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柳居内外人声鼎沸,看客们起着哄不让戏台上的人下来。正当台上几人又是跃跃欲试的欢喜又是忐忑不安的犹豫时,周用亲自迎着几位书坊主人入得门来,见此情形,他不慌不忙,似乎是早有预料,当机立断就让台上三人继续表演,将安排即刻开始的新书展销会事宜往后挪了挪。
“周掌柜,你这是哪里请来的人,奏得什么曲,怎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其中一位书商看到这火热的场面,不禁询问道。
周用笑答:“是鄙人请了卫先生谱曲,让清芳院的小娘排演了起来,没想到大家伙这么捧场!”
“卫先生?”另一位中年书商问道,“可是你提到过的卫莱客,写书的那位?”
“正是!”
“没想到这卫先生如此多才多艺啊,看来我们这趟不虚此行喽!”
书商们心里计较了起来,他们原本只是跟风而至,现如今却对此次的展销会有了几分期待。
说话间,一阵笛声骤然响起,众人的注意力立时集中在了戏台上。
一俏生生的翠衫少女翩然而立,她低眉衔笛,那清新的笛声将人们带离了这惆怅的晚秋,霎时间好似回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紧接着,一端坐正中的气质清冷的女子,她的指尖随着曲声自然划动起来,一双柔荑仿若一对缱绻的蝴蝶,于筝弦之上翩翩起舞。婉转的筝声伴着轻灵的笛声,好似轻言细语地在倾诉一桩久远的往事。
曲美,人更美,正当众人目眩神迷之际,缠绵悱恻的胡琴自然的融合了进来,为这春暖花开里发生的美好往事添入了些许别样的情愫,恰若少年男女情窦初开后留下的一段无法释怀的爱情,带着一点甜蜜、一点酸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地无可奈何的痛楚。
众人正为那娴熟精湛的胡琴手法而折服时,原以为能看到另一位气质出众的美人,没想到那台侧端坐的却是一位头发半白、顶着酒糟鼻的老头。那沉醉在琴声中的糟老头,摇头晃脑陶醉不能自己——这画面实在太美,瞬间就将众人拉回了现实。
虽然这对组合出现了瑕疵,但总体是瑕不掩瑜。笛声、筝声、胡琴声互相配合之默契,曲声之优美动人,还是将听众们再次带入了凄美缠绵的幻境中。
“我爹这回算是心满意足啦!”
卫玠与郝秀才坐在五柳居二楼临窗的位置,此处斜对戏台,既能看到戏台上的表演又能观察到楼下厅堂内那些受邀宾客的情状。
那台上奏曲的三人,吹笛的是爱奴儿,抚筝的是方芳,原本定下的奏胡琴的是清芳院的一位乐工。为此卫老酒还好生失落了一番。
话说这段《化蝶》还是卫老酒和卫铃兰两人听了无数遍卫玠跑调的哼哼才好不容易谱写出来的,那感情自然不是一般的深。后来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可怜这老头,竟然让那乐工患了伤风,他自然是来不了了,这才临时让卫老酒顶替上。卫老酒一听有这好事,也不跟方美娘谈什么价,上赶着来当义工了,方美娘自然乐得不提给工钱这茬。
方美娘此次也来了,正在后台督工,如今看到这火爆的场面,定是笑歪了嘴,估计正在想象他们清芳院赶超寇家独领珠市之风骚呢!而前来捧场的自然还有卫铃兰、林四娘,以及好不容易得了自由身的傅莲衣和屁股好全乎了的傅辰。他们四个说是要给卫老酒鼓劲儿,便挑了离戏台最近的位置坐下了。
“卫老爹的手艺真不是吹的,听得我都陶醉了!”郝秀才啧啧赞道。
“你那俩眼珠子都黏在哪儿了?”卫玠调侃道,“这耳朵还管用么?”
郝秀才嘿然笑道:“瞧你说的,我可是句句实话,两耳朵灵醒着呢,卫老爹那琴技的确厉害!”
“算你识货!”卫玠笑眯眯地提起茶壶准备给郝秀才添茶。
郝秀才摸了摸下巴继续道:“就是他这副长相破坏了点美感!”
闻言,卫玠瞬间将手上的茶壶嘴一转给自己添了一盏,却将茶壶随手一搁,斜眼看他道:“你也别勉强自己吃这清汤茶水了,我看那两位美人的洗脚水比较符合你的口味!”
见卫玠佯怒,郝秀才却一本正经道:“小宝,这你可为难我了,美人之所以美,赏心悦目也,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趋美避丑那是人性,你总不能让秀才我夸卫老爹英俊潇洒吧?秀才我可是实诚人!”
卫玠不理会他满嘴自夸,转眸看向台上依然陶醉如故的卫老酒,却也忍不住失笑了。
一曲罢,余音不绝,众人仍旧沉静在曲声中,全场竟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周用趁着这机会赶紧走上戏台,与在场诸人拱手道:“各位,鄙人三山街周家书铺掌柜周用,在此感谢诸位捧场。此次周某在这五柳居主办新书展销会,特邀了咱们金陵城名声赫赫的唐氏、周氏、王氏,以及建阳余氏、熊氏等几十家书坊参加本次盛会,”他拱手与厅堂内的诸书坊代表道,“诸位都是来自咱们业界最富盛名的大书坊,周某能邀来诸位拔冗莅临,当真是荣幸之至!”
正当周用要开始宣布新书展销会的流程时,却有那围观的食客叫嚣道:“哎,咱们都是来听曲的,新书展销会是什么东西,赶紧说完了下去,别打扰了爷爷们的雅兴!”
闻得此言,四周那些好事的食客也纷纷叫嚷起来,而受邀而来的宾客则均是一副作壁上观的看戏姿态。见这情形,周用面现尴尬之色,只得与那班食客道:“诸位,此次周某包下此处专是为我周家书铺的新书展销会而设,此曲亦是周某请卫先生为本场新书会所作,若是诸位喜好听曲,可静待本次新书会结束,周某另有精彩剧目免费奉上,还请各位见谅!”
众人闻听新书会后还有免费的堂会可看,不禁都有了几分期待,也就不再啰嗦。
卫玠看到这一幕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他对郝秀才道:“让你找来的托儿呢,怎么不见他们动静?”
“刚不是挺热闹的,该是帮着忙呢吧!”郝秀才回道。
“如果方才周掌柜应对不当,这一场咱们可就演成闹剧了,恐怕到时候咱们是为了人家方妈妈作了嫁衣!”卫玠却冷下脸,道:“你去告诉他们,别再让我看到这样瞎起哄的,让他们好好维持下秩序,我请他们来不是光看热闹来的!”
“哎,知道了。”郝秀才见卫玠生气了,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忙忙的去找了领头的人细细叮嘱去了。
周用见周围总算安静下来了,于是赶紧宣布新书展销会正式开始。
“此次邀请诸位前来,只因周某这里得了两本好书,皆是这位作‘化蝶’一曲的卫先生所写,因周某财力有限无法刊刻这两本近百万字的巨著,故此想邀请诸位前来,以图共同合作刻印,也不枉费了卫先生兢兢业业撰文之心血。”
“这位卫先生到底何人,我们怎么不曾闻听过?”在座一位书商提出了疑问。
周用回道:“卫先生,自号莱客,因其身份特殊,家规森严,故此不便透露其名,还请诸位见谅。此次,卫先生特委托周某代其寻找合适的书坊刊刻作品,周某受此重任不能敷衍了事,故此慎而重之的开办了这场新书会,以期能寻到这两本书的伯乐。”
“你请了我们这么多人来,却是要怎么个寻法,让我们坐在这里轮流翻看书稿吗?”在座一位衣着华贵的书商满脸不耐道,“恐怕刘某没有这等闲工夫啊!”
此言一出,在座宾客皆是哄笑应和。
“刘掌柜说笑了!”周用不以为意,从容应对道,“既然是新书展销会,一则在于新书的展示,二则在于这个‘销’字。若是待会儿我们展示完了两本新书,诸位愿意成为这两本书的伯乐,自可出价购买此书稿,若是觉得不合意,权当周某请诸位闲坐吃了回茶,如何?”
众人听他说得在情在理,均点头认可。
终于,卫玠和周用等人筹备了大半个月的‘好戏’正式开锣了。
只见周用从戏台上退了出去,两个伙计将一副大字于一张特制的斜面书案上徐徐展开。在座众人看得分明,却是遒劲飘逸的四个草体字——宋提刑传。
有那懂些书法的宾客立时喊出了一声“好字”。
待两个伙计退下,一位年近四十的男子施施然的上得台来。细观其容貌,只见他满脸麻子,肤色黧黑。
台下有认识他的人不禁出声呼道:“这不是说书的柳麻子嘛!”闻听此言,无论是四周的食客还是应邀而来的宾客都纷纷向台上投去了目光。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从容坐于台上桌案之后,两袖随意一展,手持醒木往桌上一拍,待引来所有的关注后,他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在下泰州柳敬亭,应周掌柜之邀前来说这一出。”
原来此人正是如今江南一带小有名气的说书人柳敬亭,自号逢春,外号柳麻子。
“诸位定然闻听了不少包龙图包青天断案如神、有智有刚,是日断阳夜断阴,为百姓声张正义,平冤无算的故事,却不知诸位是否听说过这位继包青天之后的宋青天?”
“宋青天?还有这号人?”
“莫不是那纸上写得‘宋提刑’吧?”
“不会是杜撰的吧,咱们听了这么些年评说还没闻听过什么宋青天呢!”
台下听众们被柳敬亭勾起了兴趣,不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
柳敬亭一拍醒木唤回了众人的注意,道:“这位宋青天非是杜撰,却是有真人真事。宋青天名唤宋慈,是前宋嘉佑淳熙年间人。若大家不知其为何人,我只说一本书,大家定然知晓,那便是衙门里的推官们人手一份的读本——《洗冤集录》,他便是此书的作者。”
众人闻听皆是恍然。
柳敬亭继续道:“宋提刑在任期间屡平冤狱,其提点广东刑狱时,仅用八个月的时间便破获了两百多件陈年旧案;他刚正廉洁,善验尸会断案,他执法严明、惠民爱子,他的诸多事迹普遍流传于湖广之地,至今尚闻,可见其深受百姓之爱戴。大家说,这样的父母官是不是可称颂一声‘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