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华妃收养九皇子一事便迅速的在宫中传了开,各色嫔妃有艳羡的、也有看热闹的,消息传到凤翔宫中不过一笑置之。
珠玉翠屏之后,淡金眼线上挑出一抹嘲弄的弧度。
“呵呵,竟然收养一个傻子,无脑。”
。。。。
搬到荣华殿已半月有余,原本便是利用九皇子来博得皇上更多的注意力,至于培养皇子争储一类的事情,华妃根本不曾想过。
呵呵,培养一个傻子?还不如多花些时间在自己不争气的肚子上。
所以千行与朱微尘被安排在了荣华殿一处僻静的角落,除了偶尔被陛下召去,千行与朱微尘倒也乐得清幽自在。
日日服食良药,再加上千行内力引导,朱微尘的病已好了大半。
刚刚从灰蒙世界被拉出的少年,灵台清明,眉宇清俊,此刻正安稳的坐在院中石凳上读书,跟半月之前,天地之别。
千行坐在朱微尘对面,素指翻飞,原本并不如何出色的紫色袍服在她的手中渐渐变得华贵精美。
明日便是那曲国世子进宫面圣的日子,各宫皇子都要参与迎接大典。今年,朱微尘也不例外。华妃一早便令人送来了这套衣袍,只是色泽暗淡,款式普通,想必她也是迫于无奈才让朱微尘参加大典,所以越普通越好,不求争风只求不丢脸面。
可是,某些人偏不。
手指在熠熠生辉的金龙上拂过,千行微微仰头,看着九皇子,唇角一抹笑意,幽深的眼底却是恒古不化的万年寒冰。
“殿下,昨日杏儿的问题,可想出了答案?”
少年从书中抬起头来,眼仁略大,纯净而淡漠。
他轻起双唇,眉宇间一霎霸气天成,只淡淡说了句“杀之。“
千行一愣,随即摇头一笑,这骨子里的狠戾简直跟其父如出一辙。
“不可。“
“为什么?“
“牧羊人独自放牧,偶遇三两只恶狼,身在荒野无人可助,虽有铁棍在手,也并不锋利,此刻若采取肉搏,纵使侥幸赢了,牧羊人也必身负重伤,回乡路途遥远,一路上必定还会再遇其他狼群,很难活着回归故乡。“
少年拧眉不语,抿着嘴唇,显然是陷入了思索,想象着若他是那只在荒野之上的牧羊人面对恶狼的围攻该如何自保。
千行看了他一眼,目光略显柔和,继续说道:“奴婢觉得,牧羊人应该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赶路。”
“可是,有狼。。。”
“殿下不知,狼这种动物生性狡猾多疑,你若按兵不动,它便不敢上前。但你若稍不留神暴漏了劣势,它们便会趁机而上将你撕得粉碎。不动则已,动,则必杀。”
“不动则已,动,则必杀。”少年跟着默念一边,若有所思。
庭院之外,一双重锦黑靴刚要迈进院子,听到这句之后忽然停下,站在原地不动了。
院中二人并没发觉,千行抬手将绣针在发丝之上一划重又继续绣花,姿态随意而柔和,暮色染在少女专注的眉眼上,院外黑衣袍角包裹的修长身影忽然微微一颤。
“牧羊人继续上路,狼群不敢贸然围攻,但必跟着牧羊人,时日一长,定会耐不住饥饿上前试探,日子长了也不是办法,殿下认为此刻牧羊人该怎样做才能出此困境?“
“尽快返回故乡,把狼群甩掉。”
“记住,奸诈的敌人总会在机会失去之前拼死一搏,按照你的办法,怕是牧羊人还未到村落便会死在半路上。而他此刻的最应当做的,便是利用手中的羔羊拖住狼群进攻的时间,一日屠杀一只,抛给狼群。使它们不再饥饿,狼一旦填饱了肚子,便不会拼死进攻。”
“可是,羊。。”
“殿下,羔羊故是牧羊人辛辛苦苦养大的,但若命都没了,要羊何用?,上位者,切不可只固眼前利益。舍得,有舍才有得。“
“有舍,才有得。。”
“对。而利用拖住狼群的这断时间,牧羊人便可以将手中铁棍磨利,趁某日狼群吃饱喝足,精神最为懈怠之时,屠之。”
少女声音淡而冷,伸手在空中凌空一劈,姿势干脆决断。院外也似平地吹过了一阵淡而冷的风。
朱微尘抬头看着少女绝然的姿态,清明的眼底微微一动,似领悟了些什么。
千行看着朱微尘若有所思的眼底一笑,清潭眼底也似柔和了些,她张口继续说道:“其实还有另一种结局,倘若狼群日日跟在牧羊人身后,吃饱喝足不再打羊群的主意,甚至会赶走附近跑来偷羊的狼,狼跟牧羊人和平共处,牧羊人也贪图这和平氛围不愿再冒险屠狼,殿下,你觉得牧羊人做得对吗?“
少年不语,似又陷入一片沉思,半响终于开口。
“不对。羊会吃完。”
千行赞许的看了少年一眼:“没错!与狼为友,利益之交,一旦没了利益,便会反目成仇。对待敌人,可以假以善意,但关键时刻,绝不可心慈手软!”
“大胆!“
院内忽然响起一声低喝,衣袍浮动,如若一阵黑色旋风,眨眼间便来到院内。
几乎在声音响起同时,千行便一个屈膝,跪在了地上,而朱微尘站在一旁反应不过来。
“大胆奴才,妄议朝政,你可知罪?!”
朱洵一身金龙黑袍,站在树下,黑色的身影在暮色里如同一座永远冰冷的石山,冷冷看来的眼神犀利无比,然而浓眸深处却有一点意味不明的情绪在起伏。
凤千行所说的,明明便是荆国与那曲国的国情。而她话中的见解与行事的风格出人意料的跟记忆深处的某个人如出一辙。。
千行重重一拜,额头伏在泥土之上,声音却是铿锵有力。
“陛下,奴婢不过是给九皇子讲了一个故事,何罪之有?!”
朱洵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虽然姿态卑微,脊梁却仍旧挺的老直,倔强而清贵,气势上丝毫不肯妥协。
“那巧舌如簧,试图蛊惑皇子之罪如何?“
“陛下。“千行忽然抬起头直视朱洵,清凉眼底不带一丝慌乱:”别个皇子身旁总是师傅幕僚一箩筐,天天对那些寄予厚望的皇子们灌输自己的见解,奴婢刚才只不过斗胆讲了个故事,如果因此而获了个蛊惑皇子的罪名,那么这天下皇子的老师是不是早该给拉到玄武砍了?“
“呵,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朱洵一翻衣袍,转身坐在了石凳之上,再看千行时,眼底多了丝兴致。
“你区区一个丫鬟,也敢跟太子太师们相提并论?就不怕,朕现在就命人将你拖去玄武门斩了吗?!“
“怕!“千行一笑:”但更怕在这深宫之中蒙在尘埃、尝尽冷暖、孤苦一生!陛下!“千行又是一拜:”奴婢不才,斗胆向陛下请职,奴婢愿终其一生辅佐九皇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尘儿?“朱洵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朱微尘,朱微尘仍旧低头不做言语。随即朱洵冷笑一声:”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朕见惯了你们这种人,想要往上爬,起码要看清了形式,有自知之明!“
朱洵不曾发觉,今日他的话着实有点儿多,虽然语气冷了些,但细细听来却都是谆谆教导,并且,是对一名不起眼的丫鬟说的。
“奴婢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千行目光坚定:“奴婢自幼耳聪目明,更不敢狂妄自大。”
朱洵又是呵呵一笑,这次却是被这样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丫头片子给气笑了:“哦?向朕证明。”
千行别过头看了朱微尘一眼,回头唇角一抹从容笑意:“明日大典与世子角逐,九皇子,必胜。”
她说这话时脸上从容不迫,橘色夕阳打进少女清冷的眼底,浓黑转为千锤百炼的熠熠金色,看似柔和的面容却隐隐携着气定山河、指点江山的疏狂。
年轻的帝王看着跪在青石板上的少女,微微一愣,思绪似又被拉入了某个深处的漩涡,就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良久,朱洵张口:“如若不胜,便是欺君之罪。“
“奴婢,领旨。“
看着少女缓缓俯下的身子,朱洵没再多语,起身,黑色衣袍擦过石台,留下一路明灭起伏的龙涎香气。
“朕,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