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五月,小垸公路两旁水杉树扁平的叶子也由嫩绿变成了苍翠欲滴的青绿色,它们张开着小小手掌,尽可能的为树底下的生命遮挡着日渐变强的阳光;渠边勤快的人们点的蚕豆结满了饱满的绿色果荚;蜜蜂与几只难得一见的黑色起金色斑点的花蝴蝶不顾野蔷薇的尖刺,自在地在花间跳着舞;苗圃场里传来的阵阵“布谷、布谷”的杜鹃鸣叫,这些搁平时稀松平常的景色,今天在刻意打扮一番的志云眼里显得特别可爱。
天生丽质的志云不刻意打扮也比苇场大部分妹子漂亮。今天,她把额前厚重的刘海烫成小卷,倒比平时多了几分俏皮、灵动。淡淡的紫罗兰香粉的香气随着她轻快的脚步一路飘洒,本不很白净的姣好面庞因擦了这淡紫的香粉,显得比脖颈处白嫩了不少,最有趣的是她还在两颊扑了一些玫红色胭脂、唇上也抹了厚厚一层玫瑰红口红,惹得邻居家两个孩子在路上拦住她左右、上下看了个够。“云姐姐,你好乖的。”
另一个把头点成啄米的小鸡:“是哩、是哩,云云姐姐是我见到的最乖的姐姐,象正月里唱花鼓戏的妹子一样……”孩子稚气地声音、不带半点虚假的赞美让志云有些飘飘然。她把插在衣兜里捏着请柬的手拿出来摸了摸孩子们的头,“乖,快点回去,要不然你妈又得着急了……”
看着孩子一蹦一跳地走远,志云有些担心妆容是不是太张扬,掏出一张粉红餐巾纸,轻轻地放唇间抿了抿、又生怕擦掉粉似的飘着擦了擦颧骨处,跑到渠边就着水中的倒影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往梦凡家走。
王尚文好像故意跟梦凡过不去,一连几天都不见人影。问机关的人不是说他去县城开会就说下乡了,可他们说话间眼神的闪烁及嘴角的轻笑明显的让梦凡敏感的认为他们在合伙谋划一桩阴谋。吃了几次闭门羹后,梦凡不愿意再平白给好事者们添话题,这天放学后从学校围墙缺口处绕过机关大楼后的菜地,一直走到办公大楼东边第三间办公室的后门前,压低头上红色鸭舌帽。“当、当……当、当当……”梦凡侧耳听着办公室里的动静敲响了黄色的木门。
不出梦凡所料,很快里面传来王尚文的询问声,“谁啊?”
梦凡故意压低噪子,“是我哩!”
“你?你是哪个啦?”
梦凡捏着鼻子回答,“我就是我啊,难道王场长不记得我了。”话落未落,梦凡听到屋子里有把凳子推开的声音,然后有拖鞋“哒哒”声走向门口。
王尚文咳了一下,状似问又似自言自语:“谁啊?有前门不走,还走后门。”
他“咣当”一声把门打开,并不见人。又有点不信,走到后面的阶基张望,依然不见人影,“奇了怪了,怎么会没有人?”又抬眼看了看悬挂在不远处大堤上的太阳,“晴空朗朗的,没必要这么装神弄鬼的吓人吧?哪个缺德的呢?”目光又停留在后面差不多及人高的苎麻土里,向前走了几步,又转身回屋,“呯”地一声显示着他心中隐隐的怒火。
躲要麻土里的梦凡被他吓得要死,正担心会被他抓个现行,见他又返回房里,她拍了拍胸口,“哎哟,吓死我了。果然不是作贼的料,一点小事,就把我吓得鼻尖冒汗了。不过,他躲着不见我是什么意思呢?那天我不小心得罪了他吗?”
梦凡心烦意乱地骑着车,经过家门时恍然不觉。在菜园里与梦凡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的志云见大堤上过去的那个身影极像梦凡,“婶婶,今天梦凡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刚刚过去的那人不是梦凡吗?”
梦凡妈扯了几根洋大蒜,站起来,左手搭在前额上,见大堤上那个穿着蓝底白花外套的人影,还在一个劲的向前移,“这个鬼妹子,跑到那头去做什么?冇看见我在菜园子里啊,停都不停一下。”
志云提起黑色长裙,急步跑出菜园,试图喊住梦凡:“梦凡,梦凡……”回答她的只是自行车在崎岖不平的泥路上颠簸发出的“叮当”声。
“还是被你知道了。这事,当时是沐阳到段校长那里提起,我稍微说了几句话。从联校出来后,晚上找书记汇报工作时,又顺嘴提了句,不想书记竟然同意了。”下班后,被梦凡逮了个正着的王尚文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梦凡也不跟他打哈哈,开口便问。
听到王尚文亲口承认,梦凡觉得这事闹大了。她也懂得了前一段时间爸爸为什么会问她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那天,江国良车子还没停稳,便喊住在摇井边洗手的梦凡,“凡妹子,你冇瞒着我们,自己处对象吧?”梦凡一愣,以为自己和高轲的事终于被他们发现了,顿时一阵慌乱。
“沐支书说,你上班的事,单靠沐阳一个人解决不了,我们家又没有可以通天的关系,你冇处对象呐。如果真是那人帮了你,哪天你带他回来给我看看,这可是大人情、大恩情。”
梦凡听完这话才知自己想多了,“没有呢。有,凭您江大主任的人脉会不知道?您不是老说,您是《西游记》里的如来佛祖,我这孙猴子道行再高也翻不出您的手掌心?再说,我还巴不得有人看上我呢,省得你今天要把我嫁给这个,明天又要我嫁给那个的,生怕多养了我一天。”
后来,梦凡问沐阳,沐阳也搞不清她这编是怎么来的,只说可能是梦凡运气好,刚好遇上了中学增编。梦凡更不清楚这增编的道道,见沐阳说完后笃定的点着头,也跟着相信了运气好之说。如今,王尚文只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话,身为当事人的梦凡却如焦雷滚过。
王尚文见梦凡绞着手,半天没反应:“哎,怎么了,我不该多事帮忙?”
梦凡的脸腾的一下红了,“怎么、怎么可能!我只是在想该怎样感谢你。”
“哦,我还以为我来苇场办的第一件事就办错了呢。那么纠结干嘛,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梦凡抬头看了看王尚文:“那时我可跟你不熟,说真的,我刚想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你帮我的理由。”
“呵呵,不是说了吗?是沐阳先提起这个事,然后我才顺嘴说了几句话。小事一桩,你又何必呢?”见梦凡那较真的样子,王尚文心中掠过一小丝得意,伸手想拍拍梦凡的肩,梦凡不着痕迹地躲了开来。
王尚文放下阴谋没得逞的手,“今天没骑车?又准备走路回去?”
“车放在浮桥那边修,谢谢你!王场长,以后有机会,我再感谢你。”
“这么生分干嘛?如果你硬要客气,就以身相许吧!”
梦凡的脸又红了,为的这句以身相许、为的那次他骑摩托车送她时的说的话。“懒得理你,尽开这种玩笑。”说完,她转身就跑。
王尚文见她情急的模样就故意再逗她一逗:“喂,江梦凡,我说的是真的呢!”
梦凡跑得更快。
一路上,梦凡把和王尚文认识到现在的所有点点滴滴回忆了一遍,并没发现自己对他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他生出那种误会。如果他没帮她,还可以慢慢生疏。可是摊上这样的事,如果以后面对他的示好,不理他,她就坐实了忘恩负义的骂名。一个沐阳够让她头痛了,还得加上这个人,哎!她这是撞了什么运。
恍然回神,余光扫到了垸内的水塔,才知自己已经离家好远,苦笑一声,掉头回家。
在大堤上依稀看到妈妈身旁站了个女孩,以为被哥哥气回娘家的小清回来了,心情一下子如同暴风雨后的晴空。虽然嫂子不一定会有什么好计谋,至少可以向她倾吐心事。推着车轻快的跑下堤,看见跑着迎上来的女子不是嫂子,心中又有些失望。
“梦凡,你到西堤那边做什么去了?我看着你跑过去,喊都喊不应。”志云微嘟着红唇,对梦凡有些小埋怨。
志云今天怎么打扮得如此怪异?好看的秀眉被她画得又粗又长死板的卧在那双杏眼上,两颊猴子**一样挂着两块圆圆的红,难得的是眼神透着莫名的自信、脸上挂着灿烂的笑,难道庞建军终于发现她的好,开始珍惜她了?“志云,今天你怎么有空过来?哟!小作怪,把头发都烫了,到底差不多做新娘子的人,看看、把自己收拾得多漂亮,该红的地方红该白的地方白,还有这香味好熟悉。是,是……”梦凡假装记不起的捊了捊额前有点长刘海,也为因不忍心破坏志云的好心情而睁着眼说着瞎话感到不好意思。
志云两手微提裙子,在梦凡面前如公主般转了一圈:“怎么姑娘我今天漂亮吧?特意过来送给你瞧瞧。”
“乖呢,好乖的。”边说边冲禾场里的妈妈眨了眨眼睛,“妈,你看,哪天我也学志云化一下妆,我和她到底谁漂亮?”
梦凡妈思想比较保守,一直认为化妆的人不是“小姐”就是戏子,本想嘱咐梦凡千万别学志云这样搞得怪模怪样的,收到女儿的暗示后:“我自己生的女还不晓得,相貌虽然也不差,可是志云就算不化妆都比你乖啊。”
“啵”的一声响,梦凡妈脸上出现一个红红的唇印:“婶子,你太会说话了,我爱死你了。”
梦凡指着回不过神的妈妈放肆笑着“哈哈、哈哈,妈妈你干嘛把口红擦到脸上?想学志云?”
梦凡妈才知脸都被志云弄脏了,又好气又好笑地指了指志云:“你这鬼妹子,看电视也不学个好,学着外国人的啵来啵去。”在志云不好意思的笑声中,用手狠狠地擦着脸走向摇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