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烟河,波光潋滟如梦似幻,水岸有茅屋,一杯香茗,香绕薰风中。
落星河落座竹椅,饮了一口微凉之茶:“雪茶?茶相冰寒,品之却温润心扉,似有浓情厚爱,确实不可思议……”
化字仙尊已去,临行送给落星河一个落字,他说:“落,陨落,自天外而落,落星落龙,乾坤错落,但也可以这样解读,碧草接天,三世水岸,口诵绝文,这便是一个落字。落公子,大道大雅之人,心有万重。杯茶之恩,还请回报,小仙心感。”说罢,便深深一揖离去。
杯茶之恩?落星河凝望空天若有若无笑了笑,心道:这化字天尊,剑气纵横,机心定天,将来必定是此间证道天阶之辈!
“叮嘤叮叮……”
片刻之后,几声悦耳琴音传来,琴意悠远,隐约剑气撩动。
落星河凝目望去,这一眼初见,合着茶香琴音,隐约心有所动,久不萌动的心,竟然微颤。
遥望少女,豆蔻年华,一袭华丽红妆,怀抱古琴,身姿飘逸,风袖如云,步履婀娜,荡琴音款款而来。及近可见明眸璀璨迷离,隐约一丝凌厉之气,气质典雅之中尚有一丝稚嫩,肤如凝脂,莹白不染一粒凡尘,紫发盘云,悠悠飘渺流霞,凤钗叮咛,合琴音,声声唤梦……
少女愈近,琴音愈是萧杀,剑气愈浓,周遭草木被剑气荡为片片碎屑纷飞。少女莲步轻摇行近落星河,忽而曲膝,单足支撑,玉腿交叠,以优雅曼妙的姿态筑起琴台,然后将古琴置于其上,一双柔荑玉手极速,托、擘、抹、挑、勾、剔、打、摘、轮、猱,绰、注、撞、起……琴音凌厉,杀气腾腾!
琴曲毕,少女花容微颤,淡紫秀发风中轻舞,起身抱琴玉立在落星河七尺之外,一脸怨恼!
“一曲《屠云醉》,碎云无形,醉如空濛。”落星河端然正坐,面对着少女,笑了笑。
少女轻启樱唇,声音悦耳,却悲戚:“即便是我最强剑气,依然奈何不得你。”
落星河一愕,随即莞尔:“此琴成于千年云桐木,尽纳万空云息,音色如月之私语,空旷清冷,却又普照天下,绵柔心扉。但琴非琴,而是琴意剑,琴弦俱是上古灵剑的剑锋,以无上道法剪裁而制成。所以琴弦、琴音均能杀人,甚至屠城,片甲不留!以美妙音律,雅致杀戮,莫非这便是你的剑道?”
少女紧紧抱着琴意剑,恨恨道:“你倒是所知不少。不过,琴意剑,原本就是剑意琴。琴亦剑,剑亦琴。我只是爱抚琴而已!”
落星河打量着少女:“一个漂亮小姑娘,好好抚琴就好,何必想着要杀人呢?你看周围这些花花草草都被你毁了,于心何忍。你若想杀我,现在的确是最佳机会,因为我元魂受损,剑气几乎无存——但你也试了,你还是杀不了我,所以我也没办法帮你——回去吧。”
少女贝齿咬了咬樱唇,明眸凌厉,隐约一丝凤仪威严:“那请问公子,你毁我天都之剑,杀我天元国师,正是我的恩师——于心何忍?你之后再杀我父王!又于心何忍?顷刻间,我从王朝公主,沦为天涯逃命的可怜无依之人,你于心何忍?天元王朝,战端将起,乾坤****,都因为你!你于心何忍?”
落星河眉头一皱:“你所言不假,但天有天道,王有王道,国有国运,这些也不是我能主宰。你师父,本就寿元将近……而你父王,是被你哥哥所杀,对不对,我们要讲清楚。”
少女娇叱道:“他不是我哥哥!本以为他是曜家养的一只狗,结果是一只狼!我迟早要让他灰飞烟灭!至于你,父王如果不是被你重伤,怎么会死!动不动天道、王道、国运,杀人就是杀人!容不下诡辩。”
落星河缓缓站起身:“你父王向我挑战,我尊敬他,才会全力一击,这只能怪他太弱,而我又太强。现在,你也杀不了我,而我也肯定不想死……我们之间真的很麻烦,你既然觉得我是恶人,竟然还自动送上门,莫非是提示我连你也杀了?”
少女眼神中流露一丝恐惧,故作镇定道:“仙尊说你不会杀我!你会收留我,保护我!”
落星河摇摇头:“看来,你不太聪明。那个死老头,只不过是为了打发你随口糊弄糊弄,你太单纯了。”
少女望着落星河摇头无奈的模样,忽然不屑一笑:“是你,未免把我想得太无知。雪茶有灵,只应和正气,若邪狞之人,喝了就会变得极苦涩喉!”
落星河已经感觉到了极度麻烦困扰,淡淡道:“那又如何?”
少女眯了眯俏目,重复道:“你不会杀我!你会收留我,保护我!”
麻烦,简直麻烦死了!
“心儿!”落星河低语了一声,“笔墨纸砚。”
心儿应声现身,玉手拂动,便递过了文房四宝,他犹疑地打量一眼俏目凌厉的少女……
落星河落笔疾书,对少女道:“这是一纸卖身契,你若签字画押,一生一世做我的侍女,我就收留你。”说罢,落星河定定地望着少女。
少女注视着落星河,瞳孔微微紧缩。
这一刻仿佛时空静止,一瞬万年。
落星河蓦然不知自己心中所想,思绪有些混乱,他凝望着少女,预感到机缘轮动,似乎两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命数之绕,却一时难以勘破。
少女眸中万转,最终缓缓走上前,提笔签上娟秀字迹,曜月音,之后还特别注释四个小字,天元公主。然后,缓缓放下笔。
月音公主眉目楚楚,每一个动作看似轻盈,却又似无比凝重。她再伸出柔若无骨的青葱玉手,食指在怀中琴意剑弦上一掠,指端一滴朱红,她轻轻在纸上按上了血印。之后便抱琴玉立,恨恨地望着落星河。
落星河心念复杂,表情愕然:“月音妹妹,这都吓不到你?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
月音公主忽然娇叱道:“无礼,谁是你的妹妹!叫我妹妹的人,一律杀无赦!我当然知道这意味什么,但卖身契有何所谓!只要主人死了,我一样是自由之身。为了能留在你身边,我不惜一切代价。但请你注意,你可以随时杀了我,我无力反抗。不过,只要你不杀我,就要提防我,会随时用尽一切办法杀你!”
落星河也提起笔,将天元公主四个字勾勒,然后收起卖身契,笑了笑:“好吧,月音,你就忘了你还是公主的事情,你已经是我落星河的侍女,私有财产而已。也谢谢你这么坦白,我支持你,一定要好好恨我,一定要努力杀我——不过,现在呢,先去把这身好衣服给我换了,不要这么张扬,生怕谁不知道你家有钱,现在我们可是穷人家;而且你这身衣服可没法干活,做侍女就要有侍女的样子,你呢,换了衣服把屋子收拾了,然后在屋后种些菜,去吧。”
月音闻言,一脸惊诧,不过随即恨恨道:“你不怕我把屋子收拾得更乱,把菜种死,我无所谓。既然为了报仇,我早有觉悟!曜月音,绝对不会被你看轻!”说罢,走进了茅屋。
“这……”心儿颦眉问落星河,“主人,这真的可好?你未免太轻敌……如果总要提防她,需要时刻以剑气护体,而今非常时期,恐怕不妙。”
落星河表情忽然变得黯淡:“或许,我能理解仇恨的感觉……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失去自己重要的人,总需要找到一个仇恨发泄的渠道,否则,人或许就会沉沦失去生机。她只是一个单纯任性的小公主罢了,这是一种撒娇!她要复仇的心如此坚决,甚至甘愿为侍,这倒是一件好事……莫非,你还担心她真的能杀我?”
心儿轻轻摇了摇头:“主人,也许你太过天真。纵然她不能杀你——但你确定她会变成侍女,而不是继续做公主?”
茅屋内忽然传来月音悦耳的声音,却是极不耐烦:“更衣的人怎么还不来!心儿,叫做心儿的,就恩赐你来为本公主更衣!”
心儿与落星河相视一笑,摇头……
……
天都城,金銮殿,曜光白新王继位,端坐龙椅,咆哮道:“还没有找到月音公主吗?她被魔道操控,意图弑父夺位,绝不能姑息!”
殿下黑压压的臣卿默不作声……
片刻之后,一个尖脸老者出列躬身参道:“启禀王上,我们搜寻了附近十郡几十城县,都毫无所获。下卿以为,若化字仙尊收留了月音公主,那该如何是好?”
“哈哈哈!”曜光白朗笑道:“宁卿王,这老糊涂仙向来最怕麻烦,怎么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何况他只会几笔字画,哪有这种能力!此刻,他正在礼部编撰《仙魔榜》,我养着他,或有用途。月音公主必定已在遥远之地,而今我感应不到她的剑气!”
宁卿王退下后,一个面色凝重的老者像似下定了很大决心,走上殿前一躬身,朗声道:“启禀王上,恕下卿直言。您龙位稳固,无可撼动,即便是月音公主身具曜氏龙脉,但一介女辈,王上何必赶尽杀绝。苍天有悲悯好生之德……”
曜光白冷森森一笑,打断道:“哼,辰卿家,我看你手脚颤抖,想必是冒着必死之心想要袒护旧主。但你放心,你死不了,我升你为二品法部侍卿,唯忠臣可养!”
所有人都面色惊愕。
曜光白收敛了笑容,阴沉道:“地卿王孟九剑听命,地卿之下三部,兵部、安部、灵部,协同各郡,给我全力找到月音公主!找到即可!三天内找不到,所有人提头来见!若发现何处胆敢窝藏月音公主,无论是塞北、西域、南疆、东海,必将出兵荡平!”
曜光白眯着寒光闪烁的星目,心道,你们这些无知凡俗,只知曜氏龙脉,却不知玄血灵髓!
月音,妹妹,我一定要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