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秦叹息了一下,
“你不用这么着急的回答我.“
他接着翻看了那卷卷边的纸,
“你的心思够缜密.逻辑够清晰,勇气够可嘉,仓皇之中,于一蛛丝马迹发现问题,这是多少人做不到的.“
郭仪端起桌子上的一个粗瓷黑碗,里面的液体浑浊,还飘着几只苍蝇,他侧着碗,撇了下上面漂浮着的东西.然后一饮而尽,赵秦心里沉了一下,鱼恩有点想吐.
“我早已得到密报,说有人要在酒水里下毒,但是我反复查验,毫无结果.但是我还是不能放心.酒宴上,是你一声大喊,把这可能要发生的一切遏制住了.所以,皇帝陛下感激你,我也要感激你.“
郭仪擦了擦嘴,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公公不要太谬赞.“
赵秦接着说,
“但是,那时的情景,假如皇帝陛下重赏了你,于你反而不好.你不是张岱,不是徐荫,皇帝封赐张岱,是奖赏他的忠勇和口才,没有让煌煌大月王朝丢了身份,徐荫是因为他说的话,虽然滑稽可笑,但是也算的上机智敏捷.而你,“
他盯着郭仪,
“宫廷内部素多丑闻,这样的事防不胜防,又不可宣讲,因为它涉及到皇家的脸面.那天你发现了异常,我敢断定,下毒的人就是宫廷之人,说不定就在宴会当场,他们苦心经营,却被你一语道破,你觉得,你当时,还很安全么?“
赵秦背对着他,良久,郭仪舒了一口气,擦了下头上沁出的汗水,
“谢谢公公提点,现在想起来,果真凶险至极.“
“宫廷之事,我本不该对你提起太多.皇帝陛下于瞬间想到这么多,足可见他的心思迅捷,远非我们这些俗人能比的.他命令齐敏尚书当场捉拿于你,并把你关进这天牢之中,其实是对你莫大的恩惠.首先,你跟随齐敏多年,他对你信任有加,呵护之心绝对比旁人更胜,绝不会加害于你,另一点,天牢本就属于刑部管辖,你在这里面,也不会有人有机会来暗害于你,这些加起来,还不能抵消你对朝廷的愤恨不满么?“
郭仪一直听得很仔细,这时候赵秦转过身来,郭仪跪倒,
“谢谢公公教诲,属下承认,确实有过抱怨.“
鱼恩搀起他,赵秦复又坐在凳子上,
“这次你的功劳是最大的.另外,想不想知道,酒水里到底是什么?“
郭仪忙道:
“望公公赐教.“
“这个...“
他拿眼睛看了下鱼恩,鱼恩说道,
“我们还是没法确定是什么,无计可施.“
郭仪沉思道,
“公公,属下曾经有次办案,去过黔州苗疆之地,亲眼见过当地巫蛊盛行,苗人擅长使毒,下蛊,我这几天反复猜测,我推测,酒水中,很可能就是巫蛊之毒.“
赵秦眼睛一亮,站起身来,然后踱着步子,
“巫蛊之毒....“
郭仪接着说道,
“宴席上,我看到东瀛慧举法师.他虽然暂代东瀛使臣,却是在我大月国出生的,虽然是法师,却涉猎极多,精研多种学问,又好杂学,见识广博.那天我见他一直在沉思,我在想是否可以请他一观.“
“慧举?这个我倒是不知道.“
一丝的念头不知从何而发,赵秦愈发感觉不安,他的脸色变得苍白阴郁,鱼恩忙道,
“公公,怎么了?“
赵秦坐下,手扶着桌子,镇定了下心绪,
“我这次来,是因为皇帝陛下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仓皇间把你投入大狱,他心中也是有一点愧疚.这次我来,是想告诉你,并且征求你的意见,拜托你查询此事.你不用忙着推脱,“
他看着眼前的这位书吏,
“我专门派人从刑部齐大人那里,调来了你的档案,你是滇南人,少小父母双亡,被你的一个远门的舅舅带来京城,最先是一个字画作坊的学徒,学师三年,技艺超群,那一天你们作坊起火,作坊老板和一众学徒,除了你和另外两三位之外,全部丧生,尸体也在大火中变成焦炭..因为大火牵连到别的商铺,于是有人到刑部报案,那时候齐敏还没做到尚书之职,刑部派了他前去办案,所有的人最后都认是灶房失火,而引发的火灾导致的众人丧生,而你,却坚持认为这是桩谋杀案.“
郭仪也陷入沉思,赵秦看着他,
“你是怎么做到的?“
郭仪笑了下,
“年代久远,我已经不记得了.“
赵秦嘿然一笑,
“你在撒谎,这是你的第一个案子,你怎么会不记得呢?“
郭仪只是微微的一笑,不再作答,
“我接着讲述吧,那是因为,你是发现有几具尸体是在一间房间里,那一间房间,根据方位推测,应该是你师父师娘的住处.虽然屋子烧毁,人都烧成焦炭,但是还可以依稀辨别出来你的师父和师娘,因为你的师父个子很高,而你的师娘比他矮了一头,旁边的几位还是可以根据体貌推测出来,分别是你的几位师弟.你之所以说是一场谋杀案,是因为,你发现了几把锁,几把灌了铅的锁.“
郭仪的脸抽搐了下,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惨绝人寰的一幕,
“你在想,为什么几把锁是灌了铅的,并且锁是在外面锁上的,你师父的房间里为什么会有你的几个师兄,还有,假如起火,那个作坊中间有一个特别大的院子来晾晒书纸,池子里有水,为什么他们没逃出来?那一天你是恰巧去送东西,避过这一难,我说的对吧?“
郭仪默不作声,沉默了一会,抬起头,看着赵秦,
“公公,档案上不会记录这么清楚的,你是在推测.“
赵秦笑了一下,
“对,我是在推测,但是我也不是在推测,因为当时有一个经办此事的一个老仵作,已经休闲在家,我是派人去找到他,他一点点的告诉我的.“
郭仪的脸色黯然.
“此事,不提也罢.“
“仵作告诉我,你发现你师父的尸体上发现了半块铁片,然后在院中那池水的污泥中发现一把残了一块的刀,你师父身上的刀片恰好和刀上的吻合,另外,有一个酒壶,火起来时,一片瓦掉下来,正好覆盖在上面,没有焚毁,那酒水里,仵作发现了砒霜,于是整个案子都清晰了.“
郭仪的头上沁出了汗水,鱼恩递过去一个锦帕,他擦了下,
“那年你才不到十岁,十岁的孩子,竟然能破此大案,我相信你不会说这是一种巧合,是你恰巧想到这么多的.这些年你在刑部,破获了很多案子,我也一一派人去查了,结果愈发证实了我的判断,你,正是我要找的人.“
“什么人?“
郭仪抬头问道.
“朝廷有一个秘不示人的机构,黑冰台,统领这些年一直是我,现在,我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