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叔爆炸那天我们练一下午倒库。H教练收起了那根棍子，虽然你动作不标准时他仍然会吼你。Z叔上车时他绕着车嘀嘀咕咕。
“哼，不让我说。你倒是开好啊……”
我们一人跑了俩趟，训练时间就基本结束。一般看时间长差不多跑完的人就先走，于是那天慢慢地就剩下我和小Z。下午我是第一个训练的，小Z上完车刚好结束，所以按说我早该走了。但我和他约好了打游戏，就一直等在旁边。完了小Z一下车，H教练冲我招手：
“还练一圈不？上车……”
我这人一向循规蹈矩，他一说上车我就上了。小Z看我一时没法结束，打声招呼就走了。
我猜教练大概是想表达“你小子说了句公道话”的意思，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他向来只做事不说话，而我也闷头闷脑地。
我挂着倒档开始打方向盘，眼角撇着倒后镜判断后轮会不会压上库角，一边慢慢调整。在倒车时只有一个标准：看哪边大往那边打，而且绝对不能打多。
我进到库里，教练摸出一支烟。
“谁叫你提前回？”他说：“返库能回一圈方向，正库最多调整半圈。回那么多你救得回来？”
他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自己有这个习惯。我把车开出左边又开回来，然后设法摆弄回起点开始做第二趟。这一趟我刻意没有提前回方向，但踩下刹车后我明显感到俩边大小不一样。
教练点上烟：“还不如上一趟。跑完车停在那，回去好好想想……”
我规规矩矩把车停在倒库项目前，下车和教练道别。教练应了一声，一低头钻进驾驶室。
考试前一俩周是轰轰烈烈的集中训练。据所有“过来人”的描述，集中训练可是所有人的噩梦。在这段时间里所有教练都会化身魔鬼肌肉人练就狮吼功还加持狂暴术，学员一天要在这片单调的训练场里呆十二小时，除了上车被骂成孙子就是跟着车跑被累成儿子。这段时间里我们中间加了个话头比较多的S，据说是个医生。
S很有意思，他总共练车才不过练了一个星期，之所以被排进考试全凭一张嘴。他是我们这个训练场里给教练散烟最积极的，过来的第二天基本就把所有人都摸熟了。这人上能跟G叔聊房子婚姻家庭，下能和我侃网游和电竞，闲的没事还在水泥地板上练书法秀艺术字，据说小时候书法比赛上拿过奖。你说这人牛不牛逼？反正我是拿他当吉祥物看的。
而且我发现他指教我们的时间比教练还多。
倒库的时候。
“右边一点，右边一点。对！很好，你看，要一直瞅着倒后镜……”
过S弯。
“看小镜子，前面那小镜子，这样子不是清楚得很嘛……”
他在车旁边晃的时候H教练坐在棚子里点上一支烟，冷笑。
有一天他在车边讲得不亦乐乎，突然被一个闯进来的大姐扯住。
“你是H教练吧？我认得你的车，我找你有事——”
S一脸懵懂：“我不是——你找H教练去那边。”他指着那个棚子。
我们都在笑。大姐狐疑地转身向下走，一步一回头。S盯着她，眼里的恐惧越来越浓。
果然她又冲了回来：“你就是H教练是不？可不带耍我，我真有事——”
“我真不是——”
“你一看就是教练——”
S大呼冤枉。我们都劝，跟她说教练确实不在这边，说了很久她才往棚子那儿走。边走她边回头：“你莫骗我！我要是知道你就是H教练，我还回头找你！”
S在我们的哄笑里傻站了半天：“不是，你说……”他索性跟着跑过去以证清白。
我们乐，跟远远围着看热闹。
大姐过去找着人，比划着说了半天，被H教练打发走了。我们过去把事情跟H教练这么一说，他把墨镜戴上，嘿嘿一笑：
“干脆你小子接我的班。”
学完S弯后面是直角转弯和定点爬坡。H教练声明科目二考试中最应放平心态的就是定点爬坡，因为是最后一个项目。
“这段坡路下来考试就结束了。”他说：“那时候就回家准备科目三吧。”
“没过怎么办？”有人战战兢兢地问。
H教练盯着他嘿嘿笑。
直角转弯很简单，瞄着车窗，整个人过直角时快速向左打死。只要后轮不压角就行，一般问题不大。
坑到我的是定点爬坡。
说来简单。你挂着一档慢慢往坡上爬，让车尽量贴着坡道边上但不能蹭到。我有次车轮轧着路中线白线上坡，H教练手上提着那根倒霉的棍子。
“看看，又有笨蛋干这种事。”他跟周围人说，然后“梆”一声抽在引擎盖上，差点没把车抽熄火。
你在车上和在车下不是同一种感觉，能依靠来观测周围和路面状况的毕竟只有几个镜子。问题是如果离坡道边上太近，感觉就会从坡上翻下去。
但那样没办法。
定点爬坡最大的困难不在这里，而是在调整方向同时要竭力控制离合。如果手脚协调不好，很容易熄火。
熄火俩次就毙。
集训最后三天的时候，H教练把我们召集起来。
“最后教你们几招。”他说：“除了看镜子，S弯还有另一种跑法。”
其实大多数人跑S弯靠感觉。引擎盖俩侧装有辅助小镜子，它们在跑S弯时起主要作用，路面的弯折变化会反映在镜子中，提示你对方向进行及时调整。
H教练教我们的方法是：不看小镜子，直接看车轮。
“如果考试那天下雨。”他说：“镜子很可能看不清楚。那没办法，你得把头伸出来，直接用眼看。”
他挂着前进档进入弯道，探头过去看前轮，一边跟着弯道的变化调整方向：“就像骑电动车一样……”
他说得轻巧。我坐进去一试发现真跑起来也行，就是转弯的时候感觉手不怎么能够着。
“最后一个大绝招。”集训最后一天我们转移到定点爬坡那里，他把车开到坡上拉上手刹嘿嘿冷笑：“有的人手脚永远协调不好。定点爬坡这里熄火俩次就毙，那要是你在这里启动熄火了怎么办？当然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别这么干……”我们头抵头挤过去看，教练“匡”一脚放开，熄火。
“手刹拉好。”他给我们看：“俩只脚放开。”他松开左右脚。“挂着前进档，打火。”
汽车哐当哐当拱上去，我们一片哗然。
“记住，万不得已！”H教练踢踢踏踏地走开：“不到最后一天不敢教你们，不然你们肯定天天这么干。学员的破坏力……”
那天下午剩下的时间我们在倒库。我们中间有个学生小胖，上车前跟我们吹牛，说怎么着怎么着倒库都肯定不会出问题。然后开车往后面走，发觉倒后镜里怎么都看不到库角。真亏他最后还倒进去了。
当时教练戴着墨镜老神在在地躺在副驾驶座，一脸阴险。
小胖激动地蹦下来。你说说怎么回事，倒后镜上车前明明调整好了，教练不声不响地用膝盖这么一挪，结果全特么歪了。他跟教练张牙舞爪：“你不是在睡觉吗！”
“嘿。”H教练露齿而笑：“想阴你的人睡觉都会阴你。只要车还没发动镜子就要检查，考场里人多，谁知道什么时候磕磕绊绊就歪了。”
之后我们每次启动前都要摸倒后镜几十次。要是当时教练还在车上，车框不磨秃我们是不会罢休的。
我是倒数第三个倒库的，不知道为什么全程总感觉车子不大灵便。当时教练用同样的姿势躺在副驾驶座上。我俩趟倒库完成，下意识想拉手刹，一摸才发现手刹根本没放下去。我头皮炸裂，条件反射往旁边一看。
H教练躺在座椅上，隐隐约约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立刻逃之夭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