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无论是谁,无论是为了什么,弥补过往也好,活命也罢,放着这样一条道儿不走,十有八九是老年痴呆了。
小徒弟嘿嘿一笑,说:“婆婆,你家人可是给了我们一大笔钱,师祖说了,帮你续一段姻缘。不过呢……
报酬这东西,单是钱可不行,得帮我们师祖一个忙。”
我没有说话,艰难的点了点头。
“您手里有九颗樱花种,当您从锦囊里拿出其中一颗时,您就没有回头路了,它将带您去任何一个规定的地方,您见到的第一个人将是你需要续缘的人,当他(她)滴下诚心诚意的悔过的泪时来浇灌,樱花盛开,缘分可续。当九颗花种全部绽放在它该盛开的地方时,您就能见到他了。”
我懂了些,敢情这是让我当月老了,不知道又是谁给的任务刚好借我之手来完成了。
不过无所谓只要能,只要能再见到他就好了,远尘……
我又挪了挪头,小徒弟十分会意的说:
“当然,师祖说了,您将以25岁的模样,做您一切想做的事。”
我知道,映在那个孩子的瞳孔中的将是我瞬间明亮的老眼。
我同意,我愿意,我虚假的青春,我虚伪的二十五岁,我心安理得的二十五岁!
那个小徒弟又咧开了嘴。“好的婆婆,这第一颗我来放在您手心里。还有婆婆,我叫婴落,以后多多关照。”
说罢一颗圆圆的种子塞在了我的掌心,还没来得及询问其他,又是一阵飘飘欲仙的感觉,与那回忆竟出奇的相似。
脸颊边一丝软软的触感,是樱花,一瓣又一瓣……绯红的海岸线绵延不断,那一瞬,海天相接的地方只有樱花薄暮如袅袅炊烟。
我睁开眼,身体说不出的轻盈。刚才脑海中的一幕幕如真如幻,如梦入境。
只是……短短几秒钟,我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哪怕我早有心理准备,然而映着窗子,映着那个年代独有的样式的窗子,当我看到了25岁的我,不高的个儿,齐齐的刘海儿,黑色的镜框,米色的布裙子,脚上一双灰白相间的帆布鞋时,依旧是……
窗子上,那个身影垂首低泣。
我能感受到,年轻的心脏在胸腔里如烈火燃烧,它不懂得前一秒,它即将停止跳动。
我能感受到,每一处肌肤,每一个细胞的呼吸,它们不晓得前一分,它们等待着长眠。
不过我没能忘记我的任务。
不多时,店铺橱窗上映入了另一张脸。
那是一张蜡黄色的脸,如同夹在日记里的泛黄的玫瑰瓣,只是这日记,翻开是寂寞,合上是心酸。
我见到的第一个人,需要续缘的人,该是这个蓬头垢面的不时探头寻觅的女孩子吧。不过到底从何入手,我有些踌躇。
那小屁孩儿也没给我说清楚,现在的我身份不明不白,至于那个丫头知不知道我也不能确定。
罢了,直接上前问问便是,问问她跟她小男朋友犯了什么事,然后再让她落几滴儿泪,再然后花就呼啦呼啦开了,我就可以呼啦呼啦的拍屁股走人了。
我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不料刚没走呢,衣角一沉,一个圆乎乎的小脑袋探了过来。我条件反射的一个趔趄,这刚回到25岁就被吓着,折寿啊折寿啊。不过,这个不是……
“婆……姐姐早上好啊。”
“你打招呼的方式真是独特啊,婴落。你都不怕把我吓回九十九岁。”
“都说过了多多指教,以后我会好好帮你的。唔,还有姐姐,你可不是回到25岁哦,你只是以你25岁的身份出现在这里而已,因为这个世界,并不是每一次都是你所认知的那个世界,这次只是碰巧了而已。”
每一次……我心说难道是要我到九个不同的时代拯救世界吗……
只是不明白的是,既然是需要一个年轻一点的身份,那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25岁呢……
还有!差点忘了,这个小屁孩儿怎么会知道我心里想的啥,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读心术?
“姐姐你还真是迟钝,真不明白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喜欢上你的。”
“他?”一听到喜欢这个敏感词汇我心里一紧,他是谁,和婴落认识?是关心悟还是卓远尘?
一连串问题还没问出口,那家伙手指一荡,“嘘——”
“人都走了。”
这么一说果然,那边的丫头没影儿了,我瞪了瞪婴落。
“好了好了姐姐,想知道那个女孩儿的故事吗?”
“你知道她的故事啊?”
“差不多是吧,不过,大马路边可不是听故事的地方,跟我来。”
婴落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明明比我小了八九十岁,办事倒是很利索,看来那老道士挺会找徒弟的。
沿路走去,风景逐渐变了味,刚刚是商铺林立,虽谈不上繁华倒也还有生气,但现在就不一样了,房屋破旧,不少灰暗的墙壁上还写着红通通的“拆”字,看来之前那一部分是刚开发的小型商业区吧。这应该是一个村子,即使已经被城市化侵蚀得只余下残垣断壁。
只是这地方……正打量着,前面的婴落停了下来,侧身望去,对应的房子是这众多沉墙断坯中的之一,漆着陈绿的木门粘黏着透明而绵长的蛛网,大红色的对联久经飞霜,被岁月刷得泛白,旧式的锁链冲冲缠绕,难以知晓里面尘封了几度阴寒——然而这终究不算是什么听故事的好地方,我想。
沿着乡路是最为朴素的杨树,想来是临近中午了,阳光漏过叶肉洋洋洒洒滴落在乘凉的石板上。倏地一个熟悉的身影跃然浮现,那张蜡黄的脸被这绿意平添了一抹姿色,我这才发现那个丫头长得十分灵俏,只是原本水汪汪的大眼睛如今显得愈发空洞,愣愣的朝我们看来。
“嗯嗯,这才是讲故事的最恰当的地方——当事人,发生地具备的地方。”
婴落眯了眯黑溜溜的眼睛,继而又一脸鄙夷的看向我,说:
“不要那么急着打招呼,我们的原则是,少说话,多办事。”
我心一沉,看来这小屁孩儿还真把自己当领导了,呵,不就是会个读心术吗,那敢情好啊,以后骂他也不用开口掉架子,张嘴费唾沫了,省事儿。
正想着,婴落忽然做出了一个让我瞠目结舌的动作——
不知道从哪儿偷来的未成年禁用的管制刀具,哗啦一道手心一条血线。
我顿时双脚直软,婴落却一把夺过我的手,温软的小手带着血迹握住我的手,接着就是一句命令语:
“眼睛闭上,想象一下那个漂亮姐姐的长相,试试你都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我一听也来了兴趣,乖乖闭上眼,再然后……
“我看到了……了……嗯……无垠的黑夜……和泛着金色光芒的如天使般的她……”
接着,“啪”的一声,我手条件反射的一缩,一个分明稚嫩而又分明严厉的声音直灌进耳朵:
“我让你感知她的过往,没让你意/淫!集中你的注意力,别老浪费我的血。”
同时婴落小拳头一攥,又是一道血印,我急忙迎了上去,心里默默叹息,看来是真有代沟啊。
“嗯,是有代沟,几千年的代沟。”——于是我错误的理解为,婴落骂我老成精了。
不过还是集中精力吧,小屁孩儿细皮嫩肉的,哗啦几道咋看咋心疼。
我阖上眼,在脑海里反复放映对面呆愣愣的身影,起先依旧是黑蒙蒙一片,几秒之间,白光一点点吞噬掉了残损的黑暗。蓦地,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凌空而起:
紫陌,紫陌,你回来吧;紫陌,紫陌,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