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夜,北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内,一群军官正围坐在木炭火盆前一边烤着火,一边烫着酒,就着牛肉吃喝以便驱寒。今天正好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大雪”,天气似乎也格外呼应着这个节气的名字,自今天寅时开始,雪,便悄然而至,到午时非但没有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鹅毛般的大雪居然一直下到深夜才略微小了些。
守在门旁的两名兵士,虽然裹着厚厚的羊皮裘衣,却仍冻得瑟瑟发抖。门左边的那名军士相较瘦弱了些,虽然身首不动,仗刀肃立,嘴上却极为小声地嘟哝着:“MD,这是什么鬼天气,刘二哥,不是说下雪不冷吗?我怎么觉着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儿热乎气呢?”右边的兵士,也是一般肃立不动,也是极小声地回道:“我说王三,你TM就别嘟哝了,瞧你那点出息,好像谁挺热乎似的,省点热乎气吧。还好今天当值的是仇浑千户大人,只让咱们每人轮班当值两个时辰,要是循旧例四个时辰,等下值的时候,真不知道老婆还让不让上床!”王三一听乐了,又回口说:“嘿嘿...咱们都冻成这幅德行了,你这家伙还有心思想娘们儿!”
刘二嗤之以鼻道:“你小子懂什么,这叫苦中作乐,现在起码还有个老婆可想。想当初,我随仇大人奉命探查北漠时,莫说老婆了,要不是他在,我们那帮人连小命恐怕都没了。”刘二可以算是锦衣卫中的“老兵油子”,军中干了十几年,还只是个“力士”,连个品级都没有混到。但要说行伍阅历,军中故事,只怕那“内参录事”的刀笔吏也比不上他。那王三是刚进没几年的新丁,自然对那些闻所未闻的英雄故事格外有兴趣。
王三这一听,他嘴里居然冒出了北漠,登时来了兴致,遂说道:“刘二哥,你给说说呗,让俺也长长见识。”刘二一见那王三那么问,立时也有了说的兴致,想了想说道:“想听啊,那好!想想那都是快十年之前的事了,那时候仇大人才二十多岁,任锦衣卫总旗......”说着说着,他们一起随着那话语仿佛进入了回忆......
那时候才只是八月中的时节,“陕西行都司”的北面竟几乎全部飘起了大雪,草原上枯黄的牧草很快便只能露出雪外五六寸的样子。在紧贴明蒙边境的地方一处视野极佳的小山岗上,仿佛横着一排五六个石头一样的东西,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忽然,中间石头上落着的积雪,微微颤了颤,且越颤越厉害不时有雪花开始随着那颤动不断散落下来。顺着石头向北望去,地平线上仿佛隐隐的有一层白雾缓缓的飘起,一点极小的声音轻轻的传了过来且越来越大,但还不太清晰。
就在这时,那块石头北面的积雪忽然向外翻出了一小块,仔细一看,竟是一对目光炯炯好似鹰一样的双眼正紧盯着前面的地平线。那双眼的下面忽的沉声说道:“二弟,一个马队正在向我们这个方向狂奔,应该不超过千骑,多半是蒙古人的弓骑斥候。你速速快马赶回肃州卫禀报曾铣将军,调骑兵围歼他们。”那左边的石头回道:“大哥,我走了,你们这可就只有七十二个人了,曾将军一时半会儿可能赶不到这儿,要是蒙古人发现你们,可就完了。”那露眼的石头立刻怒道:“少废话,快去,别像个娘们。”
听到这,那左边的石头“噗”的跃起,竟是个浑身裹着白衣头巾的人。那人转身瞬时跃下山岗,转了几下拉出匹马来翻身而上,眨眼间向南飞驰而去。那睁眼的石头,听得身后马蹄声远去,立刻问道:“四弟,先前布在山谷的机关陷阱都没问题吧!”他右边的石头回道:“没问题,百十个锯齿狼夹,三十多个陷坑,一大片蜂窝雷,够他们喝一壶的。”
他又说道:“那就好,你听着!待会儿,马队贴近了,只要前队的人一被弄死,其他的人你别管,只用瞅着在马上拿着马鞭四处指的人,一定要全部射死。”那右边的时候答道:“大哥放心,小弟明白!”
不多一会儿,那远处的声音开始逐渐清晰,轰隆隆的马蹄声震得大地似乎也跟着颤抖起来...渐渐的马嘶声、鞭挞声、策马的人喝声、各种金属的撞击声交织弥漫在山岗前的草原上。那对鹰眼依旧死死盯着正前方,而连着它们的身躯依旧纹丝不动,他就像一匹蛰伏在雪中的草原狼一般:漫长冰冷、寂寞孤独的等待,只为那最后一跃而起的一刻,咬断猎物的喉咙,渴饮它温热甘甜的鲜血,享用它肥美多汁的骨肉,看着它绝望放大的瞳孔,把它拖进死亡,拖向毁灭......
终于,那马队近在眼前了,人马呼出来的白汽向云雾一般缭绕在这些蒙古人的周围,这场景多么像他们的祖先当年纵横天下的样子,可和他们的祖先不同的是,他们正狂奔向山谷的深处,狂奔向死亡...
“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大地上的积雪被震起了一层白雾,“轰轰轰轰”一连串不知道炸响了多少次。那对鹰眼看去,刚才驰骋的骏马瞬间被炸的东倒西歪,更有的被炸得四蹄离了地。马背上成群的蒙古人也随着那轰鸣声一大片一大片的四分五裂,残肢断臂与迸溅的鲜血四处纷飞,白色的雪雾化成了红雾,惊叫声、哀嚎声、怒吼声很快此起彼伏。
那个鹰眼后的石头,“噗”的腾空跃起,一张黄杨大弓瞬间立起被一只虎爪一样的手死死握住,狼牙雕翎箭上弦,瞄了一瞄,那双鹰眼微闭左目,对准了一个头戴三翅长羽的蒙古人,雄健如虎的右臂猛地一拉而松,“噌”的一声,箭尖闪电般直奔那蒙古人的喉咙,随即又是“嘭”的一声竟把那蒙古人射得向后飞去,然后沉沉落地。
那立起的人并不停手,只见那张弓的前面还斜倚着五根长箭,箭尖斜向左下,箭尾斜向右上,被他小指紧扣着,右手取箭正是顺当。“噌噌噌”的又是一阵急射,山岗下面的蒙古人是个个应声倒地。就在下面蒙古人乱作一团,左手的箭又射完之时,那人将手中长弓一丢,身上裹着的白袍扯下一扔,“噌”的拔出腰间宝刀,高高一举,怒吼着:“杀!”
随着那杀声一起,山岗上、山谷里瞬时“嗡嗡”的飞出无数急如雨下的箭来,那些蒙古人成片的倒下来,很多拿着马鞭想要指挥着阻止慌乱,才刚把手扬起就旋即被射死。忽然,一人一边指着山岗左侧,一边回头向着仇浑,急切的说道:“大哥,快看那边,有一片蒙古人在往我们左后方冲过来。”仇浑定睛一看,果然,一大队约有几十个骑兵正想冲过来包抄,他正想冲过去阻挡,却忽然远远的看见山岗下黑压压的蒙古人后面有一行约有十几个人骑马立在那里并未冲杀。
仇浑盯着那一行人的中间,略微一想,那人必是来军主将,若能杀了他,蒙军必乱。打定主意,更不迟疑,随即大喝一声:“三弟你带左小骑军射杀冲过来的人,干掉他们以后,立刻冲到蒙军左后和我会合!四弟!抢马!跟我来!”仇浑言罢纵身一跃向北跳下山岗,瞅准了一个蒙古骑兵,飞身一脚将他踹翻在马下,腾身上马,右手持刀猛地向马身一拍“驾!”,那马疯也似的向蒙军后方疾驰而去。
却说,在最初被一阵蜂窝雷的狂炸下,巨大的死伤和巨响,就吓得蒙军人惧马惊,加上机关陷阱的报销,漫天雨箭的急射下,早就乱了套,正瞧不见一个人影。这仇浑却突然闪现杀出,蒙军自然慌了神,所以都等到仇浑与他四弟冲到离他们主将不到百步之遥时,他们这才回过神来看清是两个明军,慌忙回马去追,可哪里还来得及。
那蒙军主将的身边护卫,自然不是怂人,眼瞅见两骑飞驰而来,立刻张弓去射。那仇浑耳闻到来箭之声,却丝毫不惧,只是冷哼,左腿用力下蹲,右脚忽的抽出马镫扣死在马鞍上,身体则是紧贴在马的左边这还如何射的着。那些护卫眼见射不中,十余骑立刻抽出马刀吼着向仇浑冲了过来。仇浑并不急着起身,等冲到了来骑近前,忽的翻身上马,掌中之刀左右一挥,两颗人头“噗噗”应声离了肩膀,蹦出的鲜血像一口红泉般喷射而出,喷的他满脸满嘴满身,立时看上去整个人竟被染成了血红。
但仇浑却并不与来人恋战,而是斩杀挡住去路的护卫,所以片刻间便冲到了那主将近前。那主将心下大惊,慌忙抽刀想要阻挡,却猛然看到冲过来的仇浑:还哪有半分像人,怒视的鹰眼血红,分不清是眼中苦熬的血丝还是迸进去的人血,血红的人脸上只能看出红中带白的一点牙齿,血沿着两边嘴角向后飘在空中宛如一条血色丝带。
仇浑侧着马没有向那主将的一侧飞驰,而是直直地向那主将的马头撞去,“嘭”的一声将那主将连人带马向后撞翻了过去,连手里刚拔出的刀还没来得及挥一下也被撞飞到一边。仇浑顺势一跃高高跳在半空中,双手握刀向着那主将右肩膀和脖子相连处愤然劈去,“咔嚓”一声过后,再看那主将时,竟是被仇浑从左肩到右胸口斜刺里生生地劈成两截。
落地的仇浑大口的喘着粗气,嘴角不时喷出溅到嘴里的血沫,略微歇了歇,左手拎起来那个带着左肩和胳膊的人头,缓缓转过身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左手将那可怖的人头高高举起,右手拿着几乎要被血粘在手上的刀也是高高举起,哈哈哈的近乎发狂般的笑了起来。此刻,仇浑哪里是人,分明是现身人间沐浴着鲜血的杀神!
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刚才那喊杀声、兵器声、马嘶声都停了下来,空气中只有那人头流下来的血,滴在仇浑甲胄上的嗒嗒声...
忽然,第一个蒙古人仿佛在噩梦中惊醒,惊恐的尖叫了一声,那声音迅速弥漫,成群的蒙古人像受了惊的乌鸦一样四散而奔逃...
刘二的声音戛然而止,王三呆呆的愣了半响,许久回过神来,木木的说道:“然后呢?”刘二回道:“没有然后了,说完了!”刘二似是不甘,似乎又是没听过瘾,追问道:“不对呀,那后来仇大人呢?他那几个兄弟呢?还有还有...曾铣将军呢?”王三清了清嗓子说道:“蒙古人都撒丫子跑了,还有什么然后?那天我们七十二个人总共杀了大概四百多蒙古人,除了仇大人的刀以外,我们所有人的刀刃都砍崩了口。”那王三显然是不满意,又说道:“不是不是...别说其他人,仇大人呢?受伤了吗?”那刘二一听,有些鄙夷的说:“切!仇大人怎么可能会受伤?他身上全都是蒙古人的血,还耷拉点内脏什么的...”
仇浑乃是朝廷钦封的正五品锦衣卫武职,武功自是高强,更何况深夜之中万籁俱寂,这俩军士的窃窃私语哪能逃得过他的耳朵。他放下酒碗,用胳膊胡乱蹭了蹭嘴,先是对身边一同烤火的军官说:“兄弟几个坐着,我有些闷的慌,出去透透气!”一名军官听言,也忙放下手中的酒碗,起身取来一件貂皮披风恭恭敬敬地给仇浑披上,说道:“大哥,穿好衣服,刚饮了热酒,小心外面风寒。”仇浑拍了拍这名军官的肩膀说:“有劳四弟挂心了!”说罢,挑开遮住正堂门口的棉质门帘,一拉门,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两名军士,侧目一瞟,见是仇浑,忙躬身行礼,“千户大人!”仇浑挥了挥手,似有些不耐烦地说:“和你们说过多少遍了,没外人的时候,喊大哥!叫什么千户大人!”王三忙躬身回话:“是是是,我们兄弟都知道,有仇大哥在,咱都有好日子过!只是怕不小心被哪个耳尖嘴快的混蛋听到乱嚼舌头,给大人惹来麻烦。”仇浑速来不喜欢溜须拍马的人,也便懒得理会,只是向门右的兵士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刘二也是躬身回道:“禀大人,刚听得更声,现在应是快四更天了。”
“你们两个也辛苦了,进去吃些牛肉,喝些热酒,填饱了肚子再出来值守吧!我来替你们值会儿!”仇浑说着挥手示意让他们进去。两人齐声道:“卑职不敢!”仇浑提了提嗓门,说:“叫你们进就进,有什么不敢?”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道:“多谢大人体恤!”说完俩人一咕噜钻进了屋子,仇浑也没有说话。借着房檐上吊着的灯笼发出的柔和光线,望着那满天雪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按理说,今天除了雪似乎比往年同日里格外大了些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可自打仇浑替换前班千户上值了以后,总觉得心里莫名其妙的不踏实,有种似有非有的不祥感觉总是在心头萦绕,不知源起,又挥之不去,令人不胜烦闷。仇浑,5岁丧母,自小和小他两岁的妹妹,随其父在军中长大,早习惯风餐露宿的军旅生活。自嘉靖元年,14岁起,仇浑因其父在大同抗击蒙古犯边之役中的战死之功,又加上朝廷体恤其为烈士遗孤子弟之故,被朝廷拔擢而进入锦衣卫,弹指一挥,已是二十一年。
而他的妹妹仇清,就成了他在这残忍世间所拥有的唯一亲人了,可偏偏在那场祸事中又失散了,兵荒马乱之下,是死是活,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仇浑自进入锦衣卫后,恪念皇恩,勤学苦练,文武双修,行事又谨言慎行,恭上而恤下,对平职的同僚又多有容人之量,故而仕途近乎一帆风顺,偶有的几次风波也都是有惊无险。雪夜孤冷,回想往事,仿佛一切都是昨天...
仇浑正百感交集,心潮起伏之时,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地传来。他猛然清醒过来,荡平心绪,凝神静听:来马当在三百大步开外,却是朝着北镇抚司正门直直飞驰而来。多年的苦练,卫宿侦缉阅历让他早练就了一身奇能,莫说是这声洪急切的马蹄声,便是两百步外,枯叶飘落、人声窃语也绝逃不过他的耳朵。
漏液闻快马疾驰,必有大事,仇浑想到这,便不假思索,伸手吹了个响哨。屋内的人听到哨声,随即呼啦啦冲出来一片人,齐齐躬身行礼:“千户大人,有何差遣!”仇浑,一对鹰目,精光闪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北镇抚司的大门外,简简地下令:“齐整装束,刀剑戒备!”众人应声而动,纷纷收拾,不消片刻便已收拾停当,然后回转齐齐列队。
仇浑左手按了按挎在腰间的绣春刀,向着大门外缓缓走去。此刀乃是嘉靖四年,锦衣卫校场比武时,他仗着一把三尺“唐刀”连败九位刀统校尉,皇上大喜而下旨钦此的,此事,南北镇抚司五卫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仇浑刚跨过门槛,那快马便疾驰至近前,来人翻身下马,躬身抱拳行礼道:“敢问大人,可是当值的仇浑千户大人。”仇浑抱拳还礼,道:“正是在下!”来人便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并双手呈给仇浑,道:“末将,奉锦衣卫指挥使陈寅大人之命传令大人:‘留二十人值守北镇抚司,领其余军官兵士速速进宫,至太和殿外守候听调,不得有误,迁延者立斩’!”仇浑躬身接令领命。来人告辞后,旋即翻身上马,策马疾驰而去。
仇浑不敢怠慢,随即分派传令,率众向着宫城方向疾行而去。莫非宫中,遭逢大变!?待过了宫门,验过令牌,他抬眼扫视了下值守宫门的锦衣卫,竟是比平常多了三倍。行至太和殿前时,他又远远地看见陈寅大人,高高地负手站在联向太和殿的武道台阶之上,脸色铁青,一双目光锐利的眼睛注视着广场上越来越多的人群。
他正心下狐疑着没有头绪,却见一人缓缓走到近前,笑着抱拳行礼道:“仇大人,你也来啦?”仇浑回过神来一看,却是同为北镇抚司指挥佥事的陆炳大人。仇浑千户是武职正五品,而眼前的这位陆炳大人却是正四品,整整高出自己两级。而且他是皇上登基前便供职王府里的心腹爱将,母亲是当今皇上的乳母,加上三年前的一场大火里,也是他拼死救出了皇上,简单点说:陆炳这个人,大有来头。
仇浑忙躬身行礼,却被陆炳一把扶住,说道:“哎...仇老弟不要拘礼,今晚有事,莫拘小节!”却见这陆大人看了看左右,便拉着仇浑走到僻静处,附耳轻声言道:“仇老弟,待会儿,无论指挥使大人也好,哪个公公也好,要是传旨宣自愿入宫效力的人,你万万不可出头,切记!”仇浑被他这么一说,更加糊涂,却待追问,只见陆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多一会儿,忽然有个公公从太和殿中快步而出,行至陈寅跟前,附耳言语了几句。陈寅听罢,脸色又是一变,不再是刚才的铁青而是近乎黑着脸了,似是在踌躇着什么,但最终还是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皇上有旨:上天应人,瑞雪兆丰,不忍早歇。锦衣卫,素来为我皇家近卫,武艺卓绝,乃我大明三军翘楚。当此良时,特宣众壮士,擅舞刀剑者,自愿入宫以助朕兴!无论优劣,皆有重赏!”
圣旨一宣读完,下面人群立即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仇浑手下的军官也有跃跃欲试者,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但仇浑刚听得陆炳打了招呼,知是事有蹊跷,所以不敢怠慢,便回头朝着自己的下属狠狠地扫视了一眼。顿时,仇浑身后变得鸦雀无声。
而就在几乎与此同时,王皇后宫中的掌事太监韩公公和陆炳一起竟悄然走到仇浑跟前,轻声说道:“奉皇后娘娘懿旨,宣仇千户大人至坤宁宫说话。”仇浑知是皇后召见,此事定然非同小可,于是回道:“公公,稍后,容手下略作安排。”随即转身面向自己的属下吩咐道:“你等在此候命,若无上官直宣,不可擅动!”众人连声应诺。
辗转多门,曲径急行了一阵子后,一行三人便到了坤宁宫,禀报入宫,行礼之后。仇浑悄悄瞟了一眼王皇后:只见皇后,凤眉紧蹙,微闭双目,一身凤冠霞帔,绫罗绸缎竟没有让她更加光彩照人,反倒显得十分憔悴。许久,皇后睁开似是很疲惫的双眼,深深望了一眼跪在眼前的仇浑,又望了望韩公公,最后对着陆炳说:“陆大人,这个就是你向本宫举荐的人?”
陆炳见问,忙上前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道:“禀皇后娘娘,正是。此人,乃北镇抚司正五品千户仇浑大人,此人从祖上开始至今全都效力军中,屡立战功,对我大明皇朝忠心耿耿,更兼文武双全。娘娘忧心的事,若交给此人去办,最是妥当。”王皇后,听陆炳说完,又深深看了一眼仇浑,仿佛要把眼前的这个初见的人,看得通通透透,她才能放心一般。但最终她还是收回目光,对着陆炳说:“你举荐的人,皇上和本宫自然都是一百个放心的。现如今,宫中谋逆之人,已然诛尽!但宫外与之勾连的恶贼,胆大包天、狼子野心、狡诈凶残至极,你们还需小心仔细商议,所失之宝务必寻回,盗宝之贼,务必斩尽杀绝,不留余孽!”
皇后这段话说的声音极小,语气极轻,但当话语中的“谋逆”、“诛尽”、“恶贼”、“盗宝”、“斩尽杀绝”这一个个沉若千钧的词儿一个个钻进仇浑的耳朵里时,却听得他冷汗直冒,心乱如麻。
他这正胡思乱想之时,皇后却忽然对着他说:“仇大人,好好听陆大人的吩咐办差,皇上和本宫不会亏待你!宫外之事,就多多仰仗你了。”仇浑慌忙叩头说:“微臣何敢担仰仗二字,皇后吩咐,微臣万死不辞!”皇后再无多言,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陆炳和仇浑退下。
他俩刚出了宫门行至僻静处,仇浑正待要问,陆炳轻声说:“仇大人,想必现在定是心下狐疑满腹,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仇浑轻声说是。陆炳,望了望远处的皑皑白雪,微微叹了口气说:“可怜哪,一夜之间,十几个宫女被千刀万剐,现在怕是几十个锦衣卫也要变成枉死冤魂了!”仇浑听了,心中猛然一惊。陆炳回头望了一眼仇浑那阴晴不定的脸色,却忽然说道:“端妃曹氏图谋不轨,意图和一帮宫女谋刺皇上,幸得黄天庇佑,皇上安然无恙!这曹氏和几个新进嫔位的贵人,放着好好的皇家富贵不去享,偏要犯这十恶不赦,诛九族的大罪,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仇浑听得连宫中妃嫔也被杀,更是惊得汗毛都要竖起。陆炳依旧接着说:“然而,这还不算完,这帮狗胆包天的逆贼,不但想谋刺皇上,而且还向勾连宫外之人,盗我大内长生异宝。真真是不知死活!”仇浑听到“长生异宝”,又联想起刚刚皇后说的话,似是明白了几分。便上前躬身问道:“敢问陆大人,皇后所吩咐的,莫非只是命我等寻回异宝?”
陆炳见仇浑问起,便笑着说:“不只如此,这大内异宝,说是异宝,其实只是一本异宝录集。相传,当年蒙古人崛起之时,大掠四方,所到之处,洗劫一空。可笑的是,他们那个叫什么成吉思汗的,杀人如麻,却还痴想着长生不老,还请过长春真人丘处机道长,想要求取长生不老之术!后郁郁而终,其子孙后代,贼心不死,仍旧不遗余力地搜罗长生异术,历时近百年,始终不曾停止。后来,我大明洪武皇帝登基大宝,君临天下,将蒙古人逐回北漠。他们善于骑马自然跑的快,可他们数代先祖费尽心血得来的异宝录集却落到了我大明手里。可是,现在居然得而复失。”
陆炳顿了顿,转身凝视着仇浑,又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沉沉地说道:“据广布各处的锦衣卫探子回报,盗宝的逆贼,正在迅速向云南方向逃窜。现在,你知道你我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