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鲜红如血的残阳洒满‘藏剑山庄’前的极剑校场,几个白衣幼童沐浴在残阳中挥舞木剑。
一位身着黑衣、身躯微微佝偻,看年纪不过三十岁却双鬓斑白、一身暮气的男子扛着锄头从修建了一半,看格局却雄浑古朴、大气凌然的南北楼里走出来。一个年近四十,身材精悍,抱着一柄横刀,沉默得宛如一尊雕像的灰衣男子宛如鬼魅一般隐藏黑衣男子身后的阴影中,他身躯所立之处,似乎连残阳都照射不到。
正在练剑的几个白衣幼童见黑衣男子走出来,立刻收剑站成一排,双手持剑奶声奶气的行礼道:“庄主好~!”
黑衣男子的脸上浮现出慈祥的笑容,点头道:“好,好,你们好生练剑罢!”
“弟子遵命~!”奶声奶气的声音拖得老长。
黑衣男子微笑着走过同样只铺了一半的‘极剑校场’,佝偻着腰宛如一名老农般朝着山庄外的四座坟走去,灰衣男子耷拉着眼皮,亦步亦趋的跟在黑衣男子身后。
第一座坟茔高达九丈、通体由铁水浇筑而成,其上布满了寸许的豁口……这是一座坟,一座曾经埋葬了无数长剑的坟,此时这座铁山的上方已经被震裂,一道数尺长的青光悬浮在裂口当中,散发着柔和却清晰异常的光芒。
黑衣男子面无表情的从铁山前走过,看都未曾看那青光一眼,
第二座坟茔是一座宛如小山包一般的汉白玉坟,看汉白玉上崭新的斧凿痕迹,似乎新建成不久,怪异的是这座坟茔没有墓碑,坟茔前却插着近百柄样式不同、规格不同却具是爬满铁锈和铜绿的朽剑……这座坟茔里,埋葬着剑道百年精华。
黑衣男子走过这座坟茔时,转身弯腰拜了拜,然后起身朝着剩余的两座坟茔走去。
这两座坟茔是并列的,一座同样是以汉白玉修成,另一座却只是一个小土丘,汉白玉坟茔同样没有墓碑,坟前插了一柄爬满了铜绿的青铜剑。
唯有最后一座坟茔有墓碑,墓碑上刻着‘爱妻步红英之墓,夫谢晓南立。’
黑衣男子走到这两座坟茔前,拄着锄头凝视两座坟茔,一双幽若深潭的双目中似有泪光闪烁。灰衣男子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古井无波的双眼中升起一抹悲色,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放弃了。
良久,黑衣男子取出两柱青香点燃后插在两座坟茔前,双手握起锄头慢慢的清理着坟茔四周的杂草。
灰衣男子轻轻的闭上了双眼,抱着横刀真就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般伫立在一旁。
突然,灰衣男子手中横刀出鞘,雪亮的刀光划破残阳,寂灭的杀气星星点点般的弥漫了四周。
“剑奴,把刀收起来。”认真的打理杂草的黑衣男子头也不抬轻声道。
灰衣男子未听黑衣男子的话,而是提着刀双目精光四射的望着正前方。
突然,一位白衣如雪、卓尔不凡的男子突兀的出现在了灰衣男子的身前,他腰间挎着一柄散发着温润光芒的长剑,一手提着两坛酒,五味陈杂的目光越过灰衣男子落在黑衣男子的身上。
“谢晓南。”白衣男子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配上他俊朗的面容和儒雅风范,好一个浑世佳公子。
“嗯,你又来了,剑奴,看座。”黑衣男子没抬头,口中好像招呼老朋友般的招呼白衣男子。
灰衣男子警惕的凝视着白衣公子,左手呈爪对着练武场上一握,隔空摄过两只石凳与一张石几……这一手,没有二品小宗师的内功决计办不到,而即便是在如今高手层出不穷的江湖中,二品依然是雄霸一方的强横存在!可在此处,他竟然只是一个仆人。
“坐。”灰衣男子将石凳石几轻轻的置于地面,开口淡淡的说道。
白衣男子似未见到灰衣男子隔空取物这一手,面色如常的坐在石凳上,将手中两坛上好的雕花搁在石几上,沉默的看着黑衣男子除草。
半响,黑衣男子才将杂草打理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坐到石几前,清清淡淡的笑道:“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
白衣男子伸手拨开两坛雕花的酒封,一坛递给黑衣男子,一坛自己饮了一口,然后叹息了一声道:“你不在,这江湖寂寞得紧,打架杀人都没甚意思,不如来找你喝酒。”
黑衣男子也仰头饮了一口道:“这话不像是从你‘剑狂’吕山河口中说出来的。”
白衣男子闻言自嘲的笑了笑,道:“那你当初又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与我对坐而饮?”说完,他起身走到两座坟茔前,抽出两柱香拜了拜后插在了坟前。
黑衣男子默然的仰头喝酒,什么都未说。
白衣男子转过身,看着黑衣男子道:“你就准备在此终老了?”
黑衣男子淡笑道:“我武功已废,不在此终老还能怎样?”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道:“若是旁人,武功废了人也就废了,你不一样,你是‘剑魔’谢晓南!”
黑衣男子平静的回道:“谢晓南也是人!”
白衣男子皱了皱眉头,突兀的说道:“血僧杀上泰山,要为你报仇,被武祖打落山崖,生死不知。”
“嘭”黑衣男子手中的酒坛突然被他捏爆,他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来,望着白衣男子道:“什么时候的事?”
白衣男子眼神中划过一丝不忍之色,轻轻的说道:“四日前……”
说道此处,白衣男子突然回起头了望了一眼上山的青石板阶梯,“猪皇来了,你自己问他罢……谢晓南,我在剑道境之上等你!你一定要来!”言罢,他身躯轻轻一纵,消失了。
黑衣男子慢慢的回头,望着灰衣男子道:“破戒去泰山,你可知道?”
灰衣男子睁开古井无波的双眼,略微一犹豫道:“主人你已退出江湖……”
黑衣男子声音突然一冷,“我问你知不知?”
灰衣男子点了点头道:“知。”
黑衣男子双目渐冷,虽然他浑身没有半点气势,但灰衣男子的背心仍是沁出一层冷汗。
好半响,黑衣男子的神色才恢复平静,“今晚挥刀十万次。”
灰衣男子只觉得身上一轻,如蒙大赦的躬身道:“喏。”
这时,一个身穿金色员外袍,白白胖胖的、满脸和气的男子牵着一头庞大的黑熊走了上来,远远的便朝黑衣男子挥手道:“大哥!”
黑衣男子面无表情的端坐在石凳上,没吱声。
不明就里的肥胖男子也未多想,松开了黑熊后径直走到那座立碑的坟茔前拿起檀香点燃,口中絮絮叨叨的念道:“嫂子,我老金来瞧你了,许久不见,你肯定想了我老金了吧,你在下边怎么样?和顾老爷做邻居可就别再耍性子了,要哄好顾老爷子;还有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大哥也买不到甚好玩意,你若是差些什么,就托梦给我老金,我下次给你带过来,你还记得回牛头山的路么?沿着马道一直往南,可别走叉了道儿……”说着却是忍不住的泪流满面。
“老三,过来坐。”黑衣男子轻声道。
“哎。”肥胖男子大力的擦了擦脸,然后走过去坐下。他一看石几上的酒坛和一地碎片,就疑惑的问道:“谁来过?”
黑衣男子看着眼前这个好似寻常富家翁一般的三弟,慢慢的道:“吕山河刚走……老二呢?怎么没来?”
肥胖男子一双小眼睛中划过一丝哀色,然后眯着眼睛笑道:“二哥啊?他留在阁中看家,最近江湖上不怎么太平,好几个大帮派都对咱们无悔阁有点意见,不过大哥不用担心,有我老金和二哥在,任谁也不敢炸刺儿,前些日子……”
黑衣男子沉着脸轻轻一拍石几,肥胖男子立马不敢再说话了。“你们还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老二去泰山为何不提前通知我?”
肥胖男子一怔,然后脸色一颓,低下头道:“我想通知大哥,二哥不让,把我打晕了扔在阁中就走了……”
黑衣男子再次打断肥胖男子的话,“老二人呢?找到没有!”
肥胖男子低着头摇了摇,“生死不知!”
这句‘生死不知’让黑衣男子微微一怔,他双眼中闪起泪光,他嘴唇剧烈的颤抖着喝道:“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
肥胖男子低着头不说话。
黑衣男子猛的一掌将石几拍出一个缺口,冷声道:“说!”
肥胖男子抬起头来,望着黑衣男子,艰难万分的说道:“昨日,晓北去了泰山,为你与二哥报仇。”
黑衣男子的双眼猛地睁大,身躯都止不住的哆嗦,“结、结果如何?晓北人呢?”
肥胖男子再一次低下头,似乎不忍心看刚强了一辈子的大哥露出这副模样,“败了,被司徒拼着性命救出,去往何地、不知,是生是死、不知。”
黑衣男子呆滞了,然后止不住的泪流满面,良久,他突然起身望向那一座铁山剑冢上的青光,微微佝偻的背脊慢慢挺直,双眼中燃起的火焰几可吞没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