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永远也忘不了眼前这一幕。
圆月当头,她就站在半山腰上面向下俯望,荒芜的平原,远处的地平线上冲来密集的铁骑,十万精锐铁骑,就像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黑色洪水,转眼之间便淹没山腰下面只有几千人的部落村庄。
女子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潮润,温热的液体从她的眼眶滑落。他们是禽兽、是恶魔,女子心中痛骂,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她从小生活的部落,此刻面对铁骑的兵刃就像是手缚鸡之力的绵羊,被大肆的屠杀,夜空中传来阵阵哀嚎和哭泣,铁骑在街道间搜索,地面躺满了小孩和老人的尸体。
敌军攻破防线,亲人皆被恶人屠戮,女子悲痛欲绝,她弯下腰喑哑的抽泣,就在这时候,女子看见怀中熟睡的婴儿被惊醒,这是她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儿子,取名叫杼儿。此刻他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眼中充满迷茫的望着这个世界,他抬起白嫩的小手臂,小手轻轻拉扯着女子的袖口。
“杼儿……我的杼儿……”
女子害怕孩子着了凉,伸手拉紧了包裹住杼儿的红色小棉袄。
铁骑们在部落中四处游走,搜索是否还有幸存者,一经发现,即便是妇孺都会被那冰冷的长枪贯穿胸口。女子忽然发现,有一队骑兵正往山上赶来,也许是要查一查山上有没有逃跑的人。
我还有杼儿,我要保护我的孩子,绝不能让我的孩子受到伤害。
想到这里,即便是心里害怕,女子还是坚定的朝山上奔走。
这是一条黑色的山路上,没有生灵和植被,除了嶙峋山岩如犬牙交错,方圆四周一片死寂。
这座山,名为不周山,曾经是天地支柱,传闻洪荒之时被一条巨龙撞断以后这里便寸草不生,成了世间罕有的死亡之地。
越是接近不周山的山顶了,刺骨寒风如刀刃呼啸,女子顶着寒风继续往前面行走,若不是为了逃命,她绝不会来到这种地方,山下到处是敌人的铁骑,这山顶或许是目前唯一安全的地方。
女子用双臂围住她的杼儿,尽可能让孩子温暖,另一边她心中不断的祈祷,希望山下的敌人不要追上来。
山风越来越盛,天上的圆月渐渐被滚滚黑云给遮住,方圆四周越来越漆黑。
女子心中隐约感觉不对,她喘着气加快了朝前面奔跑的步伐。
嗒嗒——
一粒碎石从悬崖落下,犹如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一丝动静。
前方没有路了,在女子前方,竟然只剩下了万丈悬崖。方圆四周突然诡异的狂风大作,惊雷乍现。
女子心中一紧,之前是还晴空万里,眨眼间已是雷云翻滚,大雨滂沱,这种反自然规律的现象只能说明一点——是修者,只有那些修炼灵力的修道者们,才可以弄出如此现象,况且这种扰乱气象的法术,天上定是飞来了世间顶级的修者。
“不周山的巫女啊,把神玉交出来。”
声音是从天上的黑云间传了下来,平和语气又带有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云层回荡在不周山每一寸角落。
女子脸色越发的苍白,这时候的她宁可面对山下的十万铁骑,也不愿意遇上这天空上的一名修者。
女子战战兢兢的抬起头,盯着天空说到:“神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你们所说的巫女是谁?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和孩子……”
说到最后,女子忍不住低声哭泣,她怕极了,只能无助的用双手把杼儿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
“她在撒谎。”
云层之间传来一阵厉喝,显然是另一个人在说话。
“不如这样,若是她执意不肯承认,不妨抓住她,严刑拷问直到她说出实情为止。”
怀中的杼儿突然被惊醒,哇哇啼哭起来,女子瞪大眼睛不断地摇头。严刑拷问?这四个字让她心彻底沉入了谷底,她听说过许多拷问犯人手段,很多人便因此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悬崖底下吹起猛烈的谷风,女子的发丝迎风吹起,一身白衣在风中摆动。
“杼儿,对不起,母亲无能,不能好好保护你,可是现在,我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前后都是一死,与其被抓住去羞辱,不如在这最后一刻,留下一份尊严。”
她缓缓闭上了双眼,纵身一跃,决然的朝着面前的万丈深崖跳了下去。
猛烈的山风扑打在女子的脸上,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隐约能听见身后有人在怒吼。
圣石、圣石、圣石!
山河开始抖动,空间正在一块一块的撕裂,女子意识到,这或许是无数大能奔来的前兆。
女子身体朝上的急速下坠,一道嘶鸣的叫声令她心口突然一紧,她瞪大双眼,看见天空上面是成千上万黑鹰,犹如蝗虫过境般沿着山谷疾飞而下。
她被遮天蔽日的黑鹰困住了,她拼命挣扎,怀中的杼儿突然开始啼哭。
“不要哭,杼儿,杼儿不怕……”
她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把杼儿护在双臂间,用自己的身躯为孩子遮挡黑鹰的袭击。
圣石、把圣石交来!
越来越多声音从天空落下,女子猜测,那天空之上奔来的修者只怕越来越多。可是此时此刻身体被黑鹰困住,竟是连自尽也做不到。
女子看到自己的手臂还有其他部位到处都是黑鹰的抓痕和咬痕,唯独孩子在她的保护下除了惊吓并未受到什么伤害。然而现在她已经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唯一所想的便是尽可能为自己的孩子争取一丝机会。
“求求你们了,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你们想让我做什么都行!”
妖女,竟敢亵渎神物,杀无赦!
“不是这样的,你胡说!”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一道惊雷闪现,女子睁大双眼看见了整个黑夜突然间亮如白昼。
轰——不周山的山脊被闪电击的碎裂,黑铁般的滚石咚咚巨响的朝着山谷砸下。
杼儿哭的更加剧烈,女子身上也已是伤痕累累,她没有办法,只有紧闭双眼,轻喃着安慰她的孩子:“杼儿……不要怕……”
她要死了吗?
女子心中浮现出了这一个念头。她害怕死亡,然而此时此刻,心里更多的却是对自己孩子的愧疚。
杼儿……杼儿……
包裹杼儿的红色小棉袄,在这一刻,忽然散发出奇异的光芒,棉袄里面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
一块奇特的玉石从棉袄的缝隙间露了出来,赤橙黄绿,不断变幻着光芒色彩。
“神玉?”女子情不自禁的出声。
这块玉石便是天上那些恶人所要搜寻的东西。
是的,其实这女子刚才说了一个谎。她一路逃到不周山的山顶,虽然是为了带着孩子逃命,但另一方面,她除了是一名母亲,还有个身份便是不周山巫女。身为巫女,从她自幼开始便被时刻叮嘱,必须肩负起守护神玉的重任,这是使命,也是她的宿命。
不知为何,神玉在情急之下被莫名其妙的触发了。一直以来这块神玉在女子的眼中只是一块普通的灰白色石头,她并不知道如何使用,也不知道这块被无数人觊觎的东西到底蕴藏着多大的力量。
仿佛沉睡的巨兽正被唤醒,天空回荡起一首古老的吟唱,像神龙低吟,又像是无数信徒对众神的歌颂,古朴苍茫,盖过了那震耳的雷鸣。
石头变得温热,青色的光芒在石头上面越来越盛,灵力的波动开始剧烈。
女子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如一片羽毛,轻盈的悬浮在半空中,她诧异的看到自己浑身上下竟被青色的光晕给包裹着。她左顾右看,神色有些担忧,不知道,神玉的力量被惊醒,到底是好还是坏。
“唳!”
女子抬起头,看见密密麻麻的黑鹰不断拍打着翅膀,但却难以靠近这一团突然出现的光晕。
就在这个时候,青色的光芒越来越刺眼,光芒掩盖了视线,女子已经看不清前方的一切。
高空不知是何人大喊一声“不好”,以那女子为中心,耀眼如太阳般光辉朝向四周喷涌而出,四周密布的黑鹰一靠近那团光辉,便如烈火烧身,转瞬化为灰烬,一时间逃得逃,哀声不断。
远远望去,青色光柱的从山谷内喷涌而出,与天上的闪电交织在了一起,强大的能量令整座不周山都散发着无法直视的刺眼光芒,久久都不能停息。
光芒之中,女子缓缓的沉下自己的双眼,她似乎正做一场梦。梦中回到了幼年时期,她站在高台上,被无数人仰望,而她的前方,正站着神色安然的老者。
“深渊将至,从今日起,你便为守护之巫女。以不周山为脊梁,破晓之光是你的利剑,鲜血为代价,守护先祖的遗物,至死不休。”
神玉……神玉……
这两个字,就如同咒语一般不断在脑中回响,甚至是这命运也难以逃脱它的纠缠。
可是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呐喊。
我的儿子,是否安好?
乌云散去,圆月当空,幽人的月光如水一般倾洒而下,为不周山一根根巨大耸立的危岩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只是,那惊鸿一瞥的神玉再次消失了,那晚上存活下来的人无不发出难以掩抑的叹息。
那晚过后,不周山的山脚下出现了一块巨大的深坑,普通百姓很少知道那个大坑是因何而来。
除了世间的那些最强者,也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具体因何缘故,牵动各方传说般的人物,发动一场惊人大战。有人说,他们是为了一个叫神玉的东西,也有人传言,都是那名人间女子引得整个天下都乱了阵脚。只是……
神玉是何物,那女子又是何方神圣,普通之人,无从知晓。
只可惜神玉、还有那位女子都随着那一阵青色光柱,消失的无影无踪,那晚发生的成了只言片语,流传出去成了一段盛广的民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