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吃完晚饭后,夏母陪着阿秋一起坐在了汽车的后面座位,刚上车依依就打来了电话。
夏母歉意的看了一眼阿秋,随即接听了电话,却一不下心摁倒了旁边的免提。
“妈妈,我好想你。”一个甜甜的干净清澈的女孩声音。
很想妈妈,阿秋在心里认真的重复这一句话。
她翻翻书包,拿出有些泛黄的黑色本子,决定在妈妈打完电话那一刻拿给她。
很小的时候阿秋每想一次妈妈,就会在自己的本子上画了好多好多的卡通画,有送孩子上学的妈妈,有下雨了来接孩子回家的妈妈,有哭泣的妈妈,有微笑的妈妈……
她想如果有一天能见到自己的妈妈,她一定会拿出这个本子给妈妈看,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念她。
夏母在一旁温柔的安慰电话里的依依,抬头间,看见了阿秋,她伸手摸摸阿秋的发,眼光垂落之处发现了阿秋手机攥着很紧很紧的本子,她好奇的拿了过来,像翻着一本杂志一样,随手打开了第一页。
黑黑的一朵乌云下,一个小女孩站在一片水洼里,她低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情绪。小女孩的旁边有一排脚印,顺着脚印往上看,是一个模糊的,脏脏黑黑的女子背影。
这幅画,是说小女孩被自己的妈妈抛弃了吗?
募地,夏母感觉自己的鼻子酸酸的,羞愧,难过,悲伤说不清楚的一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红了眼眶。
“依依,妈妈不舒服,先挂了吧。”她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沙哑的说着,而后关了手机。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强迫自己只有依依这么一个孩子,因为和依依相比,阿秋至少是健康的。她把所有的爱全部倾注到了依依身上,怕依依热着冷着委屈着,却从来不愿去想被自己抛弃的那个孩子是不是有衣可穿,有饭能吃。
“你这是恨妈妈扔下你吗?”她的指尖轻轻的摸着画上的那个小女孩,神情有些哀伤。
“没有,没有啊。”阿秋有些慌张的夺过本子,小心翼翼的否定。
“没有把妈妈画好看。”她翻过好几页,竟然找不到一张能拿出手的妈妈的画像。
“画的很好呢。我的阿秋以后是个大画家。”夏母把她搂在怀中,像搂着一块宝。
恨妈妈吗?这么温暖的想象之中的妈妈的怀抱,就让人恨不起来了呀。
那晚她一直缠着妈妈说话,尽管上下眼皮一直打架,还是坚持着趁着脑袋糊涂鼓起勇气叫了好多声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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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阿秋是在妈妈的怀里醒来的,她醒来时夏母正在讲着电话。
昨晚突然挂断依依的电话,依依难过担心了好久,今天早晨夏母特意的在阿秋没醒之前打过去电话解释。
依依被夏母惯着有些小脾气,夏母在这里怎么解释,电话那头都是,如果妈妈再挂我电话,我就去跳楼之类的话。
夏母歉意的看了一眼阿秋,接着哄依依。
有那么一瞬间阿秋觉得很尴尬,她想给妈妈揉揉肩的,可是外面的高楼大厦,好像是她和妈妈之间无形的屏障,时时刻刻的告诉她和妈妈之间的距离——这个高楼林立的世界里有妈妈的另一个女儿,她便觉得自己对母亲表现出的种种亲昵,是在夺人所爱,想到这里她便不敢再逾越一步。
离着妈妈坐了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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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A市时,已临近中午,夏母直接带着阿秋来到了预定好的酒店。
当车子停在了像王宫一样气派的酒店门口时,阿秋感觉自己脸上的表情像是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尽管极力管理情绪,但是当穿着像王子一样的人打开车门,微弯腰,含笑说着欢迎光临时,阿秋的脸腾的一下红的像火烧云。
三分花痴,七分自卑的情绪。
她低着头,不敢看“王子”眼睛,而后小跑着来到夏母的身后,跟着夏母的步伐,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走,鞋边干裂的黄泥随着步伐一点一点的脱落。
那一刻,阿秋想起小说里泛滥的卑微到尘埃里的句子,她自诩别人若是卑微在尘埃里,也是出淤泥不染还清新脱俗的花仙子。
到是她步步生泥,不必卑微也是活脱脱长在泥土里的小蚯蚓。
走了十余步,前面的脚步终于停下,下意识的,抬起了头,面前是一个缓缓而下的电梯,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鼻子隐隐的作痛。
她从小便是有晕高的毛病的,饶是农村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跳楼机,摩天轮这类可以让人察觉自己有晕高的设备,她便在一棵树上知晓了。
那,还是一颗不到两米的矮树。
有一句话是人之初,性本恶,几个同龄孩子欺负阿秋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孩子”,看见阿秋,便像逮耗子的猫,穷凶极恶的追着满村子跑,第一次追,肇事者的家长会象征意义的数落两句,再到后来,村上的大人也乐意看这一场追逐戏。
阿秋自然不想让爷爷奶奶难过,是避着自家院子逃跑的。有一次,不知是哪个老人看不下去了,站在自家门口,朝着满脸通红的阿秋大叫,上树,上树,你丫的上树啊。
阿秋是听进耳朵去了的,情急之下便挑了最矮的一棵树爬了上去,五岁的阿秋爬上了树,这可惊讶坏了看戏的大人,众人纷纷赞扬,殊不知,嗯,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爬上树的阿秋低头一看,下面小伙伴仰着的愤愤不平这风头被自己抢去的气坏的脸,还没来得及炫耀,便一头栽了下去,脸朝地,倒栽葱式,被爷爷抱起时,淌了一脸的鼻子血。
想起这一段往事,下意识地,她摸摸自己的鼻子,不知该如何向妈妈开口,迟迟疑疑的,待电梯下来的那一刻,还是随着夏母走了进去。
这电梯是全透明的玻璃制造的,四周的玻璃崭新崭新的透着清亮的光,周围的事物被看的清清切切。
随着电梯的上升,阿秋看着脚下越来越小的人头,涨红了脸,呼吸也逐渐困难,甚至还有点难以启齿的小便感,她随即闭上了眼睛。
大概过了好久,阿秋挨到电梯门缓缓打开,走在铺着满地的目测结实的酒红色地毯时,获救般长舒了口气。
直到后来,阿秋虽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当时的她,竟然快要被一个电梯吓尿了。
不是小说里女主角被吓的花容失色,而是,赤裸裸的快要被吓尿了。
“阿秋,快点,还有三分钟,我们要赶不上了。”夏母扭头,看着后面的阿秋,微微皱眉,焦急的语气。
“那个,妈妈,这个饭店……”阿秋看着走在前面一步之遥的夏母,迟疑的缓缓开口。
这个饭店,太贵了,我们要不要换一家吃饭。
“饭店怎么了?依依每次过生日都是在这里啊?快走吧,我们要迟到依依的生日聚会了。”夏母看看时间,笑着说。
哦,是这样啊,这样着急的赶来,原来是为了赶上依依的生日。
“吶,妈妈,我先去一下厕所,要不然你先去?”她小心翼翼征求的问。
“好,你看看卫生间在哪里,我们在1016,你找不到的话,就问问随处可见的服务员。”夏母边走边说的着急,语速快了很多。
阿秋站在那里,看着她,无奈又开心的笑着,一个人的适应性在强,也没有到刚呼吸了这个城市的第一口空气,就找到了能随心所欲的亲切。
如果有的话,是因为这个城市有你认识的人刚好在你的面前。
夏母看见阿秋脸上的笑着却好像在哭的表情,那一瞬间,她意识到自己的焦急和敷衍,随即满脸歉意。
“要不,我在这里等你?”
“没事啊,你快去吧。”阿秋抿唇,低着头,故作轻松的满是不在乎的语气。
再抬头,空空的走廊,早已没有了夏母的身影。
阿秋感觉自己被妈妈流放在了另一个凄冷的世界,是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而面前熟悉的人正抛弃她远去的那种孤独和绝望。
呐,妈妈,你关心那个孩子时,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