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龙青初愈返校,江魏却没来学校。他盯着江魏帮他整理的笔记,从前至后、由后往前、随机抽取地翻了不知多少遍,一种不祥的预感搅得他什么都没看进去。
一整天过去,他沮丧地回到家,家里的氛围也好不到哪去——理发店仍然没有顾客上门,母亲因此更加愁“云”惨淡。
周二清晨,他因为前一晚失眠而折腾大半宿,起床已是打上课铃的时间,母亲倒是起得早,可她坐在店门口想东西出了神,竟然忘记叫他。当他风急火燎地奔到学校,正赶上早自习下课后的休息,他刚走进教室门,便一眼看到江魏座位仍然空着,与此同时,他不同寻常地觉察到好多个声音攫住了他那股不祥的预感。
“……死啦?”
“跳河!……”
“……在哪儿?”
“没捞到!……”
“……为什吗?”
……
所有人都在谈论江家的这件大事,而江家的人沉浸在死一般的静默中。江九一手抹着老泪,一手使劲地把个纸团揉来捻去,那枯柴一般的双手青筋虬曲暴跳。前天晚上吃罢晚饭,他到村委会跟人下象棋,因为暴雨的缘故多下了几盘,待到雨停回到家发现孙子已经熟睡,他也就休息了。次日清晨,他起早做好吃的,却找不到给女儿端食物的木盘,心下疑惑,便去敲门,终于发现她留在桌上的遗书以及那盘未曾动过的前一天的晚餐。
事实上,不论是遗书内容,还是江九本人,都没有提及“跳河”的字眼,他只是告诉乡邻早上发现女儿失踪,发动大家帮忙寻人。其实,当他看到遗书末尾“云绝”的署名,就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仍然情绪激动地叫寻人队伍沿着河岸搜寻,是因为十五年前那次她失踪被人及时地从河里救了回来。这是一根希望的稻草,可它毕竟只是根稻草,纤细、脆弱,禁不住昨晚那样的暴雨。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今晨发现很可能是昨晚发生,如果跳河是事实,那么噩耗的证实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江魏被爷爷激动的嚷嚷惊醒后,一直呆在母亲的房间里——那个他未曾涉足的房间。他躺在母亲睡过的床上嗅到她的气味,坐在母亲倚过的桌前摩挲她用过的木梳,站在母亲立过的窗边凝望她看过的风景,他一一触摸房间里不多的几件家具,它们无一例外的有着清癯的身骨和苍老的面容,并散发着陈腐老朽的味道。这时,他反而觉得离母亲越来越远,远得再也听不见她说“听话,自己去玩儿”。
折腾了一天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江九精疲力竭地回到家瘫倒在床,魏蓝也从外地赶了回来,俩人关在房间里商量到半夜,最终决定低调处理这件并不光彩的家丑,只是,对于女儿的遗书,江九只字未提。
第二天上午,江魏被爷爷告知为了避免他的学习生活受到影响,让其跟父亲去省城住一段时间,于是他稀里糊涂地收拾了行李跟着魏蓝搭乘中午的火车奔赴了省城。他以为“一段时间”短则三五日,最长总不过半个月,可谁料想,再回来会是若干年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