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但那么多年了,是该让它过去了,不是吗?”鹿说道。
一晃都多少年了,我想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我却记得十分清楚,我和鹿在一起八年,分手四年,到现在算来,一共十二年了,几乎伴随了我所有的青春时光。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公司附近就有家不错的咖啡店,我们可以坐下好好聊聊,毕竟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鹿继续说道。
很不巧的是,正当我犹豫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一个俏皮的鬼脸和宝贝两个字,是小黄打来的,我哀叹了一声,大拇指在红色和绿色的按钮间徘徊,那是一道及其复杂的数学题,我知道我就算怎么解答,也无法得出最后的答案是什么,所以我放弃了,零分或许是最好的结果,我按下了红色的按钮,而小黄听到的却是心碎的声音。
“走吧。”我示意她带路,一个身材曼妙的美女在前面引领着我,看着她的风情万种,我却并没有浮想联翩,我看到的是一个亲人离我越来越远,她的生活方式,她的言论谈吐,她的着装和她所处的环境,已经与我相距甚远,就算我此时与她手牵手,他人见状,也会觉得是一个姐姐拉着一个邋遢的弟弟,因为爱情到最后都会发展为亲情吧,我这么认为,那么这样也不失为一种亲情。
鹿的身上很香,我在她身后很远处就能闻到那股香味,那是我从来不曾闻过的香水味,很温和,至少让我不排斥。我觉得出过国的人都会给人一种感觉,我无法细致的描述这种感觉,但就是类似奔放与内敛并存的自豪感,她不会说她是从国外回来的,但举手投足间,你就能发现这一点。
我也料到鹿已经回国了,肯定会回到这座城市,但不曾想到会在这里和她相遇。
这里属于这座城市的高新区,所谓高新区,就是高新技术开发区。所以这里都是技术密集型公司,所有高端型企业都扎根落户于这里,类似于我以前就读的大学城,街道宽敞,企业分明,全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而这里的建筑设计也非常巧妙,像是一座巨大的四合院,大得让我有些迷离,就是花上一天的时间,也很难将它全部走遍。四合院里什么都有,酒店、健身房甚至会所,考虑到这里上班族生理和精神上的需要,能囊括的它全部都囊括了,它的正中央是一个巨型喷泉,喷泉旁就是我和鹿的目的地,一家颇有格调的咖啡馆,想必她对这里非常熟,否则也不会如此驾轻就熟。
外头还是阴沉沉的天色,有些凉,我和鹿选择坐里面,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我要了一杯美式,她反倒惊讶的看着我,笑着说:“以前你不是喝不了苦的东西吗,现在怎么钟爱起美式来了?”
“以前你不也很排斥高跟鞋吗,说什么每个人都要有一条破破的牛仔裤和一双旧旧的帆布鞋,你看你现在,假如配上帆布鞋和牛仔裤,我反倒觉得十分不搭。”我与她说话时,能感觉到她那双炙热的眼睛盯着我,但我通常都是回避的,我害怕和她眼神交汇的那个瞬间,我的紧张让我有些不安,我假装镇定的点上一根烟。
“看来你还是很了解我。”鹿微微一笑。
“其实了解一个人并不代表什么,人是会变的,今天他喜欢凤梨,明天他可以喜欢别的。”
“《重庆森林》里的台词,没想到你还是记得那么清楚,”鹿轻声叹气,“我该说你是忘不了我们的过去,还是把过去当做了另外一个你呢?”
“现在谈论过去还有什么意义吗?”我一句话就把她接下去想说的话给堵住了,说真的,我讨厌这种尴尬的气氛,像两个人在追究责任,到底感情的裂痕要归咎于谁,到底是谁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鹿无奈的看着我,嘴唇微启,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沉默了片刻,她指着我手里的烟说:“能给我根烟么?”
我没有拒绝她,尽管我知道以前的她对于烟是多么憎恨,那时候,只要我身上带有一丝丝的烟味,很快就能被她灵敏的鼻子所察觉,惩罚就是不能碰她,不能亲她,和她讲话也要保持两米的范围。其实对于这些惩罚我也见怪不怪了,哄哄她,再把自己弄得香香的也就过去了,最心酸的是,每次我刚买的一包烟,才抽了一根,就被她没收,当时我那个恨呀,像刚买的蛋糕才尝了一口就掉到地上似的,我在想,她是不是包公转世,还是名侦探柯南看多了,每次与我见面第一件事就是搜身,那段时间我常被她弄得草木皆兵。
我递给她一根烟,她看了看,脸上并没有嫌弃的神色,只是不敢相信的看着我,说道:“林以渐,你混得有那么惨吗,就算你读书那会抽的烟也比这好吧,下次别抽这个了,对身体不好,我办公室里还有几条烟,你到时候拿去,知道吗?”鹿的语气一开始带些责备,后来慢慢转为一种哀求,也许她只是同情我,一个原本阳光的大男孩,变成了现在郁郁寡欢的邋遢老头,那已经不是可以用变化来形容的了,因为这个人已经毁了。
“有些东西,你习惯了就很难改掉,这烟我抽习惯了,挺好的。”我深吸了一口。
鹿看着我,修长的手指夹起那根烟,放在她在娇艳欲滴的唇上,鲜红的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微微抿住烟,低着头,另一只手拿着火机,头发顺势往后一拨,我能闻到那股香味朝我飘过来,火焰升起的那瞬间,她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止不住的咳嗽,看着她那贵妇相荡然无存,我不禁想笑。
“这烟太呛……人了,咳咳,一时没习惯,咳咳。”鹿像一个害羞的姑娘,因为咳嗽而涨红的小脸,仿佛第一次见我那时的害羞。
“没事,不习惯可以不抽,我没勉强你。”我淡淡的说。
鹿喝了几口水,才慢慢缓过来,没好气的说道:“你这人脾气还是那么倔,唉,其实刚回国那会,我有想过来找你,看看你怎么样了,心里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和你说,”鹿继续抽着烟,“想和你说说这四年来我遇到的事情,不管是伤心的,还是快乐的,我都想与你分享,我想就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吧,但……现在见到你了,我竟然一句都说不上来了。”
她是爱我的,我突然间那么觉得,不管她的爱是出自怎么样的目的,那一刻我的心是暖暖的,一道阳光毫无防备的照进我的胸膛,在我的身体里进行着光合作用,我觉得我整个人都是散发着光芒,因为她而发光。我还记得上次回家的时候,饭桌上,就我和我妈二人,我妈泪眼婆娑的拉着我的手说:“儿子,你都那么大了,每次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就想啊,我儿子现在在干嘛呢,饭吃饱了吗,不会遇到什么事吧,我真想每隔一会就给你打个电话,心里有好多话想和你说……但你回到家,坐在我面前,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要你回来就好,做妈的就开心。”
鹿此时此刻说出来的话,竟然和我妈妈有那么些相像,我想她现在对我的感觉,应该算是一种亲情吧,人们常说,爱情到最后,都会变成亲情,就像左手握着右手,并不是不爱了,只是两个人太过熟悉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避开她的话题。
“我男朋友在这里上班。”她淡淡的说。
“就是我面试的公司?”我惊讶的问道。
“恩,就是那里。”
“呵呵,这世界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话说回来,你家条件不是一直好的过分吗,家里人难道没给你介绍对象吗,怎么会找了个普通的上班族?”我一方面感叹命运,又忍不住调侃鹿道。
“其实也是家里人介绍的……他是这家公司的老板。”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提的问题有多么傻,像是一盆冷水从我的头顶浇灌到我的脚底。
“怪不得,那挺好的。”我还是强颜欢笑的说。
“你呢?和女朋友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我有女朋友?”
“以你的性格,想要忘记一个人,最快的方式就是爱上另一个人。”
“但女朋友并不那么好找,有些女的看照片像公主,本人却像一个番薯,我总不能那么随便吧。”
“以你的长相,找个美女并不难。”
“算了吧,还是别耽误人家了,一个美女到我这,不消一会就会被我养成一个黄脸婆,况且我现在连自己生活都成问题。”
鹿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仿佛想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些破绽,看出我冷酷面具下另一层次的温度,但我并不打算与她打开心结,要么封存,要么就永远别再提起,但她还是关心的说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来这家公司,因为你根本就不适合做销售,以你的性格。”
“为了生计,人总要做些改变,难道让我上街乞讨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你有很多特别的地方,比如你的性格很细腻,之前喜欢写作,高中那会,常常会在自己的空间里更新文章,不光是我,我朋友你朋友看了,也都竖起大拇指说你写的好,有让人开怀大笑的,也有让人潸然落泪的……可之后你为什么没有好好坚持下去呢,说不定现在早已成为一个作家了。”
“过去的都让她过去吧,你以前不也想成为一个奢侈品设计师吗?不远万里去美国求学,现在回国了还不是在你男朋友公司里上班,与你所学的、与你坚持的理想又有什么关系吗?假设谁都会假设,想象都是毫无边际的。”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我是个女人,到了我这个年纪,我不想那么拼了,有个爱我的人,有份说得过去的工作,再有个幸福的家庭也就够了,我不想每天再外面通宵达旦的为了工作耗尽自己的全部精力,如果我想,我家里完全有这个能力供我去完成我的梦想……对于现在的状态,我说不上满意,但我也知足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激动,鹿又从我的手里拿过去一根烟,“可你是个男人,你到这个年纪,还混成这样,我都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你,失败?还是废物?”
“我是废物,一个废物又有什么资格谈论梦想呢。”
“自暴自弃,呵呵,说真的你已经无药可救了。梦想,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只是你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一个连斗志都没有的人,你说你想成功,简直痴人说梦吧,估计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我沉默的低头看着桌面上那杯美式咖啡,不知什么时候,服务员已经悄无声息的将它放在了上面,古铜色的液体上方散发着淡淡的热气,伊始还能清晰可见地看着它飘散,慢慢的也就看不见了,我想自己会不会也是这样,满心炙热的想做与他人不同的气体,散发着白光,清晰可见,可当这股热情消退后,原来也融入了原本宽广的大气中,与他人无异,什么都看不见。
鹿看着我,继续说:“我一直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还记得以前我和你说过一句话吗?”
我抬起头看着她,眼睛发亮。
“和你在一起就像坐上一趟列车,沿途的五光十色,如梦如幻……”
“但始终看不到终点。”我帮她补齐了接下去的话,这是她出国前给我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我记忆犹新,一辈子也忘不了。
“重点并不是最后那句,树静静地站在那,云缓缓地飘在那,我们悄无声息地盯着远方,这原本是很普通的画面,可是因为你的存在,一切仿佛有了诗意,如同顾城的诗那样,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你今天是来跟我说教的吗?假如是这样,我们的谈话也可以到此结束了。”咖啡我都甚至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已经匆匆地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对着鹿继续说:“咖啡钱你先付下,下回我请你,假如你不再用这种类似我妈的口吻的话。”
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着玻璃外的天空,仿佛那是另外一个世界,外头又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当我走过鹿的身边的时候,鹿开口了,带着女生即将与男友分手的语气,说:“不要低估一个女生想和你同甘共苦的决心,但也别忘了,女生最怕的是在你身上看不到任何希望。”
我的身影顿了顿,头也没回的踏进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