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不可没有你,也不能没有我,否则又何来的路人。
——记
1
听说,他以飞升为上神,不管他伤的如何,总归还是平安了。
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却依旧犹豫在一碗汤前,如今我与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相隔甚远,若是饮了这汤,我们之间隔着三界,若是不饮,便不知何时才能同他遇见……
本是做了三世夫妻的,可如今想来,纵使缘分很好,却也有断的时候,我的出现,本就是助他历劫,如今既已完成,便不会再有缘分施舍。
可孟婆的那汤,我还是推掉了,站在奈何桥头,看着那么多人来人往,想着,有那么一天,他站在我的身后,和我说一声:“久久,回家。”
诺玉的脸,曾在脑海里浮现了多次,那是在冥界那些年,支持我等下去的希望,可后来,那些图像渐渐模糊,我也未能等到他来找我。
后来,我还是喝了那碗汤,听说,历劫成功的人会忘了凡尘的一切,想起也许他早将我忘记,我便弃了那份他前来接我回家的念想,那时候,想着,缘薄,散,便散了……
受天劫的那一天,我方才记起自己前面几世都挂着缘分的人,三道天雷劈的我已是血迹斑驳,仅存一口气,纵使眼睛已有些模糊,我还是瞧清了诺玉。
他手边牵着另一个人,那是他为神后的妻子,我晃了晃神,忽然间就明白了一些事情,我们之间自三世之后或许隔了好多年,他将我自他的命数里抹去,也是应该的。
诺玉没有帮我,他的解释很是合情合理,他说,渡劫的人不能帮,会耽误了他飞升。在我眼里,那是一个很牵强的理由,因为他飞升上神,那情劫却也是我帮他度的。
我在受天雷的地方睡了许久,直到活动四肢时,牵动伤口又疼醒了过来,那天,我看了四周,希望能瞧到他,可惜了,诺玉真的抛下了只有一口气的我。
我曾去司命神君那儿借了簿子,看我的凡人命数,除了那三世的缘分,本该还有一世,只是那一世的情劫轮到诺玉为我守过,但是,他未曾去。想着,他会不会在之后的日子里和我说些什么,若是解释些,或许我会好受很多。
听司命神君说,若是那一世诺玉不失了约定,我飞升之时会少很多痛苦,虽从天劫捡了条命来,但后面的路定然不会好走太多。
那时候,我有过那样一个决定,若是这缘分真的那般薄弱,那我又何必计较那么多。
第二日天帝设宴,众神众仙皆在宴中小酌,我端起的酒杯还未送的唇边,天帝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他将我许给了诺玉,我还端着酒杯有些晃神,便听那边的诺玉拒绝了。我手中的酒杯落在了桌子上,酒水洒了一片,听说他本是无妻的,那日,他只是单纯的不愿于我再有交集罢了……
众神眼里,我们本有四世的缘,却也只有我与他知道,最后一世的情劫,是我违天命才历过的,只因他违约未来,那一世我一路坎坷,纵使飞升,也险些丢了命。
他说,他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他什么,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再续的理由。
我笑了笑,离了席,那日出了天宫,我便一路无言,泪水终是涌了出来,一句互不相欠的牵强理由,便将我打发了。
在转角的地方,我遇到诺玉,他眉眼中有些漠然,“久久。”
我立在那处,轻声嗯了一声,我不敢张口,我怕会被他听到我的哭腔,我并不低于他,又何必显得我很可怜。
他握了我的手,放在我手中一块玉。那是前三世我送他的,如今却又还给了我,诺玉松了我的手,他说,“久久,往事便是往事,不必时常拽着不放。”顿了顿,他又缓缓地道,“那第四世本就是你的劫,所以我未去,我也未曾觉的我欠你的……”
“也是。”我垂了眼帘,泪水附着在眼眶,我听他说,“我从未放在心里。”
2
有一世,我们一身喜服,在明艳的火光下喝了那一杯合欢酒。
有一世,我们以天地为誓,在两碗五谷前拜了天地。
有一世,我们对着四海八荒上了一柱喜香,那日,在大雪里,我们共白了头。
“我从未放在心里。”这话出口,不知他可还想过我,他擦着我的肩过去,我的泪水也终是落在了长衫上。还有一世……还有一世,他未陪我过,以一句未曾欠我而结尾。
其实,我有些后悔,后悔为什么飞升成功,后悔为什么会记得这些不舍得放手的曾经,后悔……罢了,悔不当初。
若是有一天我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地府,我想着,我会毫不犹豫的饮了那汤,不再想着转世,亦不想来生。
司命神君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喝着酒,神君赞了一声好酒,便再无了声音,瞧着他犹豫不决的样子,我出声问他:“神君可有事?”
“无甚,只是那诺玉上神来我这里改了星运,想问一句久久神女晓不晓得,这星运改了可是会遭劫难,特来问问姑娘可知隐情?”我端杯的手顿在空中,直至酒杯失重落在案上,我在那司命簿上的目光都未曾移动半分。
听司命神君说起我与诺玉还有缘分的时候,我不知窃喜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可如今他取来簿子,我的心便彻底凉了。
诺玉亲笔划去了与我所有的遇见,以及人和事,甚至连擦肩而过都亲笔勾了去,只觉得心底发凉,我默了默,才道:“物是人非罢了,许是他觉的累赘。”
我的声音愈来愈低,神君叹了声,道了句切莫伤身便做了个揖走了,我终是推掉了所有的酒坛子,在碎裂声里失声痛哭,纵使赌上命,也不愿与我有所交集,哪怕擦个肩,都不愿意……
也许,我的爱对他而言,真的只是累赘。
在一滩酒水里,我睡了很久很久,醒来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时间,我这房间里,就我一个人,也甚是孤寂。
想起昨天的事,有些恍惚了,就像梦一场,可我,还能感觉的到心很痛。他把命赌上,为了和我划清界限,我不知道,他是否会娶别人为妻,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和别人再续上那一份缘,他的太多太多,我都不会知道了。
一个人走在长廊上,思绪万千,不知不觉,竟经过诺玉的住所,望着亦是冷冷清清的上神府,说不出是何滋味,还是垂了眼帘,绕了过去。
听闻天君又许了他一门亲事,他不曾推辞便应了。
那次,他主动来找了我,送了一张请柬,他说,“希望你来。”他如今未过门的妻子是他青梅竹马的少时玩伴,是九重天上的天女,想着,也是门当户对。
我不知道他是否喜欢她,我只知道那个天真的女孩子很爱他。
“会的。”我低声应到,为他将茶温上,他却已要起身而去,我顿了顿,问他,“诺玉,我会不会有些累赘……”
他回了头,瞅着我浅淡地笑笑:“不会,她很善良,不会介意的。”他明知我问的是我在他心里的地位,可他还是不动声色的避开了,我垂了垂眼帘,“那……便好。”
他若不主动找我,我是寻不到他的,只因他改了自己的星运,决定权始终都在他的手上,但是关于他的消息四处都有,我想避却也避不开。
本是答应他要去的,可我本就没那般大度,将我贴身的法器送了他做贺礼,便也没有去,那日,我站在诛仙台上,将他那日还回来的玉丢了下去,他不要的,我何必留着。
3
看着那玉入了诛仙台,我才恍惚觉的,胸口有些发闷。
寻了处坐下来,望着诛仙台下出神,我和他最后的一点念想也消失殆尽了。
他们大婚三日,依旧是热度不减,当日诺玉拒婚的闹剧也被人抛之脑后,倒是他的妻子,前来看我,她手里攥着我当贺礼送去的法器,我瞅着,笑了笑,半晌无话。
我给他的东西,他随手送了自己的妻子,虽是意料中的结果,可总归还是有些难过。
她的妻子将法器放在一边,她说:“神女姐姐这法器甚好,只是日后你没了护身的东西,诺玉上神会愧疚的。”她顿了顿,又道:“虽给了我,但我也不能将你的命抛之度外。”
我只道了一声好,想着,他早将我的命看的渺小,又何来愧疚一说,我温着茶,不再言语。
诺玉来了,他是来接他妻子的,我们之间也是无话可说了,我依旧低着眸温茶,他站了许久,才道了声告辞。我随在他们的身后,敛着些许难过。
他问我要做什么,我说同路。
诺玉顿了顿,不说话,继续揽着他的妻子,慢吞吞地走。
路过诛仙台,我走上前去,望着下面,一时哽咽,前几日才解决了被他退回的旧物,如今,又要丢了一件去,想来,我若再是自作多情,这诛仙台,恐要成了我遣愁的工具。
我的手攀着那诛仙台前的木桅,指有些泛白。我站在那儿,有些凉薄,诺玉攥了我欲丢法器的手,问我:“久久,你要做什么?”
我有些伤感,“无甚。”
我的手松了,那法器随着我的动作落下去,诺玉的手在那一刻也松了,他的手伸入那白茫茫的戾气里,去取那法器,却是捞了个空,我笑了笑,转了身。
不知他是否还站在那儿,我还是走了,走着走着,便想哭了,如今,他于我再如何也无用了,我们终究还是两个世界的人。
后来,有魔兵来犯,他的妻子安雪落了魔兵手中,听说他哭了,不知为何,许是他也爱她的。
我站在天界的一处,看着红色的流光密布,我想我是知道他的感觉的,失去一个人的时候,悲伤难过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时时想念。
那是候,我没有护身的东西,也还是站在了魔兵众将的前面,那时候的诺玉,便站在我的身后,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女孩儿身上,也许,从未注意到我。
我只是一个神女,纵使真的灰飞烟灭,想着,也不会有人记得我,至于诺玉,既已把我从他的未来中勾去,那他,也不会掉一滴眼泪吧。
我记得我用了一种禁术,需用活人血祭的禁术,那是想他那些日子,丢弃被他弃掉的旧物时在诛仙壁上看到的,我一直认为我是自私的,可到头来,我还是想为他做了那件事。
他擅自修改星运,天劫将至,或许,我还可为他挡了这一劫,若说理由,我也找不出什么合理的,就当做对那三世的一种惦念吧。
4
“久久。”
“这个世界不能没你,诺玉。”是啊,这个世界不能没他,他若不在了,我的世界便塌了,若我去了,他连一滴眼泪都不会损失,这就是偏妥的感情。
我和他借了刀,他递给我时有些犹豫,虽只有片刻,却也安慰了我那颗有些冰凉的心,许是他的施舍来的总是那般的少,我学会了满足……
那刀很漂亮,就像他的眉眼一样,亦如三世的他,俊朗却露着锋芒,直到此刻我才懂得,原来,曾经的诺玉那般好,起码陪我走完了生生世世。
我将我所有的修为化作了仙气,来护我入魔兵深处。
我的身后有着许许多多的人,他们将他遮在很远的地方,其实,只要他腾起云便可看到我,可是他没有,我知道,他的眼睛不会穿过茫茫人海一眼望到我那般犀利,因为,我早从他的心里出去了。
我的刀刺入了自己的心脏,那种剧痛里,我的双唇都在颤抖,我又狠心的拔了刀去,血,滴在地上,我,却依旧义无反顾的念着心法。这是血祭,是我为他做那最后一件事的全部心思,想着,快了,他的天劫也快来了,我护住了心脉里的最后一滴血,拼命的朝他飞去。
由我引起的血祭带来了诛仙台下的戾气,将魔兵横扫大半,他也终是得了机会,将他爱的人拥在怀里。我的眼睛有些发酸,心口抽疼,我的身体发颤,终是挡在了他的身前。
三道天雷落下,我终是挡在了他们之前,受了下来。
最后一滴血也流干了,诺玉十指相扣着他的妻的影子在我眼中已是模糊不清,不知我是会灰飞烟灭还是会幸运些,从此,变成废人。
其实,对我,也许都不怎么重要了,我想着,此番便不投胎,不求来生了,刚好圆了当初那些所谓后悔的梦,想着想着,我竟笑了,如此坎坷的命途,竟还能如此幸运,想来,已是不错。
为他挡了劫,替他立了功,助他没有失去所爱,诺玉,若再见,你可还会说那句你不欠我的……
也是,没机会听了。
我还有一具躯壳,一副灵魂,我颤了颤唇,音色沙哑,还是和他道了别:“诺玉,再见。”
你既不想见我,那我便也如了你的愿,“此后便不会再见了,诺玉,我舍不得你的命。”
“久久……久久!”
待我入了被我引来的戾气层时,在被戾气所伤的时候,我想起了在地府我等他的那些日子。
我见到了形形色色为爱所伤的人,有的人和我一样,痴痴傻傻等了好些日子,还有些人已决心放下。我想,在我和他的情愿里,我做了前者,他则当了后者。
五脏六腑碎裂的痛感直至麻木,不知道他是否能为我掉一滴眼泪……
5
我还是算错了,此番连魂魄都未曾留下,比起那些还能留些执念的人,我或许很可怜。
我只是化了一抹尘埃落在了他的战甲上,我听见他口中呢喃了些什么,可始终也未曾听清。
听说,魔兵退了,司命神君在他的簿上也将我彻底勾去了,其实,这也是我该遭的劫,他欠我一世的情劫,这一世都还给我的,只不过,我赌上了一条命。
这里真的无人记得我,我离开的不留一丝痕迹,想来,如今也只是史册几行,他们的脑中,恐已很难记起那个叫久久的人。
我,就是这般的微弱,微弱到一心付出之后却无人记着,无人惦念,诺玉还挽着她的手,他对那片有着我的土地看了许久,便也走了,其实,如此这般,放下也好。
她的妻安雪为他扫落了战甲的灰尘,落地的还有我,真的是最后一面了,随着风飞着,直到被卷入诛仙台下,我方才知道,我已再无挣扎的力气。
这个世界上我不能没有他,只因执念太深,若是懂得放手了,我想,我便不会如此了……
忽然间发现,这个世上,不能没有被爱的,亦不能没有不被爱的,至少那样,还有做路人的缘分。
这,便很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