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倒是无比想念心儿,手儿一挥,造物一件美美的衣裳,多妙……”声音如此空灵脱俗,仙音渺渺,画面却全然与之不相称。
落魔界一处山洞中,盈儿极力遮掩着自己盈盈玉体,花容怅惘,星眸迷离。
影儿俏目中,尽是无奈,亦同样遮掩玲珑玉体……她顾盼间,四下打量,果然这处浩大的山洞四壁生长着一些藤蔓植物,似乎的确可以用枝叶编织成衣裙,聊以遮体,她声音虽甜,话意却苦涩无奈:“那我们开始吧。”
盈儿愕然道:“开始什么?”
影儿亦是一愕:“自然是开始编织衣裙……”
“影儿,”盈儿诡异一笑:“我说过,你自己用藤蔓枝叶编织即可。”
影儿一颦眉,冷冷道:“这是何意?你倒是很得意?”
“咻!”炫白之光闪过,盈儿化剑,风盈剑熠熠悬浮在影儿身畔,“我只要化剑就好,谁在乎剑是否穿了什么?我是剑灵,不消多久,就会以剑气重新凝炼出自己的衣裙……咯咯。”
影儿一瞬间剑气纵横,宛然又化为冷血刺客——哼,岂有此理!不是听说,朋友要有难同当吗!
……
未知过了许久,影儿身穿藤蔓枝叶编织的衣裙,倒也别有一番风情,她端然正坐,不悦到:“盈儿,我需要修炼,此间剑气似乎极为充盈,可是你一直悬浮在我身后,让我很不适应——我最不喜欢身后有什么东西。”
“你才是东西……”风盈剑嘤嘤而鸣,“我亦需要凝聚剑气,而且主人让我保护你。”
“给我消失……否则,杀了你。”影儿声音虽然甜美,却忽然无比阴寒。
“喂!一件衣服而已,有必要这么大怨气吗?”盈儿不悦道,“你以为我是谁,居然对我这么凶!岂有此理!”说罢,风盈剑瞬间消隐,不知所踪。
几乎与此同时,“啊!”影儿终于难以按捺,甜美怒叱了一声,这声音分外不和谐,娇美花容中,亦满是阴戾之色,不禁让人有些骇然。
此处乃落魔界,地息极其强盛!影儿感觉到心魂无比紊乱,其中似乎千军万马即刻要奔腾而出,将一切践踏破碎——虽然未经过界点落魔,影儿此刻不能称之为魔,心魔却已开始狂狞!她赤红的眼眸充满痛苦——所有死去的人,正在心魂深处肆虐狞笑!
影儿越发痛苦,纵然引动最大剑气,亦无可抗拒心魂之中的紊乱,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失去意识……
……
“这是哪里?”影儿浑噩间,仿佛到了一处浩渺洞天,阴冷静寂、空无一人的洞天中,唯有一望无际的幽暗水域,迷离上空悬挂着奇诡的弯月……
弯月似乎很明亮,但却未有在水面投射倒影,甚至没有散发任何光彩,便宛如死去的月——纵然如此,这轮弯月亦是此间最光明所在,不由自主引导着视线凝望,忽然,弯月上隐约出现一团飘渺黑雾,不断缭乱幻化间,化为人形,一个女人坐在弯弯的月牙之上……
女人,极其美丽,极其冰冷,仿佛便是这洞天的一部分,仿佛与弯月化而为一,一袭黑裙长长垂下,轻轻摇曳,漆黑深邃的黑色,其中闪烁着明灭幽光,仿佛挣扎的生念,漆黑的发亦长长、长长的垂下,轻拂间,仿佛一道黑色的瀑布,仿佛死亡的召唤……而她的皮肤却无比雪白,比冰雪更加纯白,纯白得绝望!
女人坐在弯月上,遥遥低眉凝望着影儿,默然亦漠然……
影儿此刻静静伫立在水域之上,不禁亦迷茫遥遥仰望着女人——莫非她便是烟罗?仔细观感,容颜几乎与自己一般摸样!这果然便是落星河所说,自己的本体,冥灵之月,烟罗!而此处自然便是冥灵洞天!
影儿想近前,想说些什么,但一时不知所措,瞬间千年的记忆如潮水般在脑海中翻涌!
……
烟罗出生时,周身是血,自己的血。
恰逢乱世,万孽横行,为了逃避奸人凌虐,烟罗的母亲带着身孕跳下万丈山崖。这山崖,本不应属于现实世界,在无止尽的坠落过程中,母亲渐渐化为飞灰,但强烈的生念,却让腹中的烟罗承受住时空封印的侵蚀——烟罗与其说出生,不如说被剥离。最后,烟罗坠落的一瞬间,一柄剑刺入了她刚刚出生的幼小身躯!鲜血四溢,亘古便被封印的万世厄剑,月镰剑封印解开!
烟罗没有死,她拥有不可思议的剑玄灵之体,一出生便带着周身鲜血与剑合一。这样的机遇可能成就一个灵剑仙域的玉女,也可能诞生一个灭世魔女。
因为是月镰剑,烟罗没有选择,她注定成为后者!
山中不知时日,当烟罗返回尘世之时,已经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世界也已然大不同以往,幸好她亦模糊继承了许多母亲的生念与记忆……之后,烟罗历尽千辛,找到了故乡,滴血认亲。
亲人们喜极而泣,简直不能相信这个奇迹!而三日后,满门死于横祸……
烟罗逃了出来,此时,她真正失去了所有亲人。
她也没有朋友、一无所有……不知辗转流离多少时日,后来,一个好心的老猎户收养了尚且浑浑噩噩、茫然懵懂的烟罗。次日,老猎户死于山中豺狼之口。
烟罗依然努力生存,认识了许多新朋友,虽然朋友们都相继而去。
烟罗也有了喜欢的人,他也喜欢烟罗,但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彼此说出心意,男孩便死于非命……
那一夜,烟罗痛哭流涕!念及前世许多,感念此生种种,她才忽然明白内心奇异的力量到底是什么——那是灾厄,那是杀戮,那是绝望!
月镰,只会收割人们的希望与爱!一切并非巧合,她一直在召唤剑玄灵,她必须释放自己的寂寞和愤怒!
烟罗这一夜,终于完全觉醒——或者说,真正的烟罗和残存的母亲生念,终于渐渐死亡,觉醒的是月镰之力!
若百花灿烂,便让它枯萎!若草木兴盛,便让它飘零!若风景盛开,便让它荒芜!
若有人笑,便让他死!若有希望,便让她死!若有爱,便让她死!
让家园化为废墟!让仰望的天空浓云笼罩!让信奉的道义化为腐朽!
以万世幽魂凝炼化剑魂,万世厄剑月镰剑,剑心唯有怨毒,剑道唯有毁灭,剑意唯有屠戮,而剑气,无形缭绕于因果人心……
至此,烟罗成为万灵之恶!红尘方外,善恶强弱,都欲除恶!因为对任何人而言,希望都是最美好的事物,都要捍卫。
但最失去希望的显然是烟罗自己,她在绝望中呼号,最终完全与月镰融合……没有人能够拯救她,即便冥息也不能。
烟罗遇到冥息的时候,正在对着溪水凝望自己落寞的颜容——水中一柄剑,渐渐升出水面,化为剑灵,冥息依照烟罗的样貌化灵,并且约定要拯救烟罗……只因为第一眼见到烟罗,她就感觉如此相似!仿佛宿命相连!
因为冥息的力量,烟罗有能力对抗千年追杀,而后屠戮千年,但最终,冥息未能拯救烟罗,而是烟罗将冥息带入了绝望,剑魂渐渐枯萎……如此悲伤,如此无力……
烟罗望着冥息,已经失去任何感觉,只有无尽疲惫,还有不甘——她依照记忆中母亲的样貌,释放出最后一缕生念,希望她能够代替母亲与自己,好好活一次,作最简单平凡而幸福的女人,无厄无宿命诅咒走过一生……随即携冥息遁入冥灵洞天,永世封印自己,至少,世界安静了。
……
这便是自己的前生,影儿愕然悲悯望着坐在弯月上,轻轻摇曳的烟罗,久久无言。而此生,却依然并不遂愿,自小飘零,被异世高人所收养,却被训练成绝世杀手,终日与杀戮为伴,以至于而今心魔肆虐,亡魂日夜滋扰——愈是想要忘记过往,愈是想要重新开始,心魔就愈盛,愈痛苦!
良久、良久,影儿甜美的声音充满悲戚,兀自回荡在空旷的洞天:“我要救你,我要救自己。”
烟罗依然冰冷遥望着影儿,声音仿佛是源自无底深渊,极尽漠然冰寒:“你不应来此,我不想见到自己——既然你能遁入这处幻境,证明你的生念已衰,你已经无法救任何人……”
“咻!”忽然,水域中蓦然又出现一道身影,漆黑的衣裙漆黑的长发,幽泽暗涌,一直融入冰冷水域,她与烟罗一般模样,唯一的不同便是,她迷离的黑瞳充满了希望。
烟罗漠然道:“冥息,你既然能够离开,就不应再出现!”
“烟罗,或者叫你月镰。”冥息的声音极其飘渺,宛如一滴冰水溅落湖面,虽然清冷,但也有一丝喧腾,“我最终才明白,能拯救你的人,只有自己。”
“我已经不需要拯救,”烟罗阴冷道,“我是冥灵之月。”
冥息幽幽道:“不,你是烟罗。我还记得,你初见我时,曾经笑了笑。为了再一次看见你的笑容,我并没有放弃。”
烟罗坐在弯月上,一拂袖,手中紧握一柄硕大的镰刀,散发出深邃的幽暗之光,她凝望着兀自滴落黑芒的霜刃:“月镰灭剑,无论生死,一剑永劫。它不需要笑。”
冥息黑瞳散发出奇异的光芒:“月镰,你我同与死亡为伍。我要化渡你的万世幽魂——你答应我,如果我能化渡你,在你消弭的最后一刻,请让烟罗为我笑一笑,便不枉我三千年这一程。”
烟罗阴冷刺骨的声音,无比飘渺:“烟罗与月镰,早已是同一个人。消弭的可能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