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山风终于将庄白唤醒,庄白望着漫天的星辰,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在崖石上静坐的玲珑少女,她的侧面比星河璀璨,小小的酒窝就像明媚的波心,让人不经意便醉倒在其中。
这不正是藏在庄白心底最美好的人儿么。
这也是庄白第二次直视她,没有躲避,如此坦然,而第一次,是庄白被她救下的时候。
她就是巫马格格。
“那个谁,对面就是人族的领地吧?”
庄白点点头。
连风都不愿来打扰他们,寂静中更显虫鸣的悠扬。
“和我回不夜城吧。”
“她需要我!她需要我!”庄白的决心剧烈的动摇了,他紧咬嘴唇,怕忍不住说出那一个“好”字。
巫马格格蓦然回首,她的容颜并非倾国倾城,如同一个邻家的普通少女,但是她的笑容很美,也很温暖。
突然,庄白翻身而起,脸孔狰狞,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顶,他赤红着眼盯着巫马格格的脸庞。
庄白好怒,怒不可遏!
只因为在巫马格格的右脸新添了一道明显的红色伤痕。
“咯咯,你每次拼命的样子都好丑哟。”
巫马格格古灵精怪的吐吐香舌,她的声音总是那么酥酥软软的好听。
庄白沉默。
“我好看吗?”
庄白呆呆的点头。
“那和我回去吧。”
庄白双拳的青筋暴露,全身扭曲的颤抖,他不能说话,因为他明白,在妖族他永不可能有出头之日,只有回到人族,他才能获得他梦寐以求的力量。
他才能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一切!
“噢,我杀了你好吗?”
庄白直感觉天旋地转,仿佛有千万双幽碧的猫瞳正凝视着自己,漫天飞舞的杀机就快把庄白绞死。
“殿下请在不夜城等我。”
庄白终于从齿缝中挤出了一句话。
“为什么呢?”
杀机顿散,巫马格格用秀美的食指点了点庄白的心口。
庄白站得笔直,就像要把大山都站在他的脚下,所有的一切都在他快要将星空融化的眼神中。
“那你快一点儿啊。”
山谷中,唯有颠倒众生的笑声在萦回,巫马格格已经了无芳影
庄白摸摸嘴角,那里还有一股淡淡的紫萝莉异香,庄白幻想喂药时的瑰丽,一时间醉倒在如梦似幻的夜色中。
又是七日过去了,庄白踏着夜色,迎着瓢泼大雨,终于走近了一座人族的小村庄。
两界山南面的风光和北面完全迥异,如果说北边是一副色彩斑斓的油画,那么南面则是轻描淡写的水墨。笼罩在烟雨中的村落自然就带有一股仙气。
连日的疯狂赶路,让庄白疲惫不已。也许是临靠两界山,战乱纷飞,一路行来庄白都未曾见过人影,但是一想到片刻后就能重归人族的世界,庄白兴奋的快步走上小村庄的青石小路。
然而,村庄里面空无一人。
庄白立刻赶往村庄的宗祠。
祠门在河对岸,河中躺卧着一座木桥,木桥只有一边有栏杆,桥不长,月光把婆娑枝叶的影子散落在桥上。
“吱嘎”一声,宗祠的门被庄白推开。
可还没等庄白看清里面的情景,可怕的绿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他,那黑洞般的瞳孔充盈着白茫茫的光,好像将屋外的月光吸了进去。
庄白只觉得全身直起鸡皮疙瘩的冷,瞬间便没了知觉。
……
日上三竿,西川府,菜市口刑场。
“儒生庄白,你可知罪?”
高台之上,中年将军身穿黄金甲,负手而立,每一片磷光都在太阳的照射下映出一道血色,煞气凛然。
他的身前临空悬浮着一本蓝色的古书,隐隐显现苍鸟、赤雁的异象,书名《圣贤书》,墨水就像有生命般缓缓的流动。
低喝从中年将军的嘴中传出,便立即狠狠的撞向刑场一面的城墙,然后又反弹去撞击另一面,如此来来回回,反复交错,低喝声逐渐变成百上千的喝问。
紧接着,便是蓦然一个停顿,所有的喝问汇聚成一句雷鸣般的巨响。
“儒生庄白,你可知罪?”
震耳欲聋中,连刑场周围被加固过的城墙也纷纷掉落细屑。
摩肩接踵的人群像被掐住了喉咙,喧嚣戛然而止,无数崇拜的目光死死盯住中年将军身前的金光古书,其中又以年轻的读书人的目光最为炙热。
而刑场中间亦有一个年轻的读书人,他正像一团烂泥瘫跪在地,皱巴巴的才子服比之乞丐亦不如,头发被粘乎乎的蛋清和稀饭凝成一团糟,显然是已经被巡街游行。
此时,落魄的书生也终于从昏厥中被惊醒,双眼重拾几丝神色,他正惊骇的打量周遭情景。
许久等不到书生的回答,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刑场又再次像炸开了的油锅一般。
有冷嘲热讽者:“瞧瞧,这书生的众圣经典都白读了,还被吓尿了裤子。”
有刚来的看客:“这就是那个勾结妖族,让郫县等三县沦陷的那个儒生?”
有不忍的大娘:“生得眉清目秀的娃,怎会去做这等让祖宗都蒙羞的事儿。”
有年迈的儒生:“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起风了。
刑场两侧十八面黑色的军旗威严的展开,护旗手均是在战场身经百战的老兵,虽没有“明心”,却自有一股从刀山血海中闯过来的狠辣气势。
而高台之上,形形色色站立数人,均身穿才子服,或蓝色或青色,气度不凡。只是最中间的金甲将军实在太过耀眼与强势,神态严峻的几人都纷纷落了将军数个身位。
此将军便是西川府边防军统帅,司马儒士,刘翼。
“我不是在小村庄吗?”
“这里是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记忆的前一刻尚停留在推开村庄宗祠的门,转眼间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哪怕是经过三年卧底妖族锤炼的庄白,也不禁心底一团乱麻。
虽然不明所以,但是男儿膝下有黄金,就算在妖族,庄白也不曾主动向谁下跪,更何况周围都是人族的同袍。
庄白卯足劲儿试图站立起来,然而全身像脱水一般,手脚抖得厉害,完全不听指挥。
高台之上,刘翼的眼神更冷了。
一贯八面玲珑的西川府边防军副手,都军儒士林皓上前一步,还没将心中的提醒说出口,刘翼的眼神一刮,林皓便尴尬的退回了原处。
将军身后的几人快速的交换了眼神,又不言不语的继续观望事态的发展。
竟然是他!
庄白难以言喻的惊骇,刚才高台之上迈步而出的人,竟然就是在妖族与庄白的接头人林皓,只是当年他还只是儒秀,现在已经是身穿儒士的蓝衣了。
庄白真的未曾想过回归人族之后会是这般场景。
庄白更未曾想过当年的林皓如今就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
时辰已过,西川府司马儒士刘翼也再不沉默,用极平淡的语气罗列出庄白的罪状,然而平淡之下却是让人窒息的汹涌。
“儒生庄白,武侯府龙泉县人,素为儒学,孝德明心,后于乡试历练不知所踪。然其遂有离心,勾结妖族,致三县沦陷,酿成大祸,我族近万人口,现任妖族凌虐,天人共怒。罪为叛族,处极性,当斩,以儆效尤!”
“把我调查的很清楚嘛。”
庄白嘴角微翘。
下一刻,他的眼神锐利,如箭一般直射林皓,嘴唇的口型赫然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