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拳门内一座单独的两层阁楼,堂屋大门前的牌匾上‘无悔阁’三个毛笔字苍劲有力,真似乎每一笔都没有丝毫悔意。
“咳咳咳!”略显阴暗的堂屋里响起一阵沉重、压抑的咳嗽声,声音不大,却让整间阁楼都微微的颤抖。
一身灰色长衫的顾南北坐于正中,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大夫正在为其切脉,谢晓南牵着聂晓北站在顾南北身边。
老大夫沉凝了一炷香的时间后收起号脉枕,缓缓说道:“顾长老之痼疾已深入五脏,老夫确是无能为力!”
一旁的谢晓南闻言,一挑眉毛,堂屋内顿时杀机四溢,冰冷的语气让堂屋内的温度立刻下降了几度,“什么叫深入五脏?什么叫无能为力?庸医!”
聂晓北摇了摇谢晓南的手了,凑上去拉着老大夫的手,一脸泫然欲泣的说道:“崔爷爷一定要治好我师傅啊!”
崔姓大夫轻轻拍了拍聂晓北,抬起头神色略带惧意的看了谢晓南一眼,斟酌着说道:“老夫虽无能力治愈顾长老的痼疾,却有一方能缓解顾长老的痛苦。”
谢晓南上前一步拉开聂晓北,淡淡的说道:“开方子!”
崔姓大夫不敢怠慢,连忙打开出诊箱,取出纸笔开药方。
顾南北这才悠悠的开口道:“人命自有定数,为师的身体为师自己清楚,你们就别为难崔大夫了!”
谢晓南专注的盯着崔大夫笔下的方子,头也不回的说道:“老天也有瞎眼的时候,信命不如信手中之刀!”
崔大夫的手猛的抖了一下,一滴浓重的墨滴落在宣纸中间,格外的刺眼。
顾南北看着自家大弟子,脸上忽然露出几分狭促的笑容,乐呵呵的抚须道:“你手中已无刀。”
谢晓南依然未曾回头,“心中有刀,万物皆可为刀!”言罢,一股寒潮也似的冰冷的气息从他身上涌出,迅速在阁楼中蔓延开。
下一刻,只听见“铿”的一声清亮刀鸣,一股同样的冰冷刀意从阁楼之上传来,两股气息相辅相成,迅速在堂屋内形成以一股白色小型漩涡,几件装饰性的花瓶被漩涡扫过,当即碎成漫天瓷片,朝着门外疾射而去。
顾南北‘咬牙切齿’、聂晓北目瞪口呆、崔大夫瑟瑟发抖!
“逆徒!赔为师的‘双鱼出海青云瓶’!”顾南北重重的一拍八仙桌,‘怒声道’。
聂晓北偷笑。
谢晓南依然不看顾南北,拿起桌子上的药方,问道:“这味白须蟋蟀药引是何物?”
崔姓大夫战战兢兢的举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解释道:“顾长老体内痼疾乃热气入肺腑,若要缓解,须以大寒药材入体,然顾长老痼疾日久,贸然服用大寒虎狼药,恐雪上加霜,此白须蟋蟀是熬过了一个冬天的三尾蟋蟀,性刚烈、命力强,以此调和阴阳,应当能缓解顾长老体内的热毒!”
谢晓南听得云里雾里,直接了当的道:“何处能买到白须蟋蟀?”
崔姓大夫连忙摇了摇头道:“买不到,此虫太过刚烈,一旦被抓,当夜必咬穿腹部而死,死虫没有任何的效用,因此必须上山去抓!”
谢晓南点了点头,掏出一枚银锭付了诊金后便拉着聂晓北便往外走。崔姓大夫取了诊金,一刻也不想多呆,当即也向顾南北告辞,背起出诊箱就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外走去,心里在暗想以后再也不来这铁拳门出诊了,简直就是在拿性命赚钱啊!
堂屋里的顾南北慢慢的收起了脸上‘怒色’,望着地面上的碎瓷片若有所思的轻声自言自语道:“晓南的内力竟然已经到这一步了?快要踏入五品了吧!是该传他《寒封诀》与《创剑》了……传罢,传罢,将《风里刀》与《云舞劲》也一并传给晓北罢了,没时间了啊……”
…………
当夜,带着一身草屑的谢晓南、聂晓北师兄弟两个无功而返。
一回到阁楼,师兄弟两人赫然发现本该已经歇息的顾南北竟然还端坐于堂屋正中,身旁的八仙桌上搁置着一个长条形的核桃木盒与四本书籍……看样子是在等他们回来。
谢晓南只看木盒一眼,便已经确定,盒内是一柄好刀,当下心里还有些诧异,师傅这是怎么了?难道当真改变注意许他练刀了?
“你们两个过来。”见到两个徒儿回来,顾南北招了招手说道。
师兄弟俩心知恩师有话要说,连忙进屋坐定,安静的等恩师说话。
“为师大限将至,现在也该将压箱底的武艺都传给你们了!”看了看谢晓南、又看了看聂晓北的顾南北感慨了良久,慢悠悠的说道。
聂晓北懵懵懂懂,不知恩师是何意思。
谢晓南神色微动,吐出两个冷冰冰的字:“不学!”
顾南北笑了笑道:“你若是盼为师带着满腔遗憾入土,你便不学罢!”
谢晓南沉默无语,握成拳头的双手青筋暴起。
聂晓北这时明白了,‘哇’的一下嚎啕出声,化作一道青影扑进顾南北的怀中。
顾南北轻轻的拍打着聂晓北的后背,竟然豁达的抚须笑道:“痴儿、痴儿,生老病死本就是天道循环,师傅又不是妖怪,总会有死的那一天的,你们又何必做出这等小女儿姿态,平白弱了师傅一生豪气?”
顿了顿,顾南北才有些唏嘘的道:“为师出生在这华阳县内,少年时便立下仗剑走天涯之志,未及冠便不顾双亲挽留负剑远游,后因缘际会拜入藏剑山庄,从一名捧剑童子做起,用了整整三十年遍习庄中剑法,终于在知命之年踏入无上剑道之境,后与人争斗,伤了肺腑,无法再动用全力,也断绝了为师剑道修为再进一步的可能,心灰意懒之下,为师才回了这华阳县,准备就此了却残生,却不想还能在入土之前遇到你们两个,为师这一生,也算是无憾了!”
谢晓南听完,目光闪动、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顾南北见状,道:“有话便说罢!”
谢晓南看了看顾南北的脸色,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师傅口中的藏剑山庄,可是那被九宫山灭门的峨眉藏剑山庄?”谢晓南已非十年前那个刚从乡村中走出的小乞儿,一些江湖上的人尽皆知的名人轶事、恩怨情仇他当然也有所耳闻,而九宫山灭藏剑庄则是近十年江湖中最为轰动的大事,他怎能不知?
藏剑山庄传承近百年,是神州武林除去那名传天下的‘一寺一观一盟’之外最大的正道门派,其门人行走江湖莫不以行侠仗义、匡扶正道为己任。藏剑山庄最出名的,莫过于铸剑、喂剑、养剑、藏剑四法,最著名的九柄宝剑白玉、琉璃、玄武、绝命、紫电、青冥、无名、穆铁、地缺无不是剑心大成、剑意凌霄的神兵。九剑分执于藏剑山庄每代最出色的九位弟子之手,用于镇压山庄,轻易不现江湖,但每次出现在江湖之中,都是一场令江湖震荡的血雨腥风!又因为藏剑山庄位于峨眉山顶,其弟子常年游走于悬崖峭壁,轻功超凡,又多喜一袭白衣,峨眉山附近的百姓不明就里,每次惊鸿一瞥,都以为是天仙下凡,只当峨嵋山附近一带的山脉里有仙宫,最后竟然传出了‘蜀山’与‘剑仙’这等令江湖中人忍俊不禁的笑话。
九宫山位于阴山,其跟脚比之藏剑山庄更加深不可测!九宫山的名字看起来像是什么道家圣地,实则是神州最大的魔道圣地!九宫山由谁创立,如今已少有人知,但其已经存在的一百二十多年间,一直执神州魔道之牛耳,是所有魔道中人向往的圣地!九宫山每一代都有九位宫主,每一位宫主在入主九宫山之前,都是挂在大理寺通缉榜和天道盟猎杀榜前三的魔道巨擎!
藏剑山庄与九宫山敌对了数十年,双方死在仇杀中的弟子、门人无计其数,这数十年中,藏剑山庄曾集结神州江湖正道之力杀上阴山连闯七宫,九宫山也曾九宫主齐出,斩杀九剑于藏剑山庄之外。这其中的仇恨,简直是没有任何化解的可能,只能是敌死我活。
但两大势力争斗了数十年,谁都恨谁入骨,直欲先除之而后快,但偏生谁都不能真正的灭了对方,就这样你来我往的对峙了近十年……如此可以想象,十二年前九宫山突然在一夜之间屠灭藏剑山庄,是在江湖中掀起了怎样的轰动!而九宫山也是在夺了藏剑山庄的九柄神锋之后,才一举成为江湖最顶尖的豪宗门阀,成为那排在长天观、白马寺、天道盟之后‘一山’!
顾南北轻轻的闭上浑浊的双眼,轻轻的点了点头,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似乎陷入了那激荡着豪情壮志与血雨腥风的回忆当中。
谢晓南心下了然,不再言语。
半响,从回忆中醒来的顾南北才接着道:“为师练剑一甲子,能交予晓南你的却只有一套为师自创的剑法,名曰《创剑》!还有一套内功,名曰《寒封诀》!这两本秘籍你先自行参悟,遇到阻滞再前来问为师。”言罢,拿起八仙桌上两本秘籍递给谢晓南。
谢晓南双膝跪地,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之后说道:“师傅养育、授艺大恩,弟子铭记于心。”对于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来说,这句话完全能表达他心中对顾南北的感激之情。
顾南北笑了笑,像是抚摸小孩一般的轻轻抚过谢晓南的头顶。
接着,顾南北朝聂晓北招了招手,一脸懵懂的聂晓北径直走到了顾南北膝前,歪着小脑袋看着他……聂晓北由顾南北和谢晓南一手带大,顾南北和谢晓南对他来说,即是师傅、师兄,亦是父亲、兄长,谢晓南对顾南北是又敬又爱,聂晓北对顾南北就完全是爱了……孩子对父亲的爱。
顾南北伸手抱起聂晓北,一手打开八仙桌上的长条木匣,取出一柄九环刀,只见那刀长三尺七寸,通体青色、刀面上绘制着鱼跃龙门图案,刀锋很钝,似乎未开锋!
他将刀柄放入聂晓北的手中,道:“为师一生所学尽在剑上,本也该引你入剑途,但晓北你的性子过于温和,习剑养不出你的争胜之心,恐日后与别人争斗吃大亏,所以为师欲以刀道铸你脊梁……为师早年有一位挚友,名叫北地狂刀傅红焱,他临死前托为师将他一身所学传承下去,今天为师就将他的绝学《风里刀》与《云舞劲》传授与你……希望为师今日的决定没有害你一生!”
聂晓北一脸茫然的看着恩师,一双小手将两本秘籍与青鱼刀抱在怀中,看样子有些不知所措!
谢晓南与聂晓北入顾南北门下十年,顾南北只传了他们内功和身法,就连谢晓南前番回门,杀意冲霄,顾南北也只给了他一柄重剑……今天恩师突然传他们剑法、刀法,他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谢晓南能猜到几分恩师心中所想,上前接过聂晓北手中青鱼,扶过他:“给师傅磕三个头!”
聂晓北闻言,毫不犹豫的双膝一曲,学着方才师兄的样子叩首道:“恩师养育、授艺大恩,弟子铭记于心。”
顾南北伸手扶起聂晓北,犹豫了几息才说道:“为师死后,你们要将为师的尸骨送回峨眉山……”
不待顾南北说完,谢晓南便板着张脸冷声打断:“不送!”
顾南北脸色犹豫的神情一收,瞬间‘大怒’,‘横眉竖眼’道:“逆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