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慢悠悠迈进教室的时候无意识往苏榭的位置上瞥了一眼,少女不在,再往后,赵凌云的座位也空着。他顿时有点泄气,只能强行安慰自己这两人都是因为吃饭耽误了,晚自习上课前自然会准时出现。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一向都是踩点进教室的同桌此刻也还没个影,借给对方的纸巾孤零零摆在那本被压皱的历史书上,书中作为插图的人物半身像还被擅长绘画的少年用黑笔添了两只写实派风格的牛角。夏侯信觉得好笑,眯起眼仔细去看,就在这时,后排那个化学成绩还不错的女生抬手拍了拍他的背,他别过脸发现她居然拿着同一道题来问他。少年愣了半秒,然后解释自己之前想问她的也是这道题。那女生听后扑哧一声笑出来,转而又去请教隔壁那排的男生,得到的同样是不会算的答复。
“李新宇写了吗?要不等他回来你问问?”女生对夏侯信说。
“我赌一份蘑菇牛肉盖浇饭他肯定没做,”夏侯信瞄了眼同桌那本压在书堆最底部的化学习题册,“这人没那么积极。”
蘑菇牛肉盖浇饭被誉为二中食堂的明星菜谱,由于不是每天供应,学生之间便流传着类似“我赌一份蘑菇牛肉盖浇饭”的玩笑句式,意在表明自己对于赌局必胜的绝对把握,毕竟物以稀为贵,没有人愿意浪费一份盖浇饭。
听夏侯信这么肯定地下结论,女生也笑了,说看来只能去办公室问老师。少年刚要接过话头,一个女生风风火火跑进教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赵凌云和李新宇打起来了。
这个女生曾在李新宇第一次逃掉大扫除时,站出来向众人描述这尊大神如何品德恶劣。夏侯信至今没能记住她的名字,不过眼下这并不是他关注的重点,听觉皮层接收到对方那句话语之后迅速向脑部其他结构发送信息,疑惑与震惊瞬间浮现上来。
打起来了?赵凌云和李新宇?
夏侯信有点反应不过来,稀里糊涂跟着看热闹的人奔出了教室。他们在女生的带领下一直来到一楼,远远看见靠近另一个楼梯口的地方已经围满了学生。夏侯信心里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他想起上一次赵凌云打架就已经挨过了警告处分,他必须要在老师赶到之前把事态缩小到可控的范围。他不多考虑,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拨开拥挤嘈杂的人群,努力挤向圆心。他接近前排时,猛然听见苏榭大喊“别打了”的声音。
苏榭也在?
少年心头又是一沉,吃力扒拉开挡住视线的最后几个人,正好看到赵凌云一记来势凶猛的勾拳砸到李新宇脸上。他脑子一炸,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冲过去,一把拦住气红脸的好友。
“你他.妈再说一遍!李新宇!你他.妈再说一遍!”赵凌云中气十足的咆哮几乎就在夏侯信耳边炸开,听觉神经受到过度刺激,后者不禁脱口而出一句脏话,但他的反应显然没能引起场上任何人注意。李新宇捂住口鼻,声音模糊不清地挑衅道:“说一万遍都一样,你自己没本事追苏榭,别把责任推到其他人身上。”
此话一出,夏侯信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起哄。赵凌云简直怒不可遏,挣扎着想要甩开拦住自己的好友和另外一个男生。夏侯信感觉手上的力道即将失控,一时也是怒从心头起,张嘴就骂:“赵凌云你他.妈给我消停点!”
即便他不常动怒,他仍算得上是相当有威严的人,这一声怒吼的效果立竿见影,手臂间反抗的力量一下子减轻不少。赵凌云死死盯着两米外的对手,太阳穴青筋暴起,呼吸声粗如鼓风机,与之前那种更加显而易见的愤怒相比,此时的他已经强压下去不少情绪。见夏侯信勉强制住了场,两个男生主动站出来挡在了李新宇前面,防止这个外表弱不禁风的少年采取暴力反击。
夏侯信没来得及继续降温,外围有学生喊了句“老刘来了”,他的心立刻又是一紧,暗骂德育处怎么这时候都还没下班。很快,前方的人群让开一个大缺口,德育处主任那张严厉而熟悉的脸出现在夏侯信视野里,紧随其后的还有年级主任马秃头。马秃头一上来就吆喝围观学生回教室,老刘则背起双手缓步踱到赵凌云跟前,浑身阴沉压抑的气场瞬间就给紧绷的局势大幅度降了温。
“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他一字一顿命令赵凌云,场面沉寂了数秒,闹事的少年平缓呼吸,满脸不甘心地垂下了眼。主任瞥了瞥一旁的夏侯信,没说什么,然后看向李新宇,交代道:“你先去处理一下,等会儿也到办公室来找我。”接着,他朝围观的学生简单催促几句,让他们迅速返回教室,否则一律警告处分,这话显然比马秃头的苦口婆心式劝服教育管用,人群像是摔碎的蜂窝终于散了开。老刘见自己的要求得到落实,跟马秃头打了个眼色,意思是剩下的交给你了,随后朝赵凌云冷哼一声示意他跟上,返身往政教楼的德育处而去。马秃头这人虽然唠叨,脾气却比老刘好太多,对于议论纷纷的学生他只是好言相劝,让他们抓紧时间回教室准备上晚自习。
夏侯信无比烦躁,虽然不明白事情因谁而起,但赵凌云在老刘心里留下过糟糕印象,这次肯定免不了又要吃处分。他强忍住满腹郁闷,走到李新宇身边想看看同桌伤得怎样,一旁的苏榭递过来一包纸巾,少年这才意识到女生也还没走。
“你先擦擦吧。”苏榭眼里充满了无奈,看得夏侯信心里好不自在。
李新宇接过纸巾,一言不发地绕开两人走向洗手间。夏侯信向苏榭投去询问的目光,女生摆了摆手,而后快速瞟了一眼不远处几个还在议论纷纷的学生。夏侯信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让她先回教室,自己则快步跟去洗手间。
他刚进门,就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看见李新宇仰头站在洗手池旁边,用纸巾按住鼻子的位置不住深呼吸,而每次呼吸到最深处,少年就像是被什么呛着一样剧烈咳起来。
“你没事吧?”夏侯信拧开龙头,洗手池里的几滴血点随水势分散流入排水口。同桌不搭话,耐心调节着呼吸频率,过了半晌他小心翼翼将后仰的脖子收回来,拿开手里的纸巾,吸了吸鼻子,似乎是在试探血有没有止住。他等了片刻,大概感觉没什么异样,就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清洗手指上的血迹。待血的颜色淡下去,李新宇捧起水浇了浇脸,抬眼的瞬间,目光自然而然落到镜子上,他凝视几秒镜中同桌的脸,语气干瘪地问了句“你还呆在这儿干嘛”。
“啊?我来看你伤得重不重。”
“我是问,你看到了怎么还不走?”一脸嫌弃。
“你真以为我就来看你伤得怎么样?”少年耸了耸肩,“虽然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我感觉肯定跟你的说话方式有关。”
“没关系。”对方满不在乎地掏出纸巾擦脸。
“你惹谁不好非得挑赵凌云。”
李新宇意味深长地扬起一边眉毛,摆出尖酸刻薄的表情。
“因为他是你朋友吗?”他讥讽道。
“你也是我朋友啊,我不想看到我的朋友之间起冲突。”夏侯信皱起眉,对方大约感受到他语气中的无奈,明显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李新宇重新调整神情,吸了吸鼻子,将纸巾递给旁边的人,说:“拿去还给苏榭,替我谢谢她。”夏侯信于是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这是他外出吃饭时从店里顺手拿来的,他接过苏榭的纸巾,然后把自己那包递过去。
“你要是去德育处半道上流起鼻血来,那场面可就精彩了。”他说。
李新宇狡黠一笑,接下纸巾揣进兜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洗手间。
第一节晚自习被数学老师用来评讲前一天的作业,夏侯信本身并不讨厌数学课,只是作业里的题目他都以全对的结果通过,这四十五分钟漫长无望的点评显得索然无趣,当然,令他无法投入课程的更重要原因在于他放心不下老刘办公室里的俩人,他真怕赵凌云脑门一热把事情无限扩大,毕竟好友可是有过前科。
吴班头在第二节自习课出现,简单点名批评了两个打架学生,教导全班和睦相处。他刚说完要点,赵凌云李新宇便一前一后进入了教室,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汇聚到二人身上,赵凌云阴沉着脸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李新宇看上去则相对气定神闲,慢悠悠晃到了夏侯信旁边。吴班头见当事人回来,顺势交代几句便让学生们继续上晚自习,自己转身离开了教室。夏侯信猜到他应该是去德育处找老刘,就在吴班头前脚刚走没一会儿,他听见赵凌云的方向传来动静,一扭头却见好友拎起包直接从后门扬长而去。他下意识瞥了眼苏榭,女生的脸色也是无比凝重。
心脏几乎停跳一拍。
“老刘跟你们说什么了?”他低声去问李新宇。同桌眉头紧锁,用手指关节揉着嘴角泛红的地方,听见他这番发问,不由自主投去鄙夷的目光。
“你觉得他能说什么?”
“处分结果?”
“那倒没有。”李新宇简短吐出四个字,从挎包里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查看嘴角的伤口。
他隐约感觉同桌并不想搭理自己,他于是知趣地保持沉默。好不容易挨到放学,他想找苏榭聊聊,却被钟宁抢先一步跟她搭上了话。这两个女生经常同路上下学,此刻他显然不该再去打扰。最后,夏侯信只好垂头丧气地和其他朋友回家,沿途听他们聊了一路关于事件起因的种种无厘头猜测。
他用钥匙打开家门,母亲因为晚上12点要去接后半夜的班,正在厨房准备第二天下班之后的早饭。他简单打了声招呼,同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我烤了点凤梨酥,你饿的话可以吃。”女主人交代儿子,嘴角挂着一副温柔笑容。
不得不说,这个笑容在此时的少年看来还是相当治愈人心的。其实多数时候,他并不愿搬出过去的事,搞得家里气氛无比紧张。客观评价,爸妈在他认识的家长当中算是最尽职的那类,从不偏爱棋牌麻将,也没有应酬到酩酊大醉,即便医院工作繁忙毫无规律,他们仍尽量抽出时间陪伴儿子。如果不考虑兄长的遭遇,夏侯信都觉得他的爸妈够格评得上模范家长。
因为经历了晚自习那一档子事,少年有点反应不过来,傻愣在原地不作任何回答。母亲注意到他的出神,关切地问了句是不是太累。他马虎应付了一句没事,逃似地上楼钻进自己房间。
他将挎包一扔,整个人摔进柔软的床里。脑子放空很久,他又弹起来摸出手机,斟酌再三,给苏榭发去一条表达问候的消息。一直过了很久他都没等到回复,他有点灰心,试着拨给赵凌云电话,语音提示却是无人接听。他懊恼异常,翻出作业试图强迫自己从这种仿佛被全世界遗弃的错觉上转移开注意力,就在他即将成功时,来电震动又把他打回现实。
令他诧异的是,这居然是个陌生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