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昊摇了摇头:“王爷文武双全、韬略万千,岂是我这样粗鄙之人所能揣度的。”
孙亦宸哈哈一笑:“天昊不必过于自谦,其实父王之意十分明了,虽然东楚之地暂得一隅安宁,但当今天下四分五裂,战火涂炭,民不聊生,人心思定,百姓企盼天下一统,如干涸之地翘盼甘霖一般,所以父王给三位哥哥和小妹起名‘亦凉、亦汉、亦燕、亦月’是希望有朝一日能逐一平定这割据一方的枭雄。”
“那公子你呢?亦宸又作何解?”黄天昊插话问道。
孙亦宸突然严肃起来:“其实这也是我一直想问父王的,这几个兄妹都是一母所生,均为嫡出,名字深意也是整齐划一,只有我这个庶出的儿子单独起名亦宸,按字面意义,宸者辰也,是北极星之所在,帝王所居多坐北朝南,宸应该可以代指王位,如果真是这样理解,岂不是犯了当今皇上的忌讳,有谋朝篡位之嫌,父王断断不会这么想的,或许父王就是希望我能做一颗闪亮的星星,有朝一日能渡江北上,杀破贼建功。“
两人边走边聊,谈笑间不知不觉已走近冲佑观正殿法堂,黄天昊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一跺脚,着急的说道:“公子,糟糕,师傅昨晚讲道时曾道谕,今天酉时要开庭会,纵论天下,咱们不会晚了吧?”
两人忙踮起脚尖,溜到大殿左侧的窗下,悄悄抬眼观瞧,大殿内巍峨庄严,玉清、上清、太清三清上尊圣像凛然供奉在殿中,师傅张天师一身八卦道袍,手拿浮尘打坐在三清老祖像下的蒲团上,细观天师年纪估计七旬之上,眉发长髯尽白,精神矍铄,骨骼清奇,世人皆说天师乃当世神仙,能知过去未来之事。
两人正焦急而不知所措间,突然听闻法堂内张天师厉声叫道:“辅仁、辅义,在殿外鬼祟躲闪作甚,还不快入席,酉时一到,庭会即开。”
黄天昊听罢忙转身垂头跟在亦宸身后,轻推两下,示意亦宸赶紧进殿,孙亦宸略一迟疑,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这冲佑观的道号是“辅仁”,不敢迟疑,也低下头跨入殿中,径直走向自己常坐的位置,却发现蒲团已经撤去,或许是师傅的惩罚吧,两人不敢多言,依旧盘腿坐下。
张天师见两人坐定,挥动浮尘,打个稽首,正欲发话庭会开始,冷不丁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孙亦宸和黄天昊,心里一个咯噔,忙掐指一算,脸色大变,转瞬又慢慢恢复平静,众弟子都闭目打坐,未曾觉察师傅的脸色变化。过了片刻,张天师缓缓说道:“无量天尊,我道家传承数百年,以太平世道为宗,以气化天地、天人合一、天道承负、乐生好善为纲,敬天法祖,内外丹修,讲究清静无为,但如今天下裂崩,朝纲不振,隐忧颇多,故今日庭会,单论当今朝局,我门下弟子可畅所欲言,每人择一要点而论之。”言罢,拿目光扫过两侧众弟子,见各自谦让,不肯主动立言,便注视着孙亦宸,点名道“辅仁,你是大师兄,你先说。”
孙亦宸看了看师傅,满脸堆笑:“师傅,能否还是老规矩,让师弟们先说,我怕我一说,师弟们没得说了。”
此言一出,众弟子哄堂大笑,张天师也笑道:“也罢,辅义你来当先锋吧,各位不必退让,辅仁你最后综述。”
二师弟辅义黄天昊忙站起身来,朝师傅及众师兄弟拱手做礼:“那我就抛砖引玉了,我东楚处四战之地,北有北燕数十万铁骑虎视眈眈,西有西凉漠北游骑垂涎汉中,南有南汉山地野民图我粮仓府库,东有赤月岛国独霸江洋阻我商路,我东楚百姓征调频繁,值守疆土,疲于应付,军队臃肿,军备靡费,长此以往,百姓流离、士卒疲惫、田野荒芜、国库空虚,且外重内轻,一旦祸乱起于国中,众贼攻伐呼应于外,则事危矣!以我之愚见,对内当鼓励耕战,裁撤冗员,拣选精兵,对外当先易后难,远交近攻,合纵连横,逐个击破。”
说罢,众弟子齐声喝“彩!”孙亦宸也对黄天昊刮目相看,刚才问及名字含义,他还谦辞推说不知,看来天下大略他早有所思所谋,这还是他那个小兄弟、冷血十三鹰的黄天昊吗?想到这,孙亦宸的头准时的撕裂般的疼痛一下,他知道每个时空都有每个时空的历史轨迹,如果他非要用其它时空的经验教训来尝试改变这个时空,必定被时空的自我运营机制所约束,这头疼或许就是一种警示吧。
这边孙亦宸还在自忖,那边三师弟辅礼陈冲站起身来,施礼后说道:“刚二师兄论及武,我这里说一说文,当下士子所学多好虚,不是清谈,便是诗词歌赋,不少志怪奇说,便是古文考据,皆不能经世致用,士子乃文之大器,国之脊骨,若举国上下此风过盛,则治国之才乏矣,我以为当以科举取士为导,求策论,倡实务。”
说罢,众弟子齐声喝“彩!”不等孙亦宸细思点评,那边四师弟辅智柴荣站起身来,施礼后说道:“当下饱学之人不愿出仕为官,皆因为朝廷吏治不清、贪污横行,他们洁身自好,不愿同流合污,宁肯吟诗歌赋泛舟西子,狎妓饮酒放浪不羁,也不愿意为小小官印,向贪腐折腰。而贪腐之要则在于闻之臭食之香,人之常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骄奢淫逸之快,乐得其享,人人好之,贪腐之盛,上行下效,吏治败坏,愈演愈烈。我以为当以重典治之,杀一儆百,允许百官风闻言事,令御史台严加弹纠,加以时日,方可厘清吏治。”
那边喝彩罢,五师弟辅信索宁紧接着施礼发言:“吏治之坏、贪腐之盛源于党争,前朝历代屡禁不绝,本朝尤甚,或攀以科举同窗之谊,或结以同郡同乡之情,或交以同部同院之利,上有宰辅之臣,下有六部九卿郡县之官,结党营私,相互攻讦,祸乱朝纲,我以为破党争之要在上,明官升绩考之道,择贤选能而用,扬清激浊,党争渐消。”
六师弟辅天雷横起身施礼说道:“党争之源在于利,而为官之大利在于拥立新君,当下皇上虽正直盛年,太子也早已册立,但因皇上多疑,太子为自保,三皇子、五皇子为争储位,都纷纷广交大臣,笼络心腹,织网成党,前朝历代储位争夺何其惨烈,我以为为今之要在皇上,是择长而立,抑或择贤而立,一旦明确,既要充分信任太子,不必用霸王之术,引诱其他皇子争储,以便平衡朝臣势力,制约太子”
随后,七师弟辅地燕飞、八师弟辅君宋宣、九师弟辅亲刘威、十师弟辅师邬福分别谈及流民之危、密探统治之害、外戚权阉之祸、土地兼并之乱。孙亦宸认真听罢,惊异万分,这些师弟们年龄与自己相仿,都是十几岁的少年,竟有如此见识,鞭辟入里,切中时弊,让自己也是收益颇丰,感慨良多,他咬紧牙想忍着剧痛回忆一下钱穆先生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并从中截取要点,但又怕说的过于突兀,忙整理思绪,起身说道:“正如师弟们刚才所言,当下朝廷虽远观歌舞升平,实则内忧外患,如利刃悬于顶,愚以为当今之要在皇上,若皇上支持,安定储位,破除党争,刷新吏治,倡导实务,安民屯田,裁撤密探、丈量土地,奖励耕战,发展盐铁,宽松通商,整军备武,则天下徐图可定,然则知易行难,各种利害交织,即使兢兢业业,如履薄冰,若一招不慎也会满盘皆输,道可道,非常道,顺应天数,事在人为吧。”
言罢,师弟们齐声喝“彩!”
而张天师至始至终一言不发,眯着双眼,细细聆听每一位高徒的阔论,听罢孙亦宸的简单综述,捋了捋银白长髯,哈哈一笑:“汝等有如此见识,不枉老夫一番心血,愿汝等师兄弟齐心,勿以党结,道之以盟,它日下山,同心同德,拯黎民于水火,扶社稷于将倾,无量天尊,皆是定数,散了吧。”
师兄弟们起身纷纷离开法堂,张天师却又突然吩咐道:“辅仁,子时去我卧房外候着,为师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