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那天一上班，就听一阵楼梯响，赵娟踢踢踏踏地在楼道里奔跑，银铃似的嗓子叫着：“开会喽，开会喽!到会议室开会喽!”
这一叫嚷，让人们瞬间有了点骚动。大家都知道，最近周元韬、孙明柔忙着跟大家谈话，各个部门的人员都要有一个相当大的变动。为了适应改企，为了早日解决日益艰难的经济困境，周元韬每天不停地说话，他暗哑的嗓音四处浮动，渗透到每一个角落，传达着一种张力和一种方向。
会议室社在二楼，周元韬早早地到场了，独自占据着一个大沙发，如同一个国王，目光炯炯地等待大家到会。一时，副社长孙明柔，分管经营的副总任大勇来了，他们知趣地绕开周元韬独占的大沙发，各自找了一个椅子围坐在周元韬身边。周元韬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开起尊口来，用略带嘶哑的声音说道：“各个部门是不是都到了？转企既给我们出版社带来了艰巨的任务，也给我们带来了无穷的机会。保尔柯察金有句名言，‘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愧!’，我很激动能够跟上这样一个时代步伐，也有勇气挑战这样一个时代的新话题，我希望我退休之时，我能够回首往事，我确实做到了不虚度年华，还能与时俱进。”下头发出一阵窃笑。
周元韬也笑了，跟大家介绍说：“我们新配备了领导班子，有大家都熟悉的副总任大勇，专门负责经营；还有集团新任命的副总孙明柔，专门负责人事。我相信我们新的领导班子，一定能克服重重困难，迎接新的挑战。最近，我们跟很多部门进行了谈话，选拔了一批年轻有为的科级干部，为我们的业务部门配备强有力的领导……”
刚说得热闹，就见门口来了一个迟到的女人，因为来迟了急急忙忙往里奔。那女人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梳着一个大发髻毛毛的如同一个鸟窝。她长着一张圆圆脸，肤色较黑较糙，涂着厚厚的口红，如同北美的口红花。她略胖的身材，穿着紧绷绷的套裙，更有环肥之感。她环顾四周，大眼睛充满着询问，看到整个会议室都坐着人，竟无一个空位，忽见周元韬一人独占沙发，便也不管不顾就一屁股挨着周元韬坐下了。
周元韬正说在兴头上，忽听旁边咕咚一声坐下了一座肉山，知道是个女人，不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忙往旁边躲了躲，自己半只屁股坐了沙发的一角，把大好沙发基本上让贤了。孙明柔忽见有人侵犯了周元韬的宝座，这还得了？忙将一双美目收了笑意，恶狠狠地盯将过去，只见来人不是别人，却是新来不久的编辑鲍莉莉。明柔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将这个不知好歹的鲍莉莉赶到其他地方去，双目一扫却发现会议室确实人坐得满满当当，毫无空位，只得作罢。而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想笑又不敢笑，定定地看着半路里杀出一个女程咬金，周元韬说了一半的话生生地卡壳了。那女编辑鲍莉莉却不在乎，歪了脑袋，满脸认真地继续要听周元韬讲下去。
周元韬果然有些尴尬。说来话长，如今周元韬自感正是事业中升之际，自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发誓要将日益滑坡的经典出版社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哪里敢招惹社里的妹子们？且听得人说鲍莉莉有些疯痴，一心爱招惹社里的男人们，还听说鲍莉莉夸海口：“我要么不出马，一出马周元韬也拿得下！”周元韬听罢既恨又怕，每每见了鲍莉莉小姐绕着走，其实周元韬害怕不过多余，鲍莉莉也不过自夸，以为周元韬不知，赚个信心而已。
此时，周元韬见鲍莉莉架势逼人，人前更是如临大敌，躲让不迭。自己不好意思，害怕这些全落在大家眼睛里，好不容易定下心神，接不住上文的激情，只得匆匆打住，宣布选拔结果道：“今天今天，小鲍快点坐好……我们要将最近的选拔结果向大家作个汇报。全社新聘的部门领导有以下各位，他们是版权部主任柳永，编辑部主任季恒，发行科科长张力，办公室副主任于佩芝，总编办副主任恬霖……。这些同志我们大家都很熟悉，有些是老同志老干部，连续担任部门领导富有经验，比如柳永，张力，于佩芝同志。也有一些同志是最新提拔起来的，要接受新的挑战，比如编辑部主任季恒，总编办副主任恬霖，希望这些同志们不负众望，勇担重任，为我们重塑经典辉煌而努力……”
这消息一宣布，四周就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孙明柔带头拍起了小手掌，四下里张望，只见大部分的员工们都鼓掌了，其中张力、季恒、于佩芝更是鼓掌热烈，他们当然没有理由不使劲鼓掌，而恬霖果然端坐着只随便敷衍了几下，巴掌明显拍得不热烈，难道提拔她做副主任还不知足？明柔心里稍微有些不快，恬霖这个出了名的自我清高的文艺范儿，只会死瞌文字的书蠹头，大概一心指望着周元韬直接将她从一般编辑直接提到正主任上来，今天这个副主任让她不满足了吧？周元韬旁边的鲍莉莉更是先声夺人，她先是傻傻地呆呆地无所动，忽然听到恬霖，就激动地大动作地鼓起掌来。明柔皱眉，晓得新来的鲍莉莉是恬霖介绍来的，这个不晓事的鲍莉莉和书蠹头恬霖结成友谊，真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明柔感到不快没来由地放大了。
“如果大家没有什么意见，我们将对这些新任命的同志进行公示，公示一周后没有什么意见，他们就走马上任了，如果大家有意见也可以直接跟我们的人事部门提……现在散会！“周元韬的破嗓子，难得地透出了金属的磁性。
恬霖从人群中立起来，快速地走了出去。茉莉花儿秦岚早就听恬霖告诉过此事，此时跟在恬霖后面，悄悄地问：“不说是主任吗？怎么现在变成副主任了?”
恬霖也有些纳闷此事，周元韬明确地说过让自己出任总编办主任之职，怎的一到大会上，人前一亮相突然就变成副主任了?恬霖迷糊了一会儿，摇头笑道：“我也不晓得呀！周社长是跟我说是主任啊，莫非我听错了?哎呀，副主任和主任多大的区别啊，我帮他不过做两年，做两年我还去做我的编辑，反正我也不想多做。”
秦岚皱眉说：“你说得倒简单，你做了，就由不得你了。不过，说好了让你做主任，突然变成副主任，明显给你吃空心汤团嘛!”
恬霖才意识到什么似的，脸上布了一层浅浅的乌云，嘀咕了一声：“哦，是的哦，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说罢，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偏那鲍莉莉听得恬霖成了总编办副主任，忙要上前套近乎，早抢步上前哈哈笑道：“恬霖，恬霖，恭喜你呀。做了总编办副主任了，以后要多向你请教了哦。”
恬霖咕噜一声笑道：“莉莉，你看你，说的我多么不好意思啊！”
鲍莉莉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以后请教你的事还很多呢……”
忽见周元韬走来，一叠声地喊住了恬霖。秦岚情知是那空心汤团总编办主任的事发酵，忙推了扭捏的恬霖过去。那鲍莉莉还要再说，被秦岚一把拉住了，恬霖才脱了身跟着周元韬去了。
鲍莉莉自感无趣，转身刚要走，忽然见张力过来，一双牛眼上下打量了她片刻。鲍莉莉如何允许他打量，也飞个媚眼过去，放了一百度电，也不知哪里来的电量，估计足够电晕张力，才露齿笑起来。两个人熟悉套路，就开始互掐打趣。
张力历来先发制人，就道：“哎哟，今天这个会好像是你主持的。这个沙发老板只坐了半只屁股，你一个人就全霸占了去，谁有你牛哦？我想老板现在非常重视我们发行，我正在奋笔疾书地记录最高指示，一抬头，本来以为会场正中是周老板，结果一看是你。你就是没去新闻系读个主持专业，读了，我们这里就有个女主持了!”
鲍莉莉一听就笑道：“那有什么稀奇！我不要读那个什么女主持，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焰火。我亲自出马，什么不被我拿下！”
张力看莉莉有趣，就嬉皮笑脸道：“宝贝，我最喜欢你这样，初生牛犊不怕虎。女人扭捏的多，像你这么霸气的少。”
鲍莉莉听了宝贝一词，就浑身一电，忙又飞抛了媚眼过去，信口道：“做人嘛，不能太秀气，周总不是常说嘛，人家把你从门里推出去，你要想办法从窗口再跳进去。你看我领会得怎么样？”
张力听了，笑得乱摇脑袋如鸡啄米，笑道：“不错，不错，宝贝。把你从门里推出去，你还从窗口再跳进来。我就喜欢这样的！”
张力一口一个宝贝，叫得鲍莉莉心头麻簌簌的。闪眼看张力，只见张力小平头，一双虎目，虎虎有生气，不怯懦，有英气，比周元韬又是不同。不免想到，周元韬这种文人，虽有文气，长得帅，可总有些胆小怕事，对人忽冷忽热，难以捉摸。鲍莉莉虽已婚，可自感内心孤单，生就一颗孤芳自赏之心，哪里架得住张力如此挑逗，如此一番甜言蜜语？不觉一时心动，将他那些逢场作戏的鬼话，当作伤筋膏药，当作异性按摩，边享受边信了一半。张力外头恭维打趣惯了，只管叫女人美女宝贝，从不当真，胡说一通就跑了，留下鲍莉莉一人流连半天。从此，鲍莉莉将爱慕之心转向张力，两个人一个假戏，一个真作，彼此打得火热。
却说，那恬霖被周元韬叫住，别了鲍莉莉、秦岚，进了周元韬办公室。那周元韬忙请恬霖坐下，见四下无人，就跟恬霖悄然道：“恬霖，今天开会宣布的消息，你有些意外吧？对不起啊，本来是想叫你做正主任的，可个别分管人事的领导不太同意。意思是，哪有一上来就做主任的？一下子做了正主任，怕其他人有意见，压不住。上台阶要一步一步慢慢来，先从副职做起，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上，再做正主任。分管人事的领导既然这个意见，我想想也有道理，硬来不大好。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先慢慢来吧！”
恬霖本来心里有些疙瘩，今见周元韬亲自解释道歉，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忙说：“周总，没关系的，我本来就不在乎这个，正的副的都没关系，您别为难了。我帮您做几年就不做了，我还回去做编辑呢。”
周元韬见恬霖并不计较，也就放了大半个心，听她做了官还说傻话，不由得又好笑起来，忙打开蜜罐子请恬霖吃话梅糖，恬霖也就捏了一块吃起来。
恬霖坐了一会儿，看看快到下班时间，也就向周元韬告辞出了门，忽听得手机响了起来。掏出来一接，却是秦岚打来的。
原来，那秦岚今天恰好在公司大楼里头吃晚饭，边吃边惦记着恬霖的事。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掏出手机给恬霖打了一个电话。
那恬霖听得秦岚关心，便道：“秦岚姐，你在食堂吃饭？我现在过去找你跟你细说。”
秦岚听了，也就边吃边等。一时，恬霖来了，秦岚赶忙招呼她坐下。那恬霖就悄然道：“秦岚姐，我跟你说啊，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刚才周元韬把我叫过去，跟我说：‘对不起啊，本来叫你做正主任的，可临宣布前，分管人事的副职领导不同意，说哪有一上来就做主任的？总要一步一步慢慢来。先从副职做起，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上，硬来不大好。周元韬还给我道歉，说以后有的是机会。”
秦岚听了，歪头纳闷道：“分管人事的副职领导是孙明柔吧？你跟孙明柔没什么过节吧?”
恬霖也纳闷道：“呵呵，我也没细想，分管人事的领导就是她了。我跟她没什么呀，每次碰到还很客气的。你看于佩芝四十多岁了，不过还是个副的，也没上正的。哎呀，这个事就这样吧，她不想让我做，我还真不想做，我一点都没什么的!”
秦岚道：“于佩芝怎么好跟你比？她本来就该离开出版社了，回来作为一般工作人员荡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成了办公室副主任。论业务，论做人，她都不是口碑很好的，还不是跟孙明柔关系好?孙明柔不得不防啊。你这个人，把功名利禄都当浮云。神马都是浮云，孙明柔于佩芝他们这些人可不这样想。他们都把这个小位子很当事，尤其会利用这个小位子来为自己办点事，竖权威，你小心不要吃亏了。周元韬把你放在总编办这个位置，就是看中你跟她不一样啊。不管怎么说，周元韬对你还是不错的，至少也是个伯乐！”
恬霖听秦岚如此说，不由得噗嗤笑了，嗔道：“没想到啊，你竟然能把这个小官场分析得头头是道，我又不跟他们搞，能吃什么亏？各人干各人的，我都不想多你想那么多干啥。唉，不管怎么说，遇到不开心的事，有你这个好朋友好姐姐排遣说道，我那一点不开心也就消散了。”
一席话，说得秦岚也不由得笑起来。秦岚吃好收拾了碗筷，俩人挽着胳膊一起朝外走，欲知恬霖走马上任到底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