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夏侯信都没能从张秦那边听说任何进展,他一度想直接去李萧然家看看情况,又顾忌过于唐突而迟迟不肯下定决心。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时间悄然逼近年关,除夕前一天他被爸妈吆喝出门采购年货。他盯着超市里琳琅满目的福字贴纸,终于按捺不住,一个电话打给了张秦。这家伙不知在干嘛,居然好半天不接电话,他转而翻出李萧然的通讯录,拨出去却被告知号码为空。
他愣了,一时没明白怎么回事。
他赶紧继续打给张秦,对方还是不接听,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仿佛被全世界遗弃的错觉。旁边挤过来几个小孩子,叽叽喳喳讨论哪只灯笼好看,他被闹得心烦,转身逃去别的货架。他在过道间来回踱步,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浓烈,就在他的脑子快要被各种胡思乱想撑爆时,手机终于响起来。
“李萧然换号码了?”他劈头就问道。
电话那头的学弟明显沉默了一下。
“你也发现了?”
“到底什么情况啊?”
夏侯信听见电话背景音里人声鼎沸,似乎对方正好也在外面。
“他要转学了。”
少年疑惑地啊了一声。
“转学?去哪儿?”
“他没说,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那——不至于注销号码吧?我刚刚打过去说是空号。”
“可能他手机开了拒接来电的模式,”张秦说,“我昨天一收到他的消息就打电话给他,提示始终是通话中,我跑去叔叔的中医馆,看到门上贴着永久歇业的通告,那会儿再打给他语音提示就变成空号了。”
夏侯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站在通道中央,一位大包小包的阿姨毫不客气地从背后推开他径直走向另一头。
原来,即便自认万无一失地准备一件事,也敌不过不可预估因素的强大影响力。
他几乎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微信呢?其他联系方式你有没有试过?”
“他把我删掉了。”
对方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感,但夏侯信知道,正常人这种时候怎么可能保持镇定。无名火涌上心头,他不由踢了一脚货架旁边叠起来的购物篮,哐当的巨响在嘈杂环境中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只有周边几位路人向他投来莫名其妙的视线。他顾不得应付他们,跟电话里的人说了句待会儿打给你,转而登录各种社交软件寻找李萧然的账户,结果证明自己跟张秦的待遇并无出入。他沮丧地重新拨通学弟的电话,简要说明了一下情况,对方表示毫不意外。
“他让我谢谢你,说一切已经是最好的安排。”张秦说。
夏侯信鼻头一酸,关于后半句他曾有过相同感受,但很快被事实证明这只是出于自我保护目的的自我欺骗。
“你干嘛不早点告诉我……”
“说真的,我到现在都不能接受他的告别方式,”对方的音调沉下去几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少年沉默了。
“你能想象吗?有一天你最好的朋友突然消失,并且切断你和他之间的所有联系,我知道我是个不靠谱的人,但是没必要连朋友也这样对我吧。”张秦又说。
“你别这样,这不是你们任何人的错。”
那边的人长叹一声。
“算了,想那么多没用,”他忽然换上轻松的语气,“你在哪儿?臻臻要我带她和她朋友去看电影然后吃泰国菜,你有空吗?”
“我在买东西,晚上得跟爸妈去个饭局,要不咱们改天见一面?”夏侯信抱歉地说道,电话另一头的少年答应了一声,两人各自寒暄几句便结束了通话。
这下,夏侯信毫无心思精挑细选,随便拿了些贴纸年画就去结账了。他一路回想整件事情的经过,他不知道他们哪里做得不够,最终导致事情演变成现在这种结局。
他一进家门就看到下班回家的爸妈正清点晚上要发给小辈的红包。人情这种东西其实毫无意义,你送出来,别人再如数还给你,两边明明得失守恒,却非要走一趟仪式,好像只有通过这种举动才能体现双方关系的亲密。他木然地应付两位大人的搭话,没留意垂头丧气全表现在脸上,母亲见状问了句怎么这么没精神,他赶紧摆手表示不用在意。
“你多穿点,晚上冷,”女主人指了指少年不合时宜的单薄外套,“明天妈妈下班带你去买件新衣服吧。”
“不用。”
“你期末考那么好,爸妈还没奖励你呢。”
“真不用。”
母亲一脸茫然,显然无法理解儿子为何一副拒绝姿态,只好补充说那给你点压岁钱自己去买想买的东西好了。夏侯信简单表示感谢,天南地北跟家长瞎扯了几句,就按照指示去卧室换一条厚些的外套。他对着镜子拍了拍脸,将那副还沉浸在朋友遭遇中的异样神情拍回意识深处,开启友好善良的社交模式,深吸一口气,拉开门重新走入他的正常生活中。
家里没了长辈,过年变得更加形式化,无外乎是亲戚之间互相串门吃饭,七大姑八大姨们聚到一起共享各自积累了一整年的八卦新闻,小孩子靠着期末成绩和现场耍宝的能力四处讨要压岁钱。夏侯信碰巧在上个月过完十八岁生日,今年终于被迫加入拼酒量大战,他实在疲于应酬,却仍被迫笑容满面一个不落接下来。虽说是过年的热闹气氛,他完全开心不起来,情绪长期位于零刻度线以下,其带来的必然结果是他在大年初三的酒会之后终于身心崩溃,半夜发起了高烧。他当时醒来感觉自己身体不对劲,挣扎着打算去厨房喝水,结果下楼梯时因为浑身乏力,直接一脚踩滑摔了下去。闻声赶来的爸妈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将他送到了医院。
好在他摔得不严重,一番严密检查之后护士遵照医嘱给他挂上了退烧的点滴。他一觉睡到中午,醒来发现急诊室内空荡荡只有寥寥几个病人。他努力从床上坐起来,这么稍微一动,才感觉头昏眼花四肢乏力,他镇定了一会儿,明白过来这种不适感居然源于饥饿,他想笑,一阵咳嗽就强行打断了笑意。就在他全力平稳呼吸时,门外正好进来一个护士,见他起床,热心地上前询问情况。少年连连表示自己好多了,说了些感谢的客套话。
“你爸妈被临时叫过去协助手术,这会儿应该还没结束,”护士一指挂在床头的外套,“你衣服口袋里有你妈妈给你留的饭卡,你要是饿的话可以去食堂吃饭。”
夏侯信还在缓慢调动脑细胞消化这段信息,对方紧接着问他知不知道食堂在哪儿,他愣了好半天,点头回答自己认得路。护士大概觉得他这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有点好笑,嘴角不由勾起一个弧度,交代他吃完饭别忘了回来拿药。少年应着声,掀开被子刚要下床,猛然发现自己穿着家里的睡衣,以这副邋遢样子去食堂吃饭,碰上认识的人可就糗大了。他往病床边四下找了找,发现家里人只带来他的外套,平常的裤子和鞋子都没能顾得上。他不由啧了一声,然而,饥饿还是战胜了虚荣心,他于是将就趿拉着那双病号专用的白色病拖鞋,********,同时把外套帽子扣在头上,弓着背尽量低调地穿过一大段绵延无尽的走廊,从最近的西侧出口来到食堂。
医院食堂分两片区域,一边是医护人员专用窗口,只接受饭卡,另一边则对外开放,提供自助以及点菜服务。他到的时候显然错过了用餐高峰期,工作人员比顾客还多,专用窗口剩下的饭菜即便在他这个饿到前胸贴后背的人看来也毫无吸引力。他心灰意冷,手不经意往兜里一摸,惊喜地发现口袋中除了饭卡居然还有一些零钱。他内心大喊着感谢祖国人民,忙不迭转移到点菜区,要了一份盖浇饭配紫菜汤。他像是睡了一整个世纪都没进食的人,三下五除二将迟到的午饭吃了个干净,连汤里他最讨厌的葱段都一粒不落。吃完饭他又盯着空盘磨蹭休息了一会儿,随后才心满意足地迈出食堂,不想他刚跨出大门,迎面对上一张熟悉的脸。他一怔,直到对方笑嘻嘻喊了一句“阿信”他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在这儿?”他看了眼少年满身的雪片,暗叹外面居然变了天。
“臻臻急性肠胃炎住院呢,”张秦将自己头上的外套帽子往后拨去,“你鼻音怎么这么重?感冒了?”
夏侯信尴尬地解释了一遍自己来到医院的原因,学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你妹妹不要紧吧?肠胃炎好像挺麻烦的。”
“现在好多了,医生说明天差不多可以出院,这个小笨蛋一到过年就兴奋得不得了,吃东西不讲究度,差不多每年都要折腾这么一回。”张秦无奈地耸耸肩。
“我跟你去看看她吧,”夏侯信挠了挠头,“虽然我现在这副样子有点搞笑。”
学弟嘿嘿一笑,说没问题,不过自己还没吃饭,让他稍等一会儿。少年做了个OKAY的手势,转身跟对方重新走入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