哀愁,仅余一片绿叶挂枝头……”

如十三所言,子延并未走远,想起一事折返,透过花墙的雕窗将刚才那一幕看得真切。子延摇头笑笑,这小师弟有七窍玲珑心,纯善又聪慧,难怪其他师兄弟都向他抱怨师父偏心。连仅两面之缘的苇夫人都主动送他帕子,给他做衣裳,这小子若是长大了,不知会迷倒多少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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