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街上人流如织,店铺门口都打出各种吸引眼球的霓虹灯箱,一只轻松熊等身玩偶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派发传单,偶尔还跟尖叫着要抱抱的小朋友们合影留恋。
夏侯信从茶餐厅正门利箭般冲出来,顾不得对身后差点被自己撞翻的客人道歉,直奔餐厅地下停车场的出口。他张望了两三秒,见没有车出来,冒着危险逆向冲进通道。他环视停车场,发现并没有任何车辆打算或者正在离去。他骂了句脏话,调头返回商业街一直追到主干道上,他遥望川流不息的汽车和人群,强压下去的头痛重又爬上来,心中的恐惧迅速膨胀。
他是不是就要失去她了?
他手足无措,旁边的轻松熊摊开掌心想要给他小果冻,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头一次碰了满鼻子灰的工作人员只好转而寻找其他目标。他正考虑要不要打车直接去苏榭家,身后忽然传来有人叫自己夏侯学长的声音。他听出那是谁,尽量以足够冷静的表情转过头,却惊讶地发现对方身边跟着一位眼熟的女生。
“你们这是约会吗?”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当然不是,”眼前的少年摇了摇头,转而对女生说道,“你回去吧。”
“你不送送我吗?”
“你家不就在附近么?”
“就在附近你也不送?”
“我学长在这儿呢,我有事儿跟他说。”男生说完,不等女生反应,双手插进裤兜,两三步小跑到夏侯信身边,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示意他跟自己来。
夏侯信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张秦和贺林菲会出现在这里。见学弟冲自己递眼色,他只好暂时放下苏榭的事,故作淡定地随对方往主街一个方向走。感觉离开了女生的视线范围,他正想问学弟这是什么情况,却听见自己手机响了起来。他一看发现是母亲打来的,直接按下了静音键。
“咦,你不用接吗?”张秦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少年的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
“不认识的号码,”夏侯信搪塞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补习班刚下课,”少年左顾右盼地张望,“好饿啊,我是不是该吃点什么。”
“补习班?这可真不像你的风格。”
“哈哈,我最近要走学霸路线,你又怎么在这儿?”
夏侯信刚要回答,手机震动再次扰乱二人注意力。他手就揣在兜里,原本可以直接摸到静音键,但他又担心来电者是苏榭,只好重新拿出手机,随后皱着眉点下拒接,并将这个号码临时拖进了黑名单,这一系列举动都被旁边的人真真切切看在眼里。
“你们吵架啦?”
“都是些无聊小事,别提了,我现在好烦,”少年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你要吃宵夜吗?”张秦回了句“当然”,随即突然调转方向走进旁边一家小食店,朗声向老板要了一份章鱼小丸子和红豆奶茶。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学弟询问慌忙跟上自己步伐的夏侯信,后者习惯性就要摆手,却猛然意识到因为之前那番折腾都令他忘记没吃晚饭这件事,于是眯起眼看了看高处灯箱上的菜单,费劲地过滤掉一大篇毫无兴趣的食物名称。他发现自己几乎没什么胃口,只好象征性地追加了一份章鱼小丸子。
“一起付吗还是分开?”服务员问道。
“一起,”张秦拦住正欲反驳的学长,“就让我圆了请你吃东西的这个梦想吧。”
“怎么会有这种梦想?”少年摸出裤兜里的钱包,学弟笑笑将他的手按回去,然后用自己的钱付了款。夏侯信看得无语,不过他现在没什么心情客套,只好就此作罢。
不一会儿,俩人就像下班后守着路边摊喝酒的中年上班族一样,一人端一份丸子,站在小食店门口的立式桌边吃了起来。刚出锅的丸子直冒热气,夏侯信耐心将它放凉,一旁的学弟毫不顾忌,即便烫出眼泪也坚持直往嘴里送,他本着小时候翻阅家中医学书籍后养成的专业态度,教育学弟此举会伤害食道。
“你说话好像医生,”张秦喝了口奶茶降温,“你今后还打算考医学院吗?”
“不了。”
“那你学什么?”
“心理吧。”
张秦注视少年用竹签翻动丸子,评价这个专业很适合他。
“你呢?你想好学什么了吗?”
“我妈让我学金融经济之类的,”男生以竹签当筷子夹起丸子表面的木鱼花,“不过我应该都不会选吧,目前对建筑比较有兴趣。”他把木鱼花送进嘴里嚼了嚼,趁旁边人吃丸子的空档,继续说:“当然不论学什么都得先把英语拿起来。”
“所以你刚刚是从英语补习班下课?”
“嗯。”
“跟你前女友一起上补习班?”
张秦明显被他这句话给噎了一下,做了个用力吞咽的动作,解释说只是偶然。
“我还以为你们和好了。”夏侯信说着,不自觉又想起苏榭的事,内心不禁一叹。
“不可能啦,我说过我不吃回头草。”学弟往嘴里塞了个丸子,然后不断吸气进行口腔内人工降温。夏侯信噢了一声,埋头专注往丸子身上扎洞,促进内外温度交换。
“你跟阿姨吵架,是因为你哥的事吗?”
少年手里的竹签停了下来。
他想起兄长墓前那束白菊花,心里腾起一个怪异的念头,他印象中没有对除了赵凌云和学弟以外的人提起过兄长的事,赵凌云今天一考完就跟男生们打球去了,排除掉爸妈,难道那花是张秦放的?非毕业年级在他们模拟考期间不用上课,从时间上来说倒有可能,可是他记忆中从没对学弟说起具体日期,学弟如何得知兄长的忌日呢?
“说到这个,我今天去给我哥扫墓,发现在我之前有人送了一束花。”他看向张秦。
“嗯?你去了?高三不是在模拟考吗?”
“我考完去的,”少年露出一副惊奇的表情,“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今天扫墓?那花不会真是你放的吧?”
不料学弟在他诧异的目光中微微点了一下头。
“可——你怎么知道是今天啊?”
“很久以前你跟我说过啊,你忘了?”张秦夹起一撮木鱼花送进嘴里,“我怕你今天考试没时间,早上就帮你去看他了(他用指尖擦了擦嘴角的酱汁),嗯,顺便晨跑。”
这果然就是张秦。
夏侯信目瞪口呆,少年给予周围人的关心总是毫不张扬,等你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需要帮助和依靠的时候,这个人却早已出现在适当的时间和地点,一脸灿烂笑容,仿佛在说等你好久啦。半小时前在那出闹剧上所受的委屈和郁闷顿时溢满眼眶,他赶紧埋头装作吃丸子,强行将失控的情绪咽回去。
“谢谢你记得他。”他说。
旁边的人放下奶茶,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肩,笑道:“别那么见外啊,我会不好意思的。”
事实上,夏侯信得知送花人是张秦之后又欣喜又失望,欣喜的是朋友间得来不易的默契,失望的是家里人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依然毫无改观。此前母亲表达过类似惋惜兄长早逝的情绪,但昨晚以及刚刚发生的事让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与好感再次崩塌,他不知道今晚回家之后该以什么表情面对,特别是当家那张相当有威慑力的苦瓜脸。
他陷入沉思,身边的学弟喝完奶茶,吸管里接连发出一连串嗞嗞声,然后他就看着那个少年拆开奶茶杯表面的塑料封膜,以吸管为勺舀红豆吃。他想起小学那会儿市面上刚出现奶茶,他也是采取同样的办法吃掉那些无法用吸管吸上来的珍珠或者其他添加料。
“不过你上大学以后怎么办啊?你总不能——”张秦扭过头发现对方正饶有兴致地注视自己,顿时一脸疑惑,“哎?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他说着还用手去摸自己的脸和嘴角,唯恐沾到食物碎屑。夏侯信忍住笑,摆手表示没什么,让他继续说下去。
“噢,我是说,你总不能每年这时候跑回来给你哥扫墓吧,”学弟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清明节倒没关系,但是5月23这种日子相当尴尬,前后都没假期的。”
夏侯信一愣,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大不了,就翘课吧……”他犹豫了一下,“其实我也不知道。”
张秦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回答,而是一副成功将对方引入正题的自豪表情。
“我觉得——这么说你可能会生气,但你真的可以试着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