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事。
第二日清早,林中大雾。这浓雾古怪得很,不仅目视不清,连修士的神识都屏蔽了,这样前行风险太大,却又不知这怪雾何时消散。阿飞愁眉不展,易木涛只淡淡地说待午时再出发。快到午时,那雾竟慢慢变浅,仿佛无声无息融化在空气中一般,不一会儿果真全数散去了,让易曦和阿飞都惊诧不已。
易曦扯着易木涛的衣摆,满是崇拜地问:“叔父,你怎知午时过后浓雾便散了?”
易木涛低头看着易曦,却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有些晃神,喃喃道,“这种雾叫朝午瘴,朝生午死,我和你父亲曾在万古枯见过……”
“爹爹也去过么?万古枯是什么地方?你们去那里做什么?”易曦顿时眼瞳一亮,显然对亡父的生平很是好奇。
“是很久前去过的。”易木涛似乎回过神来了,闻言只一带而过。说罢他看着易曦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比平素多了些难言的艰涩,也更添几分温柔宠溺。
易曦素来知晓易木涛的脾性,每每只有提到她父亲去世相关的细节时,易木涛才会对她露出如此为难又怜惜的恍惚模样。她不愿叔父伤心,只好装做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的欢喜模样,努力逗笑了易木涛,心中却暗暗记下了“万古枯”这个名字。
阿飞在一旁留意着他们的互动,有些欲言又止。
三人正各怀心事,洞口不远的迷踪阵却忽然被什么触发了,洞内连接阵法的阵旗接连发出示警的光晕。三人皆是一震,立刻收拾心情准备应敌。
迷踪阵内幻化万千,会隔绝生灵的五感,令其产生幻觉而不自知。而阵外却能凭借目力看清阵内之人的行径手段。若阵中人神思清明,不受所惑,同伴还是有法子从外面辅助破解的。但若能力超绝的阵法大师,能布出超过目力范围的大阵,通常就只能陷入其中的人在阵中自行破解了。这仓促而就的迷踪阵范围并不大,只是为了给易木涛三人缓上一缓,有辨别敌我的时机或加大抽身离开的把握,若不是误入其中的低智妖兽,一时三刻多半是能平安脱身出来的。
往迷踪阵中望去,只见两个青袍修士,修为浅的那个中年人正眼带迷茫地原地打转,另一个修为已步入筑基中期,容貌普通,看上去却不过二十出头,大约是恒古派的筑基弟子,他闭目坐在阵法一角,并不妄动,显然才入阵就发现自己着了道。
只入恒古派两年的易木涛和易曦并不识得这二人。易木涛倒是对那个年轻人有些赞许,点头道,“我少在派中行走,竟错过了结交这位师弟,好生敏捷的心思。”他回过头来,面带警示地看了看阿飞,见阿飞皱着眉有些不耐烦地朝他回点了下头后,才阔步走出洞去。
易木涛的手法很快,在阵旗四角注入灵力将其拔除,迷踪阵内的幻像便在那二人脑海中慢慢淡化消失了。那青年张开双目,却并未起身移动,只盘坐在原处仰着头镇定地看向易木涛。待到另一个中年人迷茫的双目也渐渐恢复了神采,紧张打量着周围时,易木涛才收回自己对那青年好奇的目光,道,“在下易木涛,隶属掌教真人之下的青峰阁,因此地凶险妖兽奇特,方设下迷踪阵欲惑敌之用,失礼之处,望两位同门勿怪。”
那中年人脸色还未缓和,却放下心事般长舒了一口气,乐呵呵地接口道,“易师兄客气了。幸而今儿遇到的是同门师兄,您这阵法还真是精妙。我是青松阁袁思维。”
易木涛笑着说了声幸会,又看向那个年轻人。那年轻人表情淡淡道,“青峦阁卓然。”
两相熟悉后,易木涛将他们引进洞中,简单介绍了下易曦和阿飞都是自己的子侄,又因为一月前侄女易曦捕兽受过伤,故哥哥阿飞担忧修为不足的她保护不好自己,就用了双生共感的法器。不知为何,一直有些淡漠的卓然多看了兄妹俩好几眼。阿飞和易曦带着双生共感的手箍,又比天真不知事的易曦心思活络,当下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卓然看易曦时略带疑惑的目光,但实在不知何意,只得在心中暗暗警惕着。
袁思维显然是个话多的,后怕道,“我和卓然师兄也是在这密林边际的悬崖旁遇上的,原本结伴向西南行了几天,但遇上了几次浓雾,都迷了方向。今日更是就着雾气,糊糊涂涂就踏入了易师兄的阵法中。幸好遇到的是同门,若是碰见那些魔门中人,真不知会发生什么祸事呢。”修士以修为高低论资排辈,并不拘泥于年龄,故而袁思维称呼年纪小于自己的卓然也道师兄。
因为阿飞知道神鬼八阵图的格局,故而易木涛一行早知此地四个边角并无出路。袁思维和卓然所遇的东北角是深渊悬崖,而他们三个碰面的无边湖水是西北角,而阵图的北边两角则为火山和沼泽。真正的出口,是在阵图中心位置的平原地带,故而易木涛等人预备向着东边穿过密林后就欲往南行。但这番打算却不能轻易对不熟悉的人宣之于口,况且他们还带着阿飞这个随时可能露馅的指路小魔修,易木涛对接下来带这二人同行不由有些为难。
袁思维乐呵呵地对易曦表达了长辈的亲切,又感慨了下小小年纪修为出众的阿飞英雄出少年,倒没有察觉易木涛的沉思,赞道,“易师兄的家族真是福缘深厚,竟然兄妹俩均有灵根入道,这近百年还只听说过魔门枯骨宗那对惊世骇俗的小魔头兄妹二人一同筑基。待他日易姑娘也筑基成功,必定是番美谈。”
阿飞听到这话不知为何脸色有些不好,目光闪烁了几下。卓然却很认真地又看了看两个孩子,也没有接口夸赞,只转头简短地问易木涛:“我们要如何出去?”
易木涛不欲说出阿飞对神鬼八阵图的熟知,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只谈及眼前此处密林,“我带着两个孩子是从西边一个湖泊那过来的,再加上两位师弟从悬崖一路往南的说法,这密林恐怕只有东南边有出路了,我们虽对此地陌生,却也不得不一探究竟。”
袁思维深觉得有理,又问旁边沉默寡言的卓然意见,卓然只说让他们二人商议。于是在易木涛的刻意引导下,两人定下了往东南前行的原路线。
一行人同路走了两天,遇见的妖兽虽说都是不常见的种类,却也多半不是凶悍的,只那只金钩雪墨雕又在夜里偷袭过两回,袁思维二人不知前情,都当是途中惊扰了此禽才惹来的袭击,还暗道这儿的妖兽怎这般记仇,不过伤了它一翼,明知不敌竟拖着伤体也要来找晦气。
阿飞私下提醒易木涛再走一两个时辰就该到密林边源,易木涛想着密林外就是开阔的平原,易有危险,故意隐晦地提醒了大家几句。
这一路上因为有两个新加入的道修,阿飞不复原本的活跃,多是沉默地陪在易曦身边,俨然一个合格的兄长。而易曦的伤势经过阿飞的灵药滋养,也已经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