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个人作品申报版权的著作权人分几个小类别：职业作家，美术工作者，广告人，DIY型服装设计师，教育家，以及民间秘方创始人。他们申请版权的作品分别是文字作品（包括剧本，小说，诗歌或各种论文），高端艺术作品（包括油画，手绘，雕塑模型），广告图形（包括商标标识，企业logo，艺术字），应用于印制衣物的图形（如应用于专卖店服装的暗夜锤石系列），教学视频（包括专业等级考试教学视频，养生健身视频，视频制作教程），还有民间秘制美食秘法（食谱）。企业申报的大多是广告图形，用以在产品上印制标识；也有一部分企业经营文化产品，他们会为自己的工作室创作的动漫形象申报海量的图形著作权，这是投入传媒市场之前必要的准备。
以地域区分，申报文字作品版权的著作权人半数集中在帝都，此处文字版权中以剧本居多，其次为个人小说。SD多出教学视频，涌现大量长篇论文和古体诗；JS、ZJ、广州，SH等沿海一片是动漫企业发展的福地，也是广告人创作图形作品集中的沃土；北方LN，吉宁俩省则诞生过许多精致高雅的美术作品，包括各种风格梦幻的插画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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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卡萨丁版权服务中心就职接近俩个月，工作十分紧张。一方面整理归总客户信息耗费了大量时间，另一方面有一个流程问题。版权申报要走一个复杂的流程，这个流程被卡萨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细化开，从申报登记到缴费核清再到登录归档安排由不同员工负责。很不巧我在流程的最后一环，也就是电子档审编。
版权申报一般来说要经历俩个重要阶段，第一个阶段业内称之为申请空窗期，指的是代理公司将材料正式上报到版权局正式受理的时期，通常来说这段时间不会很长，当版权局接受报备材料后会递交给工作室一份受理通知书，这些很重要的东西每天都有，必须交由我保管，一旦丢失我只有提头见老板。
第二个阶段被称为受理空窗期，指的是从版权局下发受理通知一直到审理完毕，告知代理公司领取证书这段时间。这通常需要35个工作日也就是一个半月，证书登记后所有信息会被公布在网站上，并附上证书的登记号。于是我每天花十分钟时间在网站上搜索，并用马克笔把登记号后六位记录在对应的受理通知书上，等着下午移交给外出人员奈德丽或是斯维因。每天下午我都要在办公室里望眼欲穿，因为他们会在第二天同一时间带着鲜亮的证书回到工作室，而我的任务就是将这些东西扫描成电子档，归纳在电脑硬盘里。
受理空窗期时常会出现重大波折，也就是所有审议员谈之色变的——补正。
所谓补正严肃来说是版权局审查判断申请人信息不符合著作权申报标准，这种情况搁在法律意义上是要由版权局跟申请人直接报备的，但要说搁在版权申报这个问题上又不一样，认真说起来简直一团乱麻。比方说A意图为一套教学视频申请作品著作权，提供30秒的视频样本。视频的讲解人是B，从著作权法上来说这是一个演绎作品，但申请演绎作品不能有效保护申请人的著作权，客户不会满意，所以代理公司往往只把它作为原创作品申报。为了保证作品的原创性怎么办？版权局给我们出一个折中的主义：剪辑视频中没有讲解员的部分，这样这个补正问题不经过客户就由版权工作室解决了，证书也就顺利下来了。版权局不会给自己找麻烦，有需要的时候他们会对外声明版权局只保护提供的视频样本，也就是那30秒的部分，这个证书有多大的法律效力可想而知。反正在工作室成员眼里，那些认真想要保护作品版权的客户提供的材料很少有问题，而对只图一个证书的客户来说，他们这辈子是否会使用这个权利都很难讲。
客户需要的究竟是证书还是权利？对每一个版权工作者来说，这始终是个难以描述的问题。有些人将著作权视为等价交换的服务或商品，证书对他们来说或许是可以购买的荣誉。或许有些人争分夺秒地为自己争取这个权利，以期获得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至于他们头戴律法之冠冕欲行何事？我只能说，我认为有这样的人。
人能追逐名与利的取向，倒为之披带法的尊严，我认为这是一件荒唐的事。不过这份工作做得久了，若是时常见识到现金转化为版权的整个过程，你也会觉得法这种东西是不是真的存在着。你会觉得客户想要证书。证书是什么？证书是——重要的东西，了不起的东西。是拿在手上让人羡慕的东西，或者是能守护自己财宝的东西。反正不是跟法有关的东西。
卡萨丁警告我只需做好自己的本职，没必要跟客户的意图钻牛角尖。反正版权工作室的目的只是从客户口袋里掏钱，无论审议工作还是业务工作，这个目的都是核心和重中之重。他坐在高大的老板椅后面，摩擦着开裂的次元刃，双眼中闪耀着九幽鬼火。
“钱。”他说：“想那么多没用，我只要钱。”
私下里艾克跟李青对我透风，说黑默丁格就是在这一点上跟老板不对路才走的。黑默丁格走后，工作室一下子衰弱了不少。
听完后我把整理出来的可疑客户名单搓成一团，丢在纸篓里。
关我屁事嘞，老子只要周末有地方探险就好。
足足花了半个月时间，客户信息已经全部整理完了。我把其中帝都的那部分地址提取出来，抽调出43个目的地，整个夏天不愁没地方去了。从地图上来看我所在的地方只是城市西南方一个小小的点，在这个点旁边一道有弧形的铁道蔓延曲折，漫长漫长地伸展到城市之外。有时早上趴在窗台边，能看到一列塞恩呼啸而过。
帝都的地标建设和公共设施很多，尤其是绿地公园，你在城市里随便走俩步就能碰到一个公园。要我说这座城市划分的众多片区相互之间大概存在竞争关系，例如FT区有一座万丰公园，CY区马上就要建一座朝阳公园，HD区也有一个海淀公园……当然以园林而论无论质量还是数量都是HD区更胜一筹：海淀公园西接颐和园，北邻圆明园，顺着城市中轴到北五环还有占地面积堪比一座小镇的奥林匹克森林公园，要我说也是够了。
七月份结束的时候，俄洛伊放出口风说要适当调整工作时间，也就是砍掉中午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在这一点上她倒是讲法律：她说合同规定每天八小时工作时间，中午休息一个半小时的话我们的正式工作时间就只有七个半小时，必须纠正过来。她又把我顶出来，说我每天固定加班，所有人都要向我学习。
工作室里十几道带着怒火的目光刷就朝我扫过来，我的额头瞬间见汗。我当即意识到这个俄洛伊根本没有做行政事务的思维——她管公司就跟管幼儿园一样。在管理上赏罚分明要讲究一个策略，尤其在最为敏感的工时和工资这个问题上，出头鸟万万做不得。整个工作室在延长工作时间这个问题上议论纷纷，颇有不满。我看火要烧到自己身上了，狗急跳墙之下拍桌子大怒。我从被俄洛伊算计的基本工资开始一件件跟他们掰扯，告诉他们我也是俄洛伊****统治的受害者，好容易才平息了他们的怒火。有关工时这个问题我没时间仔细考虑，只能旗帜鲜明地表示：要延长加班时间，为什么不给加班费呢？这句话最后应该传到了俄洛伊耳里。不管怎么说，群情激愤下，她调整工作时间的计划最后是不了了之了。八月初的某一天我被叫到俄洛伊的行政办公室，她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一脸高深莫测地打量着我。墙角里不时凸起透明的触手，整座办公室显得阴森又肃穆。我坐在转椅上玩手套上的宝石，下意识地抖着腿。
“伊泽瑞尔啊，你是一个肯埋头苦干的员工，公司也待你不薄。我们会重点培养你……”
潜台词是你要听话别给老娘整那么多幺蛾子。我扣了扣耳朵，这些年最烦跟行政打交道，尤其是没有公信力的行政。从工作室的情形来看，俄洛伊明显是把自己玩到了员工的对立面去了。在整个工作室里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旗帜鲜明地被分成俩大块，要在里面生存你不得不给自己戴上一顶帽子。在其他人眼里，你要么是自由人，要么是老板的人。俄洛伊能把工作室玩成今天这副德行也是人才。
“……所以啊，不要说一些不恰当的话。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我心想你说得轻巧，想白拿我当靶子哦。跟你作对头不可怕，反正你成天就在办公室里呆着。要是把底下那帮人惹毛了，回头瑞文天天拿水卡拍我，克格莫啃我的桌子，安妮有事没事放把火，菲奥娜手痒就给我一棍子……
我说朋友没办法，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坚定地站在无产阶级那边。当时俄洛伊的表情颇为生动：像吞了一口牛粪。
“回去工作吧。”她无力地挥了挥手。
我顺着楼梯下到门口时，门刚好开了。一个穿黑色短袖衫的男人灵巧地侧身从门缝里滑进来，正跟我打照面，我们俩都是一愣。我们俩同时认出对方，他就是那个在文化墙边修修补补的西装怪人。
我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突然意识到工作室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我四下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男人身上，带着震惊，狂喜和不可思议。
男人合上门，散漫地向大家展开双臂。
“同志们。”他说：“我回来了。”
那是黑默丁格回到卡萨丁版权服务中心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