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匡嗣是随皇上一起入城的,早在入城之前已差三子德威进城看望了德让。彼时,德让已经苏醒,能与人说话。耶律敌鲁说,德让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两日,就可康复。所以韩德威又出城向父亲禀明了二哥的病情。韩匡嗣不是个细心,多愁善感之人,却好大喜功,爱出风头。况且,有耶律敌鲁在德让身边,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于是,他安心地随着皇上,跟在皇后身后,骑着高头大马威威风风地入城,他那得意忘形的劲头不亚于皇上皇后,这把瘾真让他过足了。
当晚,这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兴奋得一夜未合眼,如一个精力充沛的小伙子。他没有去看儿子韩德让,确切的说,他把他忘了。
领了出征的旨意后,又把他大大的乐坏了。想不到皇后对他如此信任,让他偌大的年纪还能指挥三军作战。虽然,他一生没上过几回阵,听见战鼓声就两股战战。但这次宋军一败涂地,可见这宋军之弱小。在他心中,如此多的宋军,又有赵光义亲自监阵,尚且被辽军一举摧垮,那么剩下一些败军岂不只有待擒之份了。因此,他信心十足。他在帅帐内调兵遣将;在教场里召集将士训话;在城楼上雄视队伍出征;一边听着探子的情报一边发布命令,风光无限,简直如同队伍已经凯旋了一样。
他是如此的忙碌,直到临动身前,才想起要看一看德让。
韩德让的精神很不错,虽然,比以往瘦了不少,但面色红润,神采奕奕。韩匡嗣走进屋时,他正倚靠在床头看书,听见脚步声,他抬头望见他的父亲,忙想起身行礼。韩匡嗣忙示意他不要动。
韩匡嗣看了看德让的伤口,伤口已开始结痂了,淤青散尽。韩匡嗣坐下说:“这伤不重,为何差一点要了你的性命?”
德让摇头叹道:“儿也不清楚,那时儿痛苦得很,简直不想活了。”
韩匡嗣说:“我儿心中的苦,为父知道,唉,都怪为父没早对你说。”
韩德让忙说:“父亲快别这样说,都是儿的命不好,福分太浅。”
“儿呀,那高枝我们攀不上,我们就不能拣个低枝儿?总不能饿着肚子看白面馍馍吧,还是趁早找一个。”
“儿已经没有那个心思了。”
“不,为父知道你的心思,儿呀,你不能这样,你这样是玩火自焚,到时候,会牵累一家人的。”
“父亲大人请放心,儿已绝了那个念头,今后,我会离得她远远的。”
“但愿你能这样。”韩匡嗣叹了一声,又说:“为父马上就要出征讨伐宋国了。”
“父亲要出征?跟谁一起出征?”韩德让惊问。
“跟谁一起?”韩匡嗣大笑起来,说:“老父为元帅,还跟谁一起。”
韩德让更加惊愕道:“谁让您统帅三军的?您这么大年纪如何率军打仗?”
韩匡嗣不悦道:“怎么你也嫌为父老了?”
“不是,那宋军虽然吃了败仗,实力还在,不可小觑啊。”
“你怎么跟你那二哥唱一个调?你应为我获得皇上皇后的信任而高兴。”
“我二哥呢?他跟你一起去吗?”
“他呀,皇后让他协助耶律善補去经营山后,但昨夜听说他又赶回家里去了。”
“不,父亲,这仗不能打,你扶我去见皇上。”
“你给我躺着不动,为父的先行部队已于昨日开拨了,你让为父如何收回成命,让别人听了岂不笑话为父胆小怯懦?”
韩德让只得躺下不动,又问:“耶律休哥跟你一起出证吗?”
“他是我的副将。”
韩德让松了一口气,说:“有他在,儿也放心了。父亲在军中,一定要与他商量行事,多听听他的建议,切不可一意孤行??????”
韩匡嗣听得焦躁,打断德让的话说:“好了好了,为父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还要你来教导,你养好身体只等为父给你报仇雪恨就是了。”
韩德让只得说:“儿静候父亲的捷音。”
韩匡嗣没再说什么便出去了。
没多久,韩德威走了进来。韩德让虎着脸对德威说:“父亲要了圣旨,领军出征,你为什么不阻拦?”
德威说:“父亲领旨的时候,我不在场,怎么了,他不是想为你报仇吗?”
“你糊涂呀,且不说父亲已一大把年纪了,就是他年轻力壮之时,你听说过他带兵吗?他打过几回胜仗?读过哪些兵书?”
德威默默无言,最后才呐出:“这都是娘娘看重你,要为我们家撑脸面。”
德让忙递眼色,德威止住话,二人默默相对了一回,德让说:“三弟你快到军中去,小心伺候父亲,若父亲有什么不测,你也休回来。”
韩德威忙辞别而去。
韩匡嗣此次出战真是顺利,宋军一触即溃非逃即降。辽军攻城略地,势不可挡,不十日,大军到了满城。韩匡嗣喜出望外,一面安排安营扎寨,一面写表派人送往南京奏报捷音。正在这时,传令兵来报:营外有宋军求见。韩匡嗣忙让人带进来。
来人自称是宋满城守将郭守义帐前小校,奉将军之令特来送投降书,说罢,从怀里搜出一封信呈上。
韩匡嗣看信罢,大喜,说:“算你家将军是个明白人,识时务,你且回去告诉他,既他诚信归顺,明日中午开城出降,我在皇上面前保举他做大官,保他荣华富贵。”
小校称谢不绝,于是,韩匡嗣修书一封,叫小校带给郭守义文相约明日纳降。小校佯装高兴去了。
韩匡嗣召集诸将商议受降事宜。
耶律休哥却道:“元帅不能仅凭一纸之辞轻信于人,谨防其中有诈。”
韩匡嗣将郭守义的降书递与耶律休哥,说:“信中写的明白,一来他畏我军势大,孤城难以抵挡,二来他怨宋主昏睐,任人唯亲,不受重用。因而诚心相投,何诈之有?”
耶律休哥说:“休哥刚才绕城巡视,见城上布置严整,弓弩齐备。彼若有心投降,怎么会如此严密布防呢?”
韩匡嗣笑道:“逊宁,你太多虑了。哪有两国交兵不布防的?况且,彼投降之事总得偷偷摸摸地干,表面上还是要大张旗鼓的备战才是。”
耶律休哥说:“万一宋军有诈,怎么办?”
韩匡嗣不悦道:“你若不放心,可引本部兵马在后面山上驻扎。”
耶律休哥说:“如此更好,万一有变,也好接应。”遂引军上山屯扎去了。
这夜,韩匡嗣又是大半夜没合眼。子德威服侍他躺下,但他翻来覆去难入眠,下到地上来回地走。德威惊醒了,睡眼朦胧地问:“父亲你怎么还没睡。”
“人老了,睡不着呀。”
“您劳累了一天,早点睡吧。”德威起身来扶父亲就寝。
韩匡嗣甩甩手说:“我哪里睡得着。”
“父亲在想明日受降得得事?”
“是。”
“儿想,耶律休哥说得也有道理,常言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父亲还是防备着好。”
“连你也如此胆小,如何能成大事?”
“我临走时,二哥再三嘱咐我要照顾好你,我不敢粗心大意。”
“又是你二哥,我可是你的老子,难道我还不如他?你看自出征以来我打得宋军逃的逃,降得降,大辽之内谁能这样。”
德威低声说:“父亲还是小心为妙。”
韩匡嗣说:“好吧,你明天就带领五百精兵伏在阵中,万一有诈,你来保护我。”
德威说:“儿知道了。”便自去睡了。
冬十月的天气,气温寒冷。许多辽兵仍穿着单衣,盖着单被。夜里气温更是降得厉害,呼呼啦啦刮起北风来,士卒们哪里经得住,纷纷燃起篝火向烤。韩匡嗣已去了几道奏章请求拨发被服来,却一直未等到,士卒们许多已生了冻疮。若再过十天半月,不能接到被服,部队只好回撤了。
这次韩匡嗣要松一口气了,满城虽不是很大,但筹集万把套棉衣棉被应该不成问题。况且郭守义举城投降,辽军得到的是座完城,不怕宋军隐藏破坏。他早早地把消息透露给士卒们,辽军人人翘足以待,眼巴巴地望着入城去抢先得一份自己所需的物品。
次日一早,辽军便蜂拥到城边等待宋军开城投降。到了正午,忽然城楼上有人喊,让韩匡嗣约退士卒,好让宋军出城投降。
韩匡嗣忙令辽军后退,腾出一片空地,让宋军出城。辽军纷纷后退,但听见城中三声炮响,城门大开,宋军列队而出,到城摆开。
韩匡嗣坐在马上边与身边将领说笑,边向后暂退。这时,一骑兵飞马而来说:“元帅,我家将军说,宋军布阵严整,一定有诈,请元帅速速列阵攻击。”
韩匡嗣认得他是耶律休哥的传令兵,便说:“回去告诉你家将军,待老夫入城后接他喝酒。”
辽军开始就没列阵,接到后退的命令更是你推我攘,混乱不堪。
突然,城内一声炮响,宋军都张了搭箭,箭飞蝗般地射入辽军之中。霎时,辽军倒下一片,惨叫声震天动地。士卒们乱成一团,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
韩匡嗣惊呆了,不知所措,突然,宋将郭守义挺枪飞马来取韩匡嗣,被韩德威敌住。高喊父亲快走。韩匡嗣这才回过神来,大声呼喊众将回攻,哪里遏止得住。辽军没命的逃跑,人喊马嘶,前军冲动后军,后军却不知究竟,还欲往城里去抢劫。宋军突然间变得异常凶猛,一队队,一群群冲入辽军之中枪刺刀砍,所向披靡。惊得韩匡嗣胆破魂飞,拔马就跑。韩德威带着五百精兵拼命杀退郭守义,随着父亲而逃。
渐渐地,喊杀声远了。韩匡嗣已被马颠得快散架了,头也涨疼,他丧魂失魄回望了一眼,却见德威在身边,止不住老泪纵横,放声大哭。
韩德威连忙劝说:“父亲休恼,耶律休哥尚在后山上,我们何不去投奔与他。”
韩匡嗣长叹道:“悔不听他的忠劝,以致此败,有何面目去见他。只从此路奔易州去吧。”
“此路乃偏僻小道,只恐有宋军的埋伏。”
“宋军都在城内,此处哪来宋军。”韩匡嗣遂不听劝说,提马向东而行,韩德威只得带着两千残兵尾随。
一路行来,尽见乱石嶙峋,杂木丛生。山虽不高,却很凶险。韩德威愈走愈怕,几回欲拦住父亲。韩匡嗣却急急如奔窜之鼠,一意只想逃脱这个是非之地,不顾一切驱马向前走。
突然,只听见一声梆响,万箭齐飞过来,韩匡嗣股上中了一箭,翻身落在地上。只见两边山上,乱石背后,树木从中,跳出一批批宋军来,呼喊杀向谷底。韩匡嗣慌作一团,战战兢兢不能立足。韩德威一把将父亲扶上马,喊了一声“父亲随我来”。趁着宋军合围不严,韩德威刺倒几名宋军,撕开一个口子,冲了出去。父子俩不敢停留,慌慌张张奔易州而去。此时夕阳把二人孤零零的身影拉得很长,如二个极大的惊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