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夏侯信压根儿就没料到会在急诊科碰见李新宇,而且眼前的同桌比平时看上去更加不近人情,眼中没有一点神采。
“你不用接?”夏侯信问,“是你的手机在响吧?”
李新宇只是长出一口气。
“你就装作没看见我。”他说完转身要走,夏侯信一把拦住他。
“到底发生什么了啊?你被谁揍了?”
对方仍旧一副这事儿与你无关的表情,恰逢屋里的医生正好出来,看到夏侯信咦了一声。少年立即认出这是自家母亲的朋友,他们曾一起吃过团年饭。他搜索记忆里对方的姓氏,随后官腔十足地喊了声李阿姨好。
“曜曜,你怎么在这儿?这是你同学?”那女医生手里拿着一沓文件,似乎正要去什么地方。
少年点头。
“李阿姨,他出什么事儿了吗?”他一边问,一边暗中按住李新宇另一只胳膊不让他走。
“手上全是玻璃碎片,”医生满脸心疼的表情,“一看就是拳头砸的(她看了眼李新宇),对吧?”
夏侯信下意识也瞄了一眼同桌手上的绷带,想象了一下医生描述的画面,不由倒吸口凉气。医生因为注意力正放在少年们身上,这会儿也听见了手机震动。
“谁手机响了?”她问,夏侯信用眼神指了指李新宇,她于是心领神会,拍了拍伤者的肩,说:“你有什么事尽管跟曜曜讲,你们同龄,互相之间说得开,还有,电话记得接,别老让人担心。”而后,她冲夏侯信做了个听筒的手势,大约是让他有事再电话联系。男生点了一下头,医生就辞别二人往手术室赶去。
四周嘈杂不已,少年之间的氛围却相当静默。
“走吧,咱们至少先出去。”夏侯信指指医院大门的方向,同桌只是木然地垂下眼,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这一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吱声。重新迈进闷热的阳光中,夏侯信原本冷静下来的体温重新缓慢爬升,他眯起眼看了看左右往来的车流,然后转身问李新宇要不要去自己家。
“去你家干嘛?”少年依然一副傲慢的神情,只是这傲慢里还掺杂了些狼狈的意味。
“你连你爸妈电话都不接了,难不成还想回自己家?”
对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我这就关机。”他说着掏出手机,夏侯信眼疾手快一把夺了过来,在未接来电一栏里按下了回拨键。
“你干嘛?”
“至少告诉他们一声你去哪儿了吧。”少年刚说完,电话就接通了,他也不管李新宇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摆出公关模式的腔调与电话另一头的大人交谈,在连续保证三遍一定好好照看李新宇之后,对方激动的情绪才稍微平静下来。
“请你转告他,有些事情不可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我知道了,请阿姨放心,我一定转达。”
又客套了一番,夏侯信才结束这场艰辛无比的对话。
“你真爱管闲事。”李新宇面无表情地接过同桌还回来的手机。
“我毕竟是学生会主席,职责所在。”
“开学就卸任的主席。”
“这没办法,未来属于年轻人。”夏侯信做出他惯有的冷幽默表情,一般情况下,无论多么严肃尴尬的场面都能在瞬间得到缓和,然而他眼前的这尊大神对此根本不为所动。少年心里啧了一声,招手拦下一辆出租,领着同桌上了车。
李新宇起初一直凝视窗外流逝的街景发呆,夏侯信没敢用无关的话题打扰对方,只是这种沉默多少令他有点不适。兄长在外人面前也是这副态度,即便被迫参与谈话,兄长主动使用的言语也不多,更多时候他都选择盯着环境中某个地方看,你能感觉到那是一个思考中的灵魂,然而你无法和这个灵魂进行任何实质上的交流。
现在的李新宇就给夏侯信这样的感觉,他还在暗自灰心丧气,听见一旁的人开口打破了沉寂。
“刚刚那个医生为什么叫你曜曜?”
司机抬眼看了看位置中间的后视镜,似乎因为听见李新宇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后面原来是坐着人的。
“我改过名。”
“夏侯曜?”
“宇曜,夏侯宇曜。”
“怎么写?”
“宇宙的宇,曜是日字旁的那个曜。”
“哦,七曜的曜?”
“七曜是什么?”
李新宇明显愣了一下,大约没料到对方会提出这种问题。
“没什么,我已经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字了。”他摆了摆缠着绷带的手,示意不用追问。
“别啊,你告诉我呗,你知道我语文不好,说不定下次就考到了。”夏侯信说。
接下来李新宇言简意赅地告诉他旧时人们称一个星期的七天为“七曜”,这个名称源起古代天文学,“曜”就是日月星辰的意思。
“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外婆以前好像跟我讲过这个典故。”
“所以你为什么改名?”
夏侯信不能理解这个表示因果关系的连词究竟是如何凭空冒出来的,语境中显然不存在相关逻辑。
“林林总总的原因。”他说。
“比如?”
少年啧了一声。
“你就那么好奇?”他模仿起演奏会那天晚上对方的语气。
“并没有,只是如果你不说点什么,场面会相当尴尬。”
夏侯信惊讶地瞥了眼旁边的人,对方脸上却还是那副欠揍的傲慢神色。
“好吧。”
“你不想说这个也行,随便你挑话题。”李新宇说。
夏侯信又看了他一眼。
“我的事情除外。”李新宇补充道。
夏侯信啧了一声。
“那我也不会说我的事情。”他学着对方语气轻描淡写说道。
“随便你,反正我不感兴趣。”
少年被李新宇这满口的千年寒冰呛得几乎咳嗽,就在他寻思如何反击,自己的手机不逢时地响起来。原来是母亲打电话询问进展,他想起完成任务之后还没往上头汇报,于是就说事情已经办妥,还客套地说了句安心工作。
“你去医院干什么?”李新宇等他挂断电话,插嘴问道。
“帮我妈办点事。”
“你妈怎么了?”
“我妈没怎么。”
“那你为什么去医院办事?”
“好吧,你现在还是在问我的事,”夏侯信耸肩,“如果你不愿意跟我交换信息,我从现在开始就可以不搭理你。”
少年注意到司机又瞥了眼后视镜,他都能猜到这司机内心的笑意肯定风起云涌了,两个学生模样的乘客在后排进行这种对话,着实有点即兴表演小品节目的氛围。只可惜这种氛围被李新宇一句“随便你”冷漠终结,此后这尊大神就真的再没说过一句话,哪怕夏侯信带他回家,倒上冰镇果汁,端出家人自制的牛奶冰激凌,李新宇也始终贯彻沉默是金的原则,一言不发。
为了让一切看上去不那么糟糕,夏侯信打开了电视,希望借助环境噪音来缓和一下气氛,就在他缩进沙发搜罗话题,同桌又一次主动开口瓦解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