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云并不是第一次去夏侯家，两位家长也习惯了儿子把朋友往家里带，都热情地和赵凌云打招呼，女主人还准备了水果拼盘招待少年。赵凌云照例跟长辈们世故几句，然后就和夏侯信回了房间。
夏侯信让好友把投影和游戏机开起来，自己则去书桌抽屉里拿游戏光碟，他翻了几下，一种微妙的异样感涌上来。这个抽屉大半空间都用来存放游戏光碟，光碟下面垫着几本杂书，其余位置则零散地塞了一些小物件。他习惯按照类型将游戏进行分区，动作类摆在一起，RPG摆在一起，眼下有几盘盒子明显放错了位置，他皱起眉思考自己犯错的可能性。
他正疑惑着，听见身后的人哎了一声。
“怎么了？”他扭头去看好友，少年背对着他，正将ps4和手柄从书架上搬下来。
“你还真是个老好人。”好友别过脸瞥了他一眼，这混合着嘲讽与苦笑的神情看得后者莫明其妙。
“啊？什么意思？”
“智商二百五的人装什么傻，”赵凌云啧了一声，盘腿坐下，两手搭在膝盖头，“你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吗？”
少年大约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流言猛于虎，这话的确不假。
“怎么可能不在乎，但是如果每句话都那么在乎，我这个主席就不用当了。”他说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对方都还没提学生会，他却强行将话题往那件事上带，于是迅速转折衔接了一句：“别人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呗，那是别人的事，自己心里有分寸就好。”
赵凌云眉头微皱，一言不发凝视书桌边的人，良久，他的身形松懈下来，同时回过脸去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用有些低落的语气说道：“要是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夏侯信一愣，接着他看见好友长出一口气，又扭头重新望向自己。
“我真羡慕你。”
短短五个字，却令听者心底一凉。他以前认为，赵凌云不过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虽说金钱并不是幸福的必然条件，但至少这种殷实家境能为少年的成长提供更多物质享受，比如假期里的出国游，参与户外攀岩，登顶雪山，这些都算是一种生活乐趣，而且同龄人极少有机会体验。加上赵凌云性格开朗，心中哪怕有一丝不快也都及时吐出来，按理说好友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都应该顺利得出奇，没有出现过什么波折——如果把这次的事件排除掉的话——用无忧无虑来形容都不足为过。然而赵凌云此时却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夏侯信不禁怀疑，是不是某些先入为主的观念导致自己对好友的认识产生了偏差。
他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对方倒也并不是真要听他说什么，自顾自接着叙述道：“你有那么多真心和你交往的朋友，爸妈不上班的时候也都在家陪你，就算你从不费尽心思地喜欢谁，也有人自动喜欢上你。
“尽管也有不服气的，用各种语言来诽谤诋毁你，更多的人却会替你说话，你在他们眼中，就是完美无瑕的夏侯信，你做任何事都必然有非做不可的理由，从不冲动妄为，出现不佳状况时也错不在你，只是事情发展超出控制而已。”
夏侯信目瞪口呆。
“哪儿有那么夸张。”他耸耸肩。
“所以我一直以为，你完全就是按照好学生标准出生的人。”
少年沉默不语。
“夏侯，其实我挺讨厌你的。”
指尖还搭在抽屉边沿的人下意识收了收拳，眉头有一瞬的打结，赵凌云见他没有多余反应，忽然像是松了口气一样地笑笑。
“不过，只要想想每次打游戏都是我来救你，我就又能跟你重归于好了，”他把投影仪的电源线连上插座，狡黠地冲好友挑了挑眉，“你玩FPS的水平还真不是一般的烂。”
FPS即第一人称射击游戏，被誉为是除了体育类以外最受男性玩家欢迎的游戏类别。
夏侯信根本无法理解对方的逻辑，好友那种开玩笑缓解气氛的打岔反倒令他觉得不真实。他依然不吭声，皱着眉暗自沉思。
“你倒是说点什么啊，”赵凌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快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也讨厌我？”
妈.的，原来这才是你想要表达的重点啊！
明白过来的听者一瞬间是又好气又好笑，同时还有些心虚，毕竟他并没有将对方放在最好的朋友这个位置上，谈不上讨厌，却也不能说是诚心相待。
不过，他更在意的是，赵凌云的确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么神经大条，或者说，事实上是他忽略了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这才没料到好友会根据七七八八的谣言得出完全站不住脚的结论。他迅速整理了一下对方的逻辑，觉得应该是赵凌云对于以往给自己添麻烦的事还记在心里，自己无意的玩笑话估计也被断章取义地拿来分析。几下综合一考虑，赵凌云便认为诚如人们所说，夏侯信在各种场合都扮演着包容自己的角色，这件事原本与夏侯无关，却多少也因为自己牵连其中，成为茶余饭后的一部分话题，按照常理，即便是朋友，夏侯信心里也应该相当郁闷，甚至不再乐于与自己保持以往的朋友关系。
他理清了思路，好友这一个礼拜的反常似乎能解释得通了。想到这儿，他捏了捏眉心，说道：“能别这么矫情吗？男人之间说什么讨厌不讨厌的，恶不恶心啊？还有，我玩FPS的水平哪里差了，你那种浪费弹药地满屏扫射当然容易出高分，可是命中率什么时候比过我了？嗯？”
赵凌云见他一本正经反驳自己，忍不住笑出来。
“你还真是得饶人处绝不饶人啊，看在你请我玩游戏的份上就不跟你争了，”他用下巴指了指少年一边的抽屉，“将军大人快出牌吧，小的等米下锅呢！”
夏侯信又想起游戏类别被打乱的事，不过这时候也没机会琢磨，他转身从游戏堆里抽出需要的那一张，走到好友身边把碟片放进ps4。趁着读碟时间，他往地板上坐下，捏了把身边人的肩，故意开玩笑道：“白高兴一场，还以为这次你终于要跟我绝交了呢！”
赵凌云哼了一声。
“你讨厌我就直说吧，我绝不死皮赖脸陪你玩。”他拿起手柄，娴熟地操作起主机登陆界面上的选项。
“又来了，能别这么作吗？什么讨厌不讨厌，你以为拍电视剧啊！”夏侯信翻了个白眼，接上了好友的话。赵凌云鄙夷地瞥了瞥他，忽然露出一个深情款款的表情，细着嗓子训道：“干嘛翻白眼啦，人家有那么讨厌吗？”
这酸不拉几的嗓音听得少年都快把胃给吐出来了，他从没发现好友扮女声的这项特异功能，鸡皮疙瘩以光速遍布全身。
“你这么变态，苏榭知道吗？”
夏侯信原本以为对方会继续斗嘴，却见他神色微变什么也没说，只是尴尬地笑了笑。这意想不到的反应让少年愣了愣，感觉自己是不是又踩到什么不该踩的尾巴了。就在此时，游戏开场动画播放起来，赵凌云的注意力明显从谈话上移了开，对着动画内容评头论足。夏侯信有些在意好友刚刚的表现，出神间碰巧被评价着游戏界面风格同时扭头看向自己的对方注意到了。好友用力拍了把他的背，然后将另一只手柄扔给他，说：“发什么愣？待会儿又该我来救你了！”
“去去去，谁要你救，”夏侯信双手一个合捧接住手柄，“还有，赵大少爷，这手柄是我另外配的，攒了我半年的零花钱，你能爱惜点儿吗？”
“怕什么，我追完手里的合同拿到提成给你买一打。”
少年啧了一声，操作起选择人物的画面。
“哎，我问你个事儿，你可要老实回答。”赵凌云忽然又认起真来，夏侯信见他这神情，只感觉悬着的心被人再次往上提了提。
“干嘛？”他问，对方挠了挠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磨蹭了半晌才开口道：“你觉得苏榭怎么样？”
“啊？挺好的，字写得漂亮，人也容易相处。”
旁边的人哦了一声，转而玩起了游戏，夏侯信满腹狐疑地跟上对方的节奏。他想起自己之前暗中对少女增添的关注，心虚不由烧上脸，担心是不是自己的小心思被赵青蛙看出来些苗头。之于苏榭，他认为他只是希望能和对方成为要好的朋友，并没有更多的想法，班级辩论赛的时候，他可是站在“男生女生之间存在单纯的友谊”这一方的。
心里堆着事，手上的反应不及以往灵巧，夏侯信的角色好几次都命悬一线，赵凌云似乎同样无法进入状态，二人在一场原本极其简单的摧毁敌方飞行器的任务中连连失误，战况一边倒。所幸这场战斗只是让玩家试试手，也没有设定过多难点，尽管被敌人揍得狼狈不堪，他们仍拖着半条命到达了checkpoint。章节结束，数据统计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低分，夏侯信不由咋舌，刚想开玩笑刺激一下赵凌云，却听对方忽然开口说道：“夏侯，如果苏榭喜欢你，你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