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光芒万丈,普照天下。
朝阳从不理会昨夜的黑暗,千万年日复一日东方升起。
可是朝阳却无法蒸干潮湿地面的血迹。
朝阳掠过无影微微起伏的胸襟,此刻,她安静躺在床上,仿佛与床幔融为一体,无比安静。而她周身包裹的白纱布,染着霞光,并不算洁白,更有些凌乱——月音却觉得,自己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堪称完美,这是奇迹!天知道忍着血腥,救死扶伤,是何其艰难的过程!
月音坐在无影闺房中,小脸有些倦容,颊畔的紫色碎发有些许凌乱,她端起桌上明玉茶杯,樱唇轻轻啜了一口。
许平生也坐在无影的闺房中,这原本是不可思议之事——不过,他的眼睛蒙着白色纱布,目不能视。非礼勿视的礼仪,此刻还是恪守着。夺目舍的伤害比许平生预计还要严重,似乎这几日眼睛都要好好修养才是,他不得不采取这种措施。但他的鼻子很灵敏,闺房醉人幽香,不禁让他脸颊有些微红。
落星河,还是一般正襟端坐,脸上带着一抹张狂笑意。可是他却在房间角落席地而坐……
秦宇火依然不知去向。
诺大的怀南王府,似乎只有这四人!若是刺客知道这般详情,恐怕早已蜂拥而至……可是“刺客”毕竟只是一项工作而已,他们很遵守行业秩序以及作息时间……白日里,聊以安全。
许平生面无表情,实则按捺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月音姑娘——不,公主殿下,我可是听见了!你将落兄置于地下,这未免不妥!”
月音不屑道:“听见?不要以为自己蒙上了眼睛,就是天无明。落星河不是好好放在床上吗?”
许平生闻言,缓缓起身,举步间,便到了落星河端坐的角落,不过因为目不能视,撞翻了一张椅子,更撞得落星河一个趔趄,他冷冷道:“我能够感知到气息!这个位置,绝对不是床上!”
月音更加不屑道:“好吧,一个笨人还这么难骗!可是不放在那里怎么办,难道放在床上?和无影同床共枕吗?”
“你!”许平生一愕,“公主殿下妄称公主殿下,真是口无遮拦……”可是他思量间,确实没有良策,只好又摸索着坐回椅子。
朝阳已经爬上三竿,渐渐升入东天,两人又陷入沉默。一直沉默。
……
这一次,是月音按捺许久,终于“开口”。
她抬手,手中有一双银筷,银筷的目标是桌上的盘中之肉——这肉是许平生带回来的早餐。月音本不想食嗟来之食,对于月音来说,桌上唯有一盘色泽不佳的碎肉而已,没有一众人前呼后拥林立伺候着进餐,这绝对是嗟来之食的感觉。但即便是修仙者,月音还是感觉到,真的很饿。就像昨日的白粥一样,最终月音还是将面子抛弃,遵从了里子,张开小口,吃了起来——或许太饿,这块其貌不扬的肉,竟然颇香,不过,又似乎有种异味……
当吃到第三口,月音惊觉有些不对,思量间,也顾不得所谓公主的修养礼仪,不禁轻轻呕了起来,然后惊恐问道:“许平生,你为什么不吃?”
许平生一愕:“我眼疾未愈,不能食肉……”
月音打断许平生焦急追问道:“天无明和院中的尸体,你埋在了何处?”
许平生冰冷的面色,更加迷惑:“总不能埋在府中,我埋在了城郊!如果不是我擅自离守,无影姑娘应该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住口!”月音又轻轻呕了一声,娇叱道,“这肉从何来?你这个穷光蛋,怎么会有钱买肉?”
“谁说肉一定要买?”许平生终于明白月音所想,冷笑道,“肉,来自城郊。”
“你、你!”月音被许平生的回答与诡异的冷笑惊吓不轻,一时语塞,只顾俯身轻轻呕着,不过肉已入腹,再也追不回……她直起身,不禁眼泛泪光,“我要杀了你!你这个恶魔!”说罢,金光龙剑在手,便抵在了许平生咽喉。
许平生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公主,住手。”忽然,床上的无影睁开迷蒙双眸,轻声喝阻,甜美的声音此刻有些慵懒,有些虚弱,“一天到晚嚷着杀人,倒是真杀几个人看看——这是兔肉。”
月音闻声侧目望了无影一眼,又打量一眼桌上的肉,最后视线聚焦在许平生冰冷的脸上,她讷讷问道:“这……不是人肉?”
许平生冷冷应道:“公主殿下若想吃人肉,我也可以满足你。”
月音有些恼羞,故作冷傲道:“哼!那就不必了!”
“哼!”许平生也冷哼了一声,不悦道,“你们无人下厨,唯有依靠我——就是因为烤这兔子,我的眼疾才加重。”
“别忘了,是我救了你一命,你还没有好好答谢我!烤只兔子还抱怨!”许平生的态度,令月音神态间更加不悦。
“恩德,许平生自然记得。但兔子是另外一回事,把我当作食人恶魔,未免太小瞧人!”许平生唯有更加不悦以对。
月音:“哼!小瞧如何……不过是忘恩负义、心胸狭隘的粗鄙之人!”
许平生:“哼!我也不曾见过这般刁蛮无礼,恶意揣度人心的势利公主!”
月音:“你无礼!”
许平生:“你有礼?”
渐渐,日头便被他们吵到了中天。而盘中的兔肉,也早早一扫而空。
……
“谁再多言一句,便杀了谁——你们一定要我说这句话吗?”无影无奈地打断了两人。
虽然知道无影此刻已经不可能有力量杀了谁,但许平生和月音还是停止了无意义的吵闹。
无影面色苍白,甜美的声音充满了忧虑:“敌人在暗,我们固守一处,可不是为了吵闹。不知秦宇火到底去了何处,许平生目不能视,我已经无力支撑,今夜,恐怕只有劳烦公主保护落公子安危——还有,怎能将落公子置于地下,将他移到床上吧。”
“这?”月音一愕,“男女授受不亲……”
无影一笑:“江湖儿女,何须芥蒂。更何况,这床足够大,我靠里面些便是。你们不要再闹,让我好好修养……”
“哼!”月音望着许平生笨拙摸索着将落星河抱到床上,冷冷道,“我才不会保护他!”
……
夜幕低垂,夜鸟低啼。
“叮嘤,叮咛,嘤……”悠扬琴音回荡在整个怀南王府,也回荡在整座玉烟城。所有人都沉醉其中。
许平生伫立窗前,因为目不能视,似乎听力变得更为敏锐,即便不通音律的他,此刻也因为琴音,原本冰冷的面容,变得无比陶醉,仿佛痴情男子得遇所爱……
他甚至思索,如果不知对方是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自己会否因为琴音而爱上抚琴之人?
此刻,庭院中,石桌化琴台,月音婀娜而坐,一袭紫衣,紫发曼舞,娥眉微颦,嘴角含俏,莹白肌肤在星月映照下,散发出幽幽光泽,一双柔荑玉手,轻轻撩拨琴弦……她静坐此间,只是喜欢抚琴而已,绝对不是为了保护落星河。绝对不是。
她千万遍对自己说着这句话,绝对不是。
何况,这保护之说,不全然是态度,更需要能力。
月音觉得自己真的只是个喜欢抚琴的无关少女而已,并且极其柔弱。
……
怀南王府,今夜来客,也似乎颇多,他们纵然也被琴音吸引,却无心于琴。
他们在意的是屋内之人的性命,这不单关乎一百万两赏银,更关乎自己声名。
而其中又有两人,不仅在意屋内之人的性命,更在意庭院抚琴之人……他们分别潜伏于南北,注视着月音的眼神却是一般的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