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空天,初冬午后,阳光清冷,却刺目。
阳光映照下,水无涯的阴影投射在隆墓沙眉间。
隆墓沙蓦然一声叹息,的确,自己这样杀戮成性的屠夫,到了最后时刻还是在极力求生——生,或许真的很珍贵……他挣扎着引动所有剑气,却还是感知不到这里何来小溪……隆家世代御沙,只有一个家训:莫近天河,远离水氏。
据古老相传,天河水家拥有涤荡万灵之力,更擅长克制尘灰沙土道法,但他们全然依赖天河之力与御水灵剑……此处平陵郡,距天河无比遥远,水灵越手无水云剑,而水无涯甚至手中无剑,这也是隆墓沙自信满满的原因。此时,他有太多费解,这一程,生死或许早已注定,临行师父曾阻止,不过他自己却太过执意……
在失去墓沙剑的瞬间,隆墓沙虽然绝望,却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解脱……他轻轻闭上了眼睛。而水无涯轻轻举起了手。
“住手!”忽然,一声喝阻宛如雷霆,一个白袍老者蓦然飘落,老者面容瘦削而清爽,白发整齐在头顶束成发髻,朱笔做簪,此刻瞳孔中闪烁紫芒,微然一笑,“水公子,许久不见。”
“是你!”水无涯一愕,随即枯槁的面容似乎颇为激动,恼恨道,“化字仙尊!”他随即很谨慎望着远方匍匐在地的梦凝与艰难伫立的水灵越……
“师父……”跌坐在地的隆墓沙仰望着化字仙尊不禁亦是一愕。
来者正是化字仙尊,他负手于背,缓缓道:“水公子,当年之举,实在迫不得已。不妨直言,而今,天元龙息萎靡,以我之力无力制服你,唯有靠你全凭己心——此间因果已乱,而今天河之劫,机缘玄奥,我已经难以勘破,感念天地,唯恐更大浩劫将至——但愿,他能不负天道。”化字仙尊说罢,仰望空天,目光却是注视着悬浮于空天之上的灵儿。
水无涯有些不明所以,他只冷冷对化字仙尊道:“你已经关了我多年!曜龙霆已死——我们之间的恩怨来日再清算。你今日所来为何,莫不是想再度镇压我?”
化字仙尊轻轻摇了摇头:“水公子,我今日所来,自有不情之请,隆墓沙乃是我的入室弟子。虽然他杀戮无数,作恶多端,但亦全因厄剑驱使,我意导其向善,想来近年他为官虽然未有太大建树,但也算认真行责,堪堪正在命轮转变的过程,若今日死于此,未免可惜。”
水无涯闻言,不禁冷笑一声:“哼!原来如此!我凭什么给你面子,你当真以为我怕你不成?”
化字仙尊眸中紫芒闪烁:“因为我相信你一样有好奇之心!想看到结果。隆家世代御沙,拥有非凡之能,是以便有非凡之欲——犹如你水家,又何尝不是如此!但天下最可悲之人,便是如同隆墓沙者,他杀人却不凭欲望,而是本能,他不了解生命的重量,将之视为一种游戏,他似乎生而在世,但不过是世间一道幻影,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就更加感觉不到他人生死之痛!所以我一直都在向其空荡的心魂中灌注一些真实世俗之道……若我能拯救他,便能就此顿悟通天大道以拯救更多人——我相信善与恶,乃是一线之牵,若能转动一人因果,便能造福万人。一切正在进行中……”
水无涯略一沉吟:“老头,你乃仙体,洞悉天机。我自不太懂得你所说,不过,我的确好奇结果。”
化字仙尊转而俯瞰了一眼隆墓沙:“他百世轮回,皆为大善之人,却俱都枉死,所以今生至此,魂无所依,唯有杀戮之血,才能卸去因果之恨,唤醒现世知觉。而他今生所杀之人,又多是与其前世有宿仇之人,这亦是业报轮回——以此而论,老夫亦常迷惑,天河之劫,乃是万灵浩劫,若一旦引动,是否亦是万灵之业报轮回。何为轮回……恐唯有轮回自知。”
“哼!”水无涯一声冷哼,“便留他一命。我无意万灵之事,只愿妻女安宁。”
“这也便是你的危险所在。多谢水公子,而后好自为之。”化字仙尊微然一笑,一拂袖,将隆墓沙掀起,携之一跃,发髻之上的朱笔之簪轻轻一颤,顷刻间两人便遁入云端,消弭不见。
水无涯兀自仰望空天,他不能尽知化字仙尊所言真意,但亦相信天地之道,蕴于循环——若死的人本就该死,生的人本就该生,善恶皆有道理——这是累积的因果轮回,那么又岂是人力所能改变,能够顿悟如此道法,岂止是通天,而是逆天御天……
……
“师父……我,又失败了……我本该听你所言,推脱天河之行,更不该偷偷携墓沙剑前往。”隆墓沙愕然任由化字仙尊拖拽着,在空天摇摇欲坠,“我是隆文强,还是隆墓沙,那个贪图名利一心上位而有人心的隆文强,或者那个以杀戮为乐找寻自己的隆墓沙,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或者哪一个都不是我,但我最近日行一善,似乎心境有所澄明,看到许多前世景象……善良的我,又是否就是对的我?”
“徒儿。”化字仙尊沉声道,“现在,这些全部是你!借由你,我已经渐渐有所悟道。所有道,都有如光与影,人们向往光明,但必然置身阴霾——这影,实则也是光明一部分,犹如你所背负的善与恶。若想转化生死善恶,需要勘破所有轮回,将之融合重塑。而世俗便是最好的熔炉、染缸,这个世界,只有名利才是最真实的事物,一切道都潜藏其中。若无名利之欲,世界便如死水一潭。只不过,一旦掀起惊涛巨浪之时,也需要有人平息。你只要放下你的剑,做好你的官,自然而为便好……渐渐你就会因果重塑,你将只是隆文强而已。新的命轮开启,自然斩断旧宿命,灵之新生,天之大道。”
“师父……我不明白。”隆文强这时候呐呐道,“我现在只是苦恼,如何向王上复命……”
“哈哈哈哈!”化字仙尊朗声一笑,“徒儿,这便对了!”
……
荒野之上。
“哼!我才不相信这种恶人能够转恶行善!为什么不杀了他!”水灵越忽然不屑哼道!
水无涯沉吟道:“化字仙尊已经杀了他——杀了从前的他,杀了千百世轮回的他……”水无涯忽然面色惊诧,高声道,“丫头,我本以为你是站着昏去……竟依然清醒,果然了得!”
水灵越一愕,不禁懊恼道:“老娘我已经就要支撑不住,就没有人来扶我一下吗?你就算是我爹,也绝对不是亲生的!”
“他是亲生的。”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凝梦不知何时已经幽幽醒转,她款款走来,深情凝望着水无涯,不禁清泪潸然,“无涯……你?”
水无涯纵前一步,将凝梦狠狠抱在怀中,亦不禁一滴泪落:“凝梦。”
“无涯……”凝梦轻声道,“你抱得我好痛,而且,越儿正在看着呢。”
“你们还不扶住我吗?我真的要撑不住了——看来,你们根本不是我亲生爹娘。”水灵越表情痛苦凝望着喜极而泣相拥一处的父母,表情似是不悦,却又含嗔带笑。
水无涯不舍放开凝梦,缓缓走近水灵越,温柔笑了笑,可是这微笑配以一身褴褛衣装加之枯槁颜容,不禁让人觉得甚是怪异:“自第一眼见你,我便觉得似曾相识,尚以为是日思夜想产生幻觉,你和你娘如此相似——不过,越儿,此刻你虚弱不堪,为什么非要极力支撑站着呢?”
“我……我长得美,自然要像娘亲,莫不是还像你,这幅模样……”水灵越继而傲然道,“我可是灵越女王,即便败也必须站着败,绝不能倒下!”
“哈哈哈哈哈!果然是我的女儿,像个汉子!”水无涯朗声一笑,“现在正式相认,这柄剑,便是爹送给你的见面礼!”说罢,他将手中的墓沙剑一掷,丢给了水灵越。
水灵越本能接过,却因为动作太大,身形一晃,再也无力支撑,颓然坐地,她懊恼道:“我才不是你女儿……更不是汉子!娘亲说,爹气宇轩昂、仪表堂堂、玉树临风……你绝对不是亲爹……”
“越儿,不得无礼!”凝梦不禁低声斥责。
水无涯一摆手:“凝梦,无妨,越儿这般率性,倒是我始料不及,既不似你,也不似我,莫非我们果然不是她的亲爹娘?”
“你……你这个又丑又臭又嘴贱的大叔!”水灵越嗔道,随即,转而一莞尔,“原来,我还真有个爹,还以为娘亲骗我。好吧,虽然和描述不符,有总比没有强,我就勉强接受你吧……”说罢,不禁嘻嘻一笑,早忘记自己一身衣衫破碎,周身血渍。
父女虽初相逢,尚有生涩,但骨血之情,乃自然而然流淌于一呼一吸,不知觉亦同历生死。
聚散离合无常,别离是苦,亦有苦尽甘来——三人蓦然聚在一处,不禁互相一番凝视,油然浓情!
之后她们聊以叙述事情经过,不禁感慨因缘际会……
水灵越又好奇问道:“爹,可是,你到底为何在天牢?莫不是那里适合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