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内混杂着檀香、药香和血腥气。
一头黑色长发已被重新打理好,露出一张苍白如纸冷峻面孔的谢晓南垂着眼皮坐于锦塌上,他**着单薄的上身,露出一身大大小小、换了旁人已经死上十几次的狰狞疤痕,新伤还在还涌着血,步红英在一旁咬着牙手忙脚乱在给他包扎,她身边已经扔了满满一筐带血的锦帕。
破戒推门进来,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儿清净的天青色僧袍,一颗铮光瓦亮的脑袋、一张清俊的面孔,好一位俊逸佛子,哪里还有一丝一毫方才激战时出手刚猛无匹、动轴取人性命的霸道模样。
“大哥,怎样?”他走进来站定,关切的问道。
谢晓南轻声道:“没什么大碍,外边怎么样了?”
破戒凝神打量打量了谢晓南身上的伤口后,回道:“铁锁已撤,楼船还未离去。”
谢晓南微微点了点头,“以二弟看来,这些东瀛倭寇和高丽棒子如何?”
破戒走到谢晓南对面坐下,想了想道:“这些蛮夷应该是东瀛和高丽门阀豢养的死士,领头的那两人应该是这两国的武道高手。”
“为兄也这么看,今日与那东瀛高手交战,为兄感触良多,那东瀛高手的刀招破绽百出,只是深得快、准、狠三味,而且刀意十分凌厉,同样是一刀斩出,刀气却花样百出……重意不重招,这个东瀛高手走了一条很绝的路子!”谢晓南缓缓的说道。
破戒凝神仔细的回想了一会方才那位东瀛高手的刀招,然后才轻轻摇了摇头道:“小弟不擅长兵器,方才也未看出个所以然,此刻听大哥如此一说,小弟才有此感觉。”
谢晓南为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边关狼烟四起,十道哀鸿遍野,还有这等亡我炎黄子孙之心不死的蛮夷伺机作乱……神州大地为何总是如此多灾多难啊。”
破戒轻声开解道:“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本就是轮回至理,一啄一饮皆有定数,我等倾尽竭力便是,大哥又何必诸多感怀。”
就在这时,船舱内响起两三清脆的敲门声,一身白袍的南宫宇推门进来。
此时他脸上已没了往日的浮夸和浪荡神情,而是满脸敬畏的望着谢晓南和破戒兄弟俩,抱拳道:“谢阁主、破戒大师,高将军邀你们移步相见。”
‘谢兄’和‘破戒和尚’这两个称呼,他却是再也喊不出口了。
很多时候,人和人之间除了权势和财富这等有形的差距之外,还有出身、性情等等一条条隐形的线,将不同的人区分开,而这一条条隐形的线,很多时候都比权势和财富更难以逾越。
谢晓南这次到是反常的没有立刻出言拒绝,而是皱着眉头思忖了几息才开口道:“替我们兄弟转告高将军,若是想要感谢我兄弟二人,早日还神州一个太平世道便比什么感谢都来得实惠;若是其他,便不必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南宫宇闻言,虽不敢质疑谢晓南的话,却一脸为难的将目光转移到了破戒身上。
破戒颔首道:“吾以兄长马首是瞻。”
南宫宇无奈,返身朝船舱外走去。
…………
仲秋明净的阳光温柔的洒在泰山之上。
正气宫内一间僻静的小院子内,枯叶打着旋儿从树上掉落……慵懒的午后。
一道残影闪过,一道双臂笔直展开,双手各提着满满一木桶水的单薄身影出现只院子里。
只见这道身影竟是一位身高不过五尺,身穿一身素净青色小衣,背上负着一把四尺长的青色九环刀,脖子上还佩着一把古银长命锁的少年,看他还略带几分婴儿肥的清秀面孔,应当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
只是这位青衣少年年纪虽轻,却已能让无数混迹江湖数十载的江湖豪客击节叫好:这少年小小年纪,便能负着一柄沉重的九环刀、提着两木桶水将轻功发挥至残影的程度……这已经是许多出身寒门的江湖中人穷尽毕生之力都难达到境界了!
更令人瞪爆眼球的是,这少年明明是在高速移动,木桶中的清水竟然一滴也未洒出……这可就不仅仅是轻功好便能做到的了,还必须要将身躯的每一次运动都控制到巅峰!
这个年纪配合他此时的轻功造诣,已经称得上是绝世无双……很难想象,这少年全力施展轻功的时候,到底会快到何等程度!
但毋庸置疑的是,未来的天下轻功前三甲,定然会有此子一席!
掠进院子后还未等少年松一口气,异变突起——地面上突然崩起一根绊马索!
不知少年是因为处于高速移动中未注意到这条绊马索,还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后放松了警惕,竟然一下子撞到了绊马索上,当场便摔了一个栽倒葱,两桶从半山腰山打回来的清水洒了一身,混合着尘土,看上去狼狈不堪!
“哈哈哈。”院子里顿时爆发出一阵稚嫩的哄笑声,四五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从角落中走出来,指着青衣少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青衣少年匍匐在地上,垂着头,水滴顺着额前的长发低落在地面上,他的拳头慢慢握起,骨节都因为太用力而发白,背上的九环刀也因为他身躯颤抖而发出‘铿铿’的声响!
但几息后,青衣少年又将即将爆发的怒火强行压了下去,沉默着双手支地准备站起来,哪知一个华服少年不知是觉得青衣少年的反应出乎他们的意外,还是觉得没过足欺凌霸道的瘾,竟然一脚踏在青衣少年背上,狠狠的踩了下去。
“聂晓北你给本公子听着,别仗着有司空师兄给你撑腰你就敢不把我们兄弟几个放在眼里,你不过是个家破人亡、寄居我正气宫的落魄户,狂什么狂!”华服少年趾高气扬的踩着青衣少年唾沫横飞道。
青衣少年猛的一抬头,清澈的眸子瞬间便被无尽的怒火吞没。
下一刻,华服少年宛如被巨力击中,直直的朝后震飞,青衣少年重重的一拍地面,身躯翻滚而起,只听到一阵清脆的‘哗啦啦’铁环撞击声响起,一道耀眼的青光闪过,然后便是四声闷沉的声音响起,围着他的四个华服少年同时朝四面八方飞去。
‘嘭嘭嘭’,好一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
“哎哟,哎哟”五个半大的孩子一落地便不停的捂着屁股不停**。
青衣少年九环刀点地,长身而立,小小年轻却自有一股‘心有诗书气自华’的睥睨之意,他双目直勾勾的望着方才说话的那华服少年,一句一顿的道:“我聂晓北还在,我师兄谢晓南还在,我便不是家、破、人、亡!你辱了我不打紧,但若再敢辱及我师与师兄,你父连坞堂主也护不了你……我聂晓北说到,做到!”
时光就是如此的神奇,总能让两道相像的影子在某一个时空节点重合……此时的青衣少年和当初持剑立于铁拳门正堂内的那位灰衣少年何其相似!
五个华服少年都不敢吱声了,以他们出生江湖却从未踏足过江湖的成长经历,确实没见过此时青衣少年这张杀气四射的面孔,更没遭到过这么**裸的威胁!
青衣少年还刀入鞘,轻声道:“滚!”
五个华服少年连忙连滚带爬的相互扶持着冲出了这间僻静的院子。
青衣少年立于院子中间,久久未为动弹,好半响,他才僵硬的转身,望向西南方,眼眸中的狠意和坚强之意渐渐褪去,浮现出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委屈之意。
清澈的眼眸慢慢被泪水淹没,青衣少年口中轻轻呼唤道:“师兄。”
他不是家破人亡,却是无家可归……世界如此之大,却只有师兄所在之处,才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