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宏兴机械厂已经是雨打芭蕉风.流尽去,食堂已经关门,商店被人承包,花园、树林早就无人打理乱糟糟地疯长着野草,而灯光球场和篮球队,那就更别提了,这么耗钱的奢侈品,已经不是机械厂这样坐困愁城等待倒闭的破厂子玩得起的东西了。
上午十点多快十一点的时候,正是各家各户开始准备午饭的时间,不管是筒子楼的公共厨房,还是单元房里的各家锅灶,都逐渐地飘出油烟,煎炒烹炸的声音此起彼伏,菜肴的香味四处飘逸,钩得那些孩子们肚子里的馋虫直往外爬。可惜的是,在这个大多数工人连生活费都拿不到的念头,各家各户的炒菜锅里都素的很,偶尔买点肉,也是切成小片放在蔬菜里面做点缀,到吃饭的时候肯定要单独挑出来,给孩子们补补身体,解解馋虫。
就在这一片惨淡中,却有一户人家冒出了喷香的肉味,这味道散得快,眨眼间就越过了栏杆,飘过了楼道,冲开了房门,闯入长久不知肉味的人们的鼻腔中、嘴巴里,让许多人禁不住嘀咕,“这是哪家啊,肯定烧的是红烧肉。啧,这日子过得,富裕!”
这其中,有一些人家是知道点情况的,这时候就会酸溜溜地说上一句,“还能有谁?乐云家呗,听说他们两口子在星港公司找到了工作,现在是什么高级客户,发了大财,现在三天两头下馆子、买大肉呢。”
于是,一群人就你一句我一句的羡慕妒忌恨,谁让这家人这么讨厌,大家都穷的很,唯独这乐家过上了好日子。
乐家两口子才不管外界的人是怎么议论的,李爱霞在厨房精心烹制着红烧肉,乐云则陪着儿子一起看电视,时不时地还给聪聪嘴巴里塞一块苹果,一家人都高兴的很。
近来的日子好过,他们的心情当然很好。加入星港公司这几个月,虽然没有预想中那样的高收入,但每个月都能稳稳地赚到六七百元,使得家里经济窘迫的局面大为缓解。而随着星港公司新政策的推出,自己趁机东挪西凑了一笔钱,成功当上了白金客户,这样一来,从下个月起,自己家的收入还会增加。
有钱了,夫妻俩又回到了当初琴瑟和鸣的日子,随之而来的是花钱又开始大手大脚,五一节的时候,一家人去饭店大吃了一顿,随后去商场为全家人买了套新衣服,最后还去翠湖广场悠闲地看了场文艺演出,逛了一圈夜市。
美中不足的是,当天晚上看见了那个碍眼的外甥,那小子正在一个摊位上满头大汗地卖烧烤。他还真的去卖烧烤了,这个发现让乐云心里有些发酸,又有些觉得丢人,乐家的后代怎么能上街当小贩?而和乐云不同,舅妈李爱霞在那一刻闪过的念头居然是,这小子要是不知道那笔钱多好呀,这样的话,自己这辈子都能拿到星港公司发的钞票奖金了。
看见苏子乐之后产生的种种念头,只在夫妻两个的脑子里那么一闪,就丢在了脑后。这年头,先顾上自己吧!每个星期天,总得让儿子敞开怀吃上一顿大肉吧?
正当一家人悠闲地享受着天伦之乐的时候,苏子乐的叫门声响了,“舅舅、舅妈,我来看你们了。”
听见苏子乐的叫门声,乐云和李爱霞心里都有点怪异,事实上,从上次苏子乐过来讨钱之后,这家子已经很不待见苏子乐这个外甥了。两口子互相对视了一眼,李爱霞先灭了灶台上的火,又关紧厨房的门,这才黑着一张脸过去开门,张口就是谎话,“乐子啊,你怎么来了?我和你舅舅正准备出门呢。”
看见李爱霞堵着门,一副不愿待客的模样,苏子乐笑了,露出标准的八颗牙,亲热地道,“舅舅、舅妈这是要去哪儿?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李爱霞看着苏子乐的笑容,觉得无比碍眼,硬邦邦地回答,“我回娘家,没法子带着你,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说话这么没分寸。”
苏子乐笑容可掬,道,“没办法,钱丢了,只能跟舅舅、舅妈讨碗饭吃。”
“乐子,你丢什么钱了?”家属楼里住的都是机械厂的工人,上上下下的人群中,自然有人认出了苏子乐,听见这话自然很好奇,忍不住上前发问。
李爱霞赶紧一把拉住苏子乐,堆着满脸的假笑,道,“哎呦,那快进来跟舅舅舅妈说说,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门一关上,李爱霞就板起脸,问道,“乐子,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故意让你舅舅舅妈丢脸是吧?”
苏子乐也说起面上的笑容,沉声道,“舅舅、舅妈,今天还真的遇上了事,我不得不过来找你们。”
乐云坐在木制长沙发上,屁股也不抬,只是不耐烦地催促道,“有什么事情,你就赶快说,我和你舅妈还有事情要做。”
没人给苏子乐让座,也没有端茶送水的意思,这冷淡的态度激起了苏子乐心中的火气,他改了主意,决定不必给这两人留什么面子了。弯腰将手中的文件袋放在茶几上,苏子乐淡淡地说道,“我听说了一件事情,和舅妈有关,我不敢相信,就来问一问舅舅,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回事。”
乐云心中奇怪,伸手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东西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又青又白,讷讷地道,“这个、这个……”
旁边的李爱霞看着丈夫手中的两张收据存根复印件,心里也是又惊又怒,脸上的表情精彩万分。不过她的脸皮要比丈夫来得厚,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咦,这个是怎么回事?我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上面。”
乐云反应过来,马上把文件袋一扔,说道,“对、对,乐子,这是怎么回事?”
苏子乐知道他们会死鸭子嘴硬,脸上就配合着做出也很惊讶的样子,“你们不知道?这是人家拿给我的,说是舅舅舅妈一起去星港公司投的钱。”
李爱霞两只手乱摆,气愤道,“没有这回事,根本没有这回事,这是谁在背后瞎咧咧?这不是编排人吗?”
乐云也脸色沉重的点头,“唉,现在的人就是这样,专门挑拨离间,破坏亲戚感情。这个或许是别的人,和你舅妈同名同姓,有人看见了就故意拿过来哄你,让你怀疑我们。乐子,你说这人是谁?这做人太差了。”
李爱霞马上接口,半是解释半是指责,“乐子,不管你信不信,我和你舅舅都没有在那里面投过钱,你可不能相信了别人的挑拨,冤枉舅舅舅妈啊。你这样子,叫聪聪将来怎么看你,你说是不是?”
夫妻两个一唱一和,反正是极力否认。
苏子乐任由他们表演了半天,只管拿着那份文件细细地看,等两人歇了一口气,他才敲一敲那张两万元的存根复印件,道,“可是这个日子很奇怪啊?”
“怎么奇怪?”李爱霞为人贪鄙却不算精明,压根没有从那张单据上看出有什么古怪。
苏子乐皱着眉头,似乎是在回想,“我记得,这一天是我到舅舅家要钱的日子,随后舅舅舅妈就去了银行取钱。”
李爱霞一滞,不自然地避开苏子乐的眼神,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乐云见妻子被将军,赶紧出来救场,摆出了舅舅的威风,冷声道,“乐子,我不知道你听了谁的挑拨,但是我觉得你要相信舅舅舅妈,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如果连自己家里人都不信了,那你还能信谁?”
苏子乐赞同地点头,“舅舅说得对,我就是这样想的。”
乐云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带着教训地口吻道,“知道就好,下次不要这样毛糙了。”
当乐云说话的时候,苏子乐一直在恭敬地点头听着,随后接口道,“我也是这样跟他们说的,可他们不信,说是真的假的,看一下存单就知道了。”
乐云和李爱霞齐齐变色,李爱霞在这上面反应最快,立刻叫道,“乐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相信舅舅舅妈?是不是?”
突然爆发的尖利叫声,把呆在旁边看电视的乐聪聪给吓得哭起来。
李爱霞赶紧过去哄孩子,一边给聪聪擦着眼泪,一边用怨毒的眼神瞅着苏子乐。
乐云也趁机翻脸,拍着桌子吼道,“乐子,你今天是故意到舅舅家来闹事的,是不是?”
一边说着,一边走去开门,“你给我滚出去,以后这个家不欢迎你。”
苏子乐无辜地眨眨眼,道,“舅舅,你这是怎么啦?我不就是要看一看存折嘛,你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乐家发生的事情,很快引起了周围人家的好奇。工厂家属院本来就是个八卦圣坛,只要哪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就会吸引大批人群围观。很快,乐家的门口就聚拢来许多机械厂的工人家属,一边看着热闹,一边互相询问事情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