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睿见公孙荣面色有异,轻笑着又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回身在凳子上坐了下来,说:“你就是公孙荣?听说你也曾被厉鬼袭击过。”
公孙荣的身体还在发抖,脸上的笑容却一点儿都没有淡去,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双眼睛也分外的清澈明亮,完全没有泛起一丝波澜。他笑着说:“不错。说起那一日的事情,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啊!”公孙荣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睛四处打量,像是在寻找什么。
欧阳浩看到了,眉头一皱,很是不满的嘀咕道:“这人真没意思!都跟他说了师傅已经睡了,他还不相信。要不然我把他打发走吧,免得他在这儿影响食欲!”说这些话的时候,欧阳浩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刚好能让公孙荣听见。
公孙荣听了也不以为意,依旧是笑眯眯的。他也没有思索,顺着欧阳浩的话头就说了下去:“诸位小哥一路风尘,想必是已经累了。按说,我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搅扰各位。只是,我实在是有要事求见萧师傅……”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欧阳浩就皱着眉头站起身来:“师傅已经睡了。你明日再来吧。哦,也可以在门外等着。若是师傅醒了,我会叫你。”
公孙荣微微一愣,神色有些尴尬,但很快就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了:“不碍的不碍的!既然萧师傅睡了,那我就把事情的经过跟几位说个清楚,也算没有白跑一趟不是?”
公孙荣说着,自顾的找了一个凳子坐下来,也不看欧阳浩等人有些难看的脸色,讲起了自己家里闹鬼的经历。
按照公孙荣的说法,那一天是城中商会慈善拍卖的日子,为了应付一些预料不到的状况,他特意从定海侯府请了张万山的供奉、中级阴阳师岳海涯与他同行。作为临海城商会的会长,他从早上起来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就开始忙活,一直忙到夜里二更时分,期间连去茅房的时间都没有,好几次都差点儿尿了裤子。
慈善拍卖结束,又命人收拾了会场,等到公孙荣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三更时分了。他刚一进院门,就发现情形有些不对。因为,门后的那只大黄狗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摇着尾巴来迎接他,家丁也没有出来。
公孙荣心里有些不高兴,又转念一想,或许是夜班更深,都已经入睡了。所以他当时也没有当作一回事情,依旧是引着岳海涯向里走——人家帮了一天的忙,虽说没出什么力,他好歹也要请人吃顿饭不是?
进门没多远,公孙荣听到墙根处的阴影里传来呜呜的声音。那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听不见。那声音很怪异,像是饱含着恐惧。嗯,夜深人静的时候,这小而怪异的声音显得有些刺耳,吓了公孙荣一跳。
公孙荣打了个哆嗦,看了岳海涯一眼,发现他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胆子也壮了起来。他壮着胆子向着墙根走了两步,发现藏在阴影中的是自己家养的那条大黄狗,心情一下就放松了下来,笑着骂了一句:“狗东西!躲在这里做什么!”
这时,黄狗缓缓的抬起了头,直愣愣的看着公孙荣。它嘴巴里依旧是呜呜的叫着,不再恐惧,而是深藏怨恨,它的眼睛里喷出两道绿油油的火光。它从地上站了起来,前爪在身前分开,俯下头颅,两只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公孙荣,摆出了一副攻击的架势。
公孙荣被吓傻了。好在,还有岳海涯。岳海涯呛啷一声拔出宝剑,指着那只黄狗大喝:“孽畜!还不现身!”他这一下,宛如天神下凡,威风凛凛。
然而,黄狗并没有理会威风凛凛的岳海涯,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黄狗的眼里只有公孙荣一个人。它纵身一跃,直扑公孙荣,张牙舞爪间,没有攻击公孙荣的要害,而是咬向公孙荣的右手。
公孙荣真的被吓傻了,就像失了魂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在,还有岳海涯。岳海涯一脚将公孙荣踢倒在地,挥起宝剑向黄狗刺了过去。黄狗一击不中,轻巧的翻身躲过剑锋,落在地上,抖落身上的泥土草屑,眼睛里喷出的绿色火光更长,恶狠狠的看着挡在身前的岳海涯。
岳海涯舞了一个剑花,看向黄狗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好你个厉鬼,见了本师,还不束手就擒!”
黄狗再次抖了抖身子,轻轻的咧开了嘴,被吓傻了的公孙荣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到,那黄狗竟然在笑!
黄狗笑得有些歇斯底里,它一团身子,噌的从地上窜了起来,抬起右爪狠狠的向岳海涯挥了过去。岳海涯提剑格挡。他手中的剑很锋利。他以为下一刻黄狗的利爪就会在自己的剑下断做两截。没想到嘡啷一声,断掉的是自己手中的宝剑。
岳海涯也被吓傻了。好在,长久以来的历练,让他没有忘记自己阴阳师的本能。他出自本能的从腰间摸出那块得自师傅的灵符丢在空中,大喝一声:“敕!”
灵符爆开,化作一张闪着金光的大网,大网向着黄狗当头罩下。黄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倒在地上,拼命的挣扎着。很快,它身上漂亮的皮毛被烧得焦黑。
岳海涯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他想抬脚向后退开几步,可是双腿绵软无力,根本迈不开步伐。他想像以往一样大笑几声宣示自己的力量,可是舌头已经僵硬,所有的语言都变成了难听的喘气声。最后,他发现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抬起手擦去从额头滚落到了眼眶的汗珠。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就这么去做了。
就在此时,黄狗彻底停止了挣扎,金色大网却光芒更盛,刺眼的金光让人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公孙荣抬起手挡在眼前,就听到“嘭……!”的一声,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院落里就像是下了一场黄金做的雨,屋檐树梢到处都是金色的光点。他看向岳海涯的方向,发现岳海涯的头颅已经不见了,他的脖腔里哗哗的向外喷着血,就像是又下了一场血雨。
血滴溅在公孙荣的脸上,他忘了去擦。或者说,他不敢去擦。因为,他的面前正站着一个白衣女子。
那女子看着公孙荣,两只眼睛里都充满了怨恨,毫无血色的脸上扭曲而狰狞,让公孙荣感觉自己一下子就掉进了冰窟里。在她的手中,提着一个滴滴答答滴落着液体的毛球。公孙荣知道,那是岳海涯的头颅。
那女子抬手将岳海涯的头颅丢在公孙荣怀里。公孙荣下意识的抱住头颅又惨叫着丢在地上。他想向那女子求饶,事实上他已经颤抖着跪了下来,噗通噗通的在地上磕着响头。可是那女子并没有理会他。她的表情也不再阴森恐怖,脸上洋溢出一丝笑意。在她笑的那一刻,公孙荣竟然生出一丝惊艳的感觉:好美!
还没等公孙荣转过念来,他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风声。他以为自己会死,可是他没死,死的是他的妻子。那女子当着他的面,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让他的妻子发起疯来,让她不停的变着法子折磨自己。直到五更时分,公孙荣妻子原本美丽的脸上插满了发簪,浑身上下再无一处完好的地方。按道理来说,她此时应该已经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可是,她就像是一只被人操纵在手中的木偶一样,硬是拖着残破的躯壳,走着诡异的脚步,用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姿势将一根腰带甩在梁头上,然后踩着凳子把自己挂了上去。
在她闭眼的那一刻,公孙荣分明的看到她的嘴角竟然露出一丝笑意——终于解脱了!
在这个过程中,那个白衣女子一直都静静的坐在桌子上看着,两条腿荡过来又荡过去,显得十分悠闲。她的目光没有在公孙荣的妻子身上停留过一瞬间,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公孙荣的脸,就像是一个画痴在欣赏一副绝世丹青。公孙荣的妻子死了,公孙荣的脸上,绝望彻底战胜了恐惧。于是白衣女子也笑了。她咯咯的笑着,声音很是悦耳。然后,她走了。用公孙荣的话说,明明还能听到她的笑声,可是她已经消失了。
公孙荣讲完这些经过,并没有流露出半点咬牙切齿的迹象。他的额头再一次不可避免的流下冷汗,他的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他紧闭双眼,脸上写满了绝望。睁开眼,看到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的几个少年,公孙荣脸上的绝望才淡去三分,双眼也变得狂热起来。他噗通一声跌跪在地上,对着这些少年磕起头来:“几位小哥,若是萧师傅醒来,烦劳几位一定要帮我说句好话,务必要请他救救我!”
欧阳浩等人到底是年轻,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他们手忙脚乱的将公孙荣搀扶起来,让他坐在凳子上,几个人围在一旁温言安慰。——除了这些,他们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就在众人手足无措之际,萧十禾懒洋洋的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打了个哈欠,对公孙荣说:“好啦!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说着,也不待公孙荣分辩,硬是把他拖出了门外。
做完这些,萧十禾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摇晃着脖颈走到桌子旁坐了下来,喝了口水,说:“别拿这种眼神儿看着我,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些什么。”说到这里,萧十禾皱起了眉头,平日里轻佻的神情再也没有半分。他皱着眉头说:“我知道你们心中有疑惑,不明白我为什么这般排斥张万山等人。这样吧,左右闲着也是无事,我给你们讲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