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外,假山旁,河沿上方,丹桂成行。同学,去哪儿吧!”湿人回过头来,大声交待,“有花堪摘只须摘,莫待无花空折枝…”。
“哎,神经病!”
“登徒子!”
“啊-什么?我-不-明白…”少年无奈地摊开双手,耸了下肩,“什么-?”
“给,拿着!桂-花-蜜!这里-”王小彪把湿人说的地址写在了一张小纸条上,交到少年手中,“拿好,同学,多采点儿哈?”
这个地方,王小彪开学每一天就去过了,确如湿人所说,丹桂成行,而且香甜浓郁,整个校园像被洒了香水一样,弥漫着一种甜甜的味道。
“李正熙,快点儿回教室,要上课了…”李老师快步走到少年的身旁,指了指少年手腕上的表,“watch!时间!明白?”
“噢-欷-,人-多-,玩儿-”少年撅着嘴,不情愿地跟在李老师的身后,不时回过头,向王小彪眨眨眼,“玩儿-明天…”
人群中的凤梨“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小彪哥,室长的儿子咋和你在一起?还差点儿成了偷包贼?”
“你不觉得他可爱吗?噢-欷-对不起-我-”王小彪学着少年的样子,圆张着大嘴,一会儿低头,一会儿点头,双臂还不停地挥舞着,“有没有见过这么帅的欧巴?”
凤梨水晶般的大眼睛弯成了一轮皎洁的明月,捂着肚子,蹲在路边,“咯咯”地笑。
“原来你早就知道他是韩国人!”
“没啥奇怪的,陈老师交待过,要善待院里的国际友人…”
“室长,你也知道是谁喽?”
“韩国校长的弟弟!这个欧巴的大伯呗…”
“你去过韩国人的学校吗?”
“没有!听说,他们每天早晨都要向耶稣祈祷,好像叫‘做弥撒’。每周六还要去一回教堂…”皮球在王小彪的手中,像个被完全固定起来的地球仪,围绕着食指,一圈圈转动着。
一边的凤梨却忽扇着大眼睛认真地听着,长长的睫毛像只停留在带露花瓣上的一只花蝴蝶。有那么一会儿,王小彪恍了一下眼神,稳稳转动着的皮球忽然偏离了运转的轨道,重重摔在水泥板,又反弹了几下,最后像个陀螺似的转开了…
“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起地球。”这好像是阿基米德说过的话,“支点?支点在哪里?”王小彪动了下食指,觉察到凤梨眼中那道异样的亮光,既是对他的钦佩,又是她自身灵性的闪光,更像是她内心深处对新鲜事物的渴求…原来,这就是让凤梨开怀的钥匙,“对,支点!我差点儿失去了…”
对于凤梨的品性,王小彪是知道的。凤梨是个酷爱读书、追求上劲的人。对未来的探知,对新鲜事物的追求是她的天性,越是陌生的东西,她表现出的兴趣越浓厚,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不消化掉,她是绝不罢休。
这就是她的快乐,求知带给她的快乐。“如果我能做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手脚…她不是更快乐了吗?既来之则安之…”
自从上次,替华小庚打了一场地下大灌篮,赢得一大笔奖金后,不,确切地说是赌注,王小彪心中产生了退学的念头。
能在这个圣地读书,已出乎自己的意料,连老孙头看好的王小帅都没能考上,他却来了,还是一个平价生。百事通这个傢伙,还交了几千元的借读费,其实是高价费。韦三宝呢,即使托关系、送钱,也进不去,能给自己老师下安眠药的小子,那还得了,谁还敢管得了他。韦大宝、韦二宝不提了,早被保送过来了;湿人可是身藏不露,中考成绩居然能和凤梨并驾齐驱,位居年级第一,马店一中的新学霸!
马店一中的这次中考创了历史的新高,三分之二的学生顺利进了省级示范性高中-平阳一中,像湿人这样厚积薄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校园里多了去了。今年是瑞雪兆丰年的一年,是遍地开花,桃李满天下的一年,韦校长也因业绩突出被提拔到地市级学校里任职。再过三年就退休的李主任,终于迎来了校长的春天,放置了多年的二锅头又拿出来,重新喝上了,不在自己家,而是在韦校长的家,空荡荡的院子里落满了黄叶,一只绿嘴小鹦鹉对着他,“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这都是在庆功宴上,听华小庚说的。华小庚像是发达了,那晚的庆功宴,少说也得这个数。黄毛伸出五个指头,事后才知道,五万,他还以为是五百。
一个金壁辉煌的大雅间内,满桌子的菜,鸡、鸭、鱼、肉、海鲜;青菜、菌菇、鲜瓜果;油炸、酱闷、蒸、煮、煎、炒等各种菜式。
几千块钱的茅台酒洒在地上,像洒水一样,连黄毛眼睛都不眨一下。
只是嘴巴里闪了一下,那是颗黄灿灿的大门牙,曾经是个黑洞洞的豁儿口,被他一拳打掉的,怎么黄毛安了个黄金牙!黄毛还故意在他面前,裂开厚嘴唇,时不时地舔一下,朝他挤挤眼。
他装作没看见,“呼噜一”几口燕窝汤,好东西总不能浪费吧。在他看来,牙本身的质地是白色的,洁白的,表示口腔的干净、卫生,也代表一个人的素养。国际部里那帮小留学生,无论男女,几乎都有一口洁白闪亮的牙齿,到班里坐会儿,就会明白,他们的牙刷不离身,就像哨兵的手里不离枪杆子一样,只要吃完东西,立刻就去刷牙,三餐过后,刷牙;零食吃后,也会刷牙;只有老烟鬼的牙、懒虫的牙才是黄巴巴的,黄里带黑的,所以,王小彪认为:白,才是牙齿的本色,餐后刷牙,应该做为一个良好的习惯保持下去。
黄毛种的那颗大黄牙在王小彪的眼里,就是一种俗,庸俗,和他这个人一样,俗不可耐。
可是,白不一定是皮肤的本色。非洲大陆上的居民几乎都是黑皮肤,我们也是黄皮肤,没有必要,像刷牙一样,去揉搓自己的面孔吧。牙刷带到教室里不反对,可是把一包化妆品例如,水、乳、霜、粉,眉刀、眉剪、眉夹等也一并带到教室里,不想听课时,就去“粉墙”,一层层的拍,一层层的抹,一层层的扑,最后看不见皮肤,看不见血管,成了地面上粘着的毫无生气的白瓷砖,似乎也不那么好看…别人看起来像脸谱,自己瞧上去像面具,与其在生活中演戏,不如选择做真实的自己,像凤梨一样,真诚、自然、多好…
这是他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面,起初有些拘谨,特别是坐在自己崇拜的人-华小庚的面前,心里有些紧张,怕失了礼节被对面的常小玉耻笑。常小玉的那张嘴,他是不敢恭维,就像她嘴唇的形状-薄如刀片,尖如细针,即使长着个豆腐心,被咬住的人也会心跳不止。何况那颗心还被嫉妒包裹着呢,王小彪和她并不熟识,本身对她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她的话听起来很刺耳,好像凤梨抢了她的贵重东西一样…凤梨是啥人,王小彪最为清楚,她从来不懂得抢,只会给予,无偿帮助比她还弱小的人。
所以王小彪打心眼里不待见这个女人,认为她太刻薄,是凤梨潜在的威胁。碍于华小庚的面子,他只能象征性地做道不失礼。
常小玉穿一身大红色的旗袍,白墙似的面孔上,红色的薄唇像被刀片划出的泛着血的肉口子。
“哦,玉姐好!”看到常小玉踩着高跷一样的红皮鞋,挽着华小庚的手臂,满面春风地走进来,王小彪起身让了下座儿。
“快快快,兄弟坐下!今天你是上宾,坐下,坐下!”华小庚抽开被常小玉挽住的胳膊,双手用力把王小彪按到座位上,“兄弟,你让哥今天有面子,哥开心,倒酒!”
“华哥,我-还是学生,不能喝,算了吧!我-喝汽水!”王小彪起身推让,酒精的厉害性他是见识过的。
那年夏天他十二岁,帮小姨家看鸭娃儿,晚上就睡在河面上。那里有风,没蚊子,还凉快。睡到半夜,发起了高烧,口渴得厉害,糊里糊涂地抓起枕边的水瓶子,喝了个精光。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胃里空空的,床头、衣服里、地上到处都是酒气。小姨带着满脸的泪痕握住他的手,趴在他的床沿上;老头趴在床头的小木桌上,桌上的二锅头只剩下个空瓶子,他隐约感觉这瓶子有点眼熟,难道他昨晚喝的是…
事后听华医生说,他若是再醒不过来,小姨已做好了陪葬的准备…
爱他的人还等着他有出息,他爱的人还需要他更多的关怀与保护…再好的酒也比不过身边人的幸福,自那以后,他根本不想着碰酒,今天也不例外。
“哟,帅哥!陪玉姐喝一杯吧,小酒怡情-”常小玉拿过一个高脚杯放在转桌上,黄毛倒了大半杯白酒,端到王小彪的面前。
“我-华哥?”王小彪有些儿为难,那件差点儿醉死的糗事儿,想起来,他的心脏就会猛烈地收缩。
“呵呵,兄弟没事儿,那是法国的白兰弟,尝尝味,和咱们的有啥不一样?”华小庚微笑地看着他,鼓励他去尝试。
王小彪见推脱不掉,怕坏了大家的雅性,只得闷着头,喝了几口。
“嘻嘻,这才像个男人…”
“打球的猛劲用到喝酒上,就有境界了…哈哈!”
王小彪一边听着他们无伤大雅的打趣儿,一边细嚼慢咽竭力保持自己的吃相,常小玉偶尔会发出几声娇笑,整场气氛还算和谐、随性。
黄毛那边迟迟不肯收场,流水席持续了将近2个小时,20米长5米宽的传送带不停的运转,上面的菜品换了一茬又一茬,地上的酒瓶子堆成了小山,猜拳声、吆喝声、打牌声一浪高过一浪,待到室内烟雾缭绕,众人昏昏欲睡之时,王小彪的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兄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