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邱把一捧雨水灌下肚子后,饥饿感越发强烈了!
他很饿,非常饿,仔细算一算,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东西了。时邱还清晰的记得三天前吃的那顿饭,那时候他在一家商场门口躲雨,因为温度很低,便蜷缩在玻璃橱窗的一角取暖。
那时的时邱已经穿的很邋遢了,也许被当成了叫花子,一个女人很亲切的给了他十块钱。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也很温柔,时邱觉得她有妈妈的样子,虽然他并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样子。
时邱看着她,心里有些难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她真的和妈妈长得一样吧。自从被赶出那道大门后,时邱就不怎么爱说话,哪怕是面对小丫头的时候,他都很少说话。
甚至,在接受这个女人施舍的时候,他连一声谢谢都不曾说过。时邱看着她,她也看着时邱,很温柔的说道:“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呀?爸爸妈妈呢?”
时邱不言语,只是蜷着身子,颤颤巍巍。
她拿出十块钱递给时邱,抚了抚他的头发,说道:“小朋友,去买点东西吃吧,然后回家,知道吗?如果又饿了,就来这里找我。”
时邱走了,身后听到她和另一人说道:“这孩子大概也才六七岁吧,怎么看着跟乞丐似得?真希望他别出什么事,咱们要不要报警?”
“我时邱不是乞丐!”一个诡异的声音在时邱的内心深处大吼,可是现在,他很饿。
他躲在公交车站台的广告牌边,偷偷的看着她,她出来了,没有带雨伞,一辆轿车停在了她身边,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把她接走了。
时邱吞下一口唾沫,有些失望。
他为什么会失望?时邱恶狠狠地咬着牙,似乎来自灵魂深处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难道我要向她乞讨?不!我不想当乞丐!我时邱绝对不当乞丐!”
时邱发了疯似的走在路上,雨很大,也很凉。
嘴里有些干,时邱张开嘴巴,接了一点儿雨水,试图用雨水去填饱肚子,可那只会让他更饿。
有些昏暗的路上只有他一个人,路旁的店铺已经关门了,时邱看到窗户上反光的自己,脏,邋遢,难看,一脸的泥水。
时邱想起了那个跟她同病相怜的小丫头,三天了,她也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今天时邱又没有找到吃的,他不敢回去,却不得不回去,因为时邱知道,早上出门的时候,小丫头似乎有些不舒服,时邱害怕她出事。
她发烧了。
碎发贴在额头上,汗津津的,小手却冰凉冰凉。时邱慌了神,忙把她从床上抱起来背在身上,撑起门口的小花伞跑了出去。
小丫头只有四岁,听她自己说,是患上了什么绝症,看不起病,父母就准备把他卖出去,她很聪明,得知消息后偷偷逃了出来。她不想被当成物品卖掉,也不想死。
时邱也不想死,更不想让小丫头死。因为时邱很喜欢她,虽然时邱不懂什么叫“喜欢”,但是她说过,如果他们俩都能活到十八岁,她就做时邱的新娘!
时邱想着,那我不就是她的新郎吗?新郎当然要喜欢新娘。
时邱坚定的认为,他们俩都能活到十八岁,然后就给他披上红盖头,给她穿上漂亮的婚纱,让她做自己的新娘。
时邱背着她,疯了似得跑在昏暗的大街上,他应该知道哪里有医院,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他就那么跑着,似乎毫无目的。
她有些迷迷糊糊,趴在时邱的后背上,时邱甚至能听到她的喘息声,她醒着,嘴里有气无力的说着话:“哥哥,哥哥。小囡不想死,小囡还没做哥哥的新娘。”
时邱哭了,这辈子第一次哭的那么伤心,“小囡不会死,答应哥哥,小囡绝对不能死。哥哥要照顾你,哥哥要照顾你一生一世,绝对不会让你死!”
“哥哥!”小囡的语气越发低迷,“哥哥,小囡不想死。但是小囡知道,小囡就要死了,小囡不能做哥哥的新娘了。但是,但是,哥哥,小囡答应你,下辈子,下辈子小囡一定做哥哥的新娘,好,好吗,哥哥,哥哥……”
时邱哭着,眼泪混着雨水流进嘴里,苦涩极了。
时邱很喜欢小囡,非常非常喜欢,甚至三天前用十块钱买来的肉夹馍,他一口肉都没有吃,全部都给了小囡,自己只是吃了一点难以下咽的粗饼,时邱害怕,害怕小囡饿着。
雨一直未停,偌大的城市里一道小小的身影无边无际地穿梭着……
可是……
她死了,小囡死了。
时邱想要亲手埋了她,就在郊区的一块玉米地里。夜很深,下着雨。
时邱用双手挖了一个小坑,准备把小囡埋在里边。
时邱一直在哭,一直在哭。但是,小囡终究还是死了,而时邱终究是没有找到肯治疗小囡的医院。
他恨医院,他虽然知道小囡的病是不太好治愈的,但是他们为什么不肯治疗她!
他恨,恨自己无能,无法保护自己喜欢的人,甚至连一口饱饭都无法给予她。
时邱恶狠狠地扇着自己的脸,甚至用头去撞那硬梆梆的土堆,他抱着小囡的尸体,已然哭不出声来。他多想小囡能睁开眼睛看看自己,多么希望小囡能跟自己说上一会儿话。
很冷,很饿,心里很疼。时邱抱着小囡的尸体,蜷缩在地上。时邱好后悔,认识小囡半年多,说过的话竟然都不超过十句,甚至他都没答应小囡要娶她。
时邱好恨自己,心里明明喜欢极了这个小丫头,却总是说不出口,为什么?为什么不亲口答应她!时邱愤怒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希望能把自己也打死在这里,那样就可以和小囡葬在一起了。
夜很黑,风很冷,雨很大。
不知不觉间,抱着小囡的时邱昏迷了过去,甚至来不及把小囡埋葬。
“小囡!!!!”
昏迷中的时邱体内,忽然窜出来一个透明的灵魂,疯魔似地扑在躺在雨水中的小囡身上,这个灵魂和样子和躺在地上昏迷过去的时邱竟然一摸一样,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脸上,竟是显现出一种本不应该出现在孩子脸上的怒容!
“小囡!你睁开眼啊,我是哥哥啊!我是小囡的哥哥啊!”时邱的灵魂想抱起小囡,却发现无法触碰她的身体,他疯狂的叫喊着,雨水穿透他的灵魂,打在小囡的脸上,他试图去帮她擦干净,却根本无法办到。
“三色奇异果!对!三色奇异果!它一定能救小囡的命,小囡,你不能死,哥哥不会让你死!小囡,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小囡,你绝对不能死,因为……因为……小囡,我要为你披上最美的婚纱!要为你举办全世界最隆重的婚礼,我要娶你进门,我要你给我生好多好多小宝宝!所以,你不能死,我不同意!!!”
“咦,停车停车!那边是不是有两个孩子?”玉米地旁边的公路上,行驶过来一辆私家轿车,因为雨势颇大,车行缓慢,在车灯的照耀下,昏迷中的时邱和小囡被副驾驶上的女人看到了。
轿车停在了路旁,女人打着伞下车来,和一个男人走向了声音的出处。
***
时邱是在病床上醒来的,入眼一片雪白,原来是外边下起了小雪。他眨着眼睛,眼皮还有些沉重,胳膊上插着输液管,旁边是机器,时邱不认识,大概是用来监控身体健康的机器吧。
时邱的头还有些疼,有些胀,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不起来了,愈发觉得难受,心里翻江倒海一般,一侧头,吐出了一滩腥黄的东西。
这时,坐在对面正在看电视的护士也转过身来,看到时邱醒来后赶紧走了过来,扶着他的肩膀说道:“啊,你醒啦,别乱动。”
同时,按亮了呼叫护士中心的床头灯。
时邱挣扎着想要起床,却被护士强行按了下去,说道:“小朋友,你现在身体很虚弱,不能起床。”
时邱只是六七岁的孩子,且长时间营养不良,身子骨异常薄弱,哪里拗得过护士,只得靠在床头,一双黯然无色的眼睛望着护士,灵魂深处那个声音一直在嚎叫着,似乎在提醒自己什么,时邱最终却只是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无法吐出。
护士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便轻轻抚着他的头发,说道:“好孩子,你好好休息,等你痊愈了,会有人来接你,到时候你就不用在流浪了。”
后来,时邱终于知道,小囡也被送进了这家医院,却是放在太平间里的,尚未火化,因为需要等待小囡的亲人过来认尸。时邱想去看看小囡,医院不同意。
一星期后,时邱出院了。
他是因为过度疲劳和营养缺乏晕厥的,在医院里输了一周的水,已然康复。而小囡也被他们的父母接了回去。时邱年纪小,不知道小囡是什么病,只知道大概是不太好治,她的父母才会想把她卖掉,此时小囡已然死了,她的父母还算有点良心,肯为女儿丧葬。
时邱被一对四十岁左右的夫妻领养了。他们不是富人,却也不是穷人,两口子都在国企上班,收入不错,只是一直无法生育,又因为工作原因无法照顾幼小的孩子,所以也从来没领养过小孩子。此番得到消息,便过来医院瞧瞧,发现时邱长的不错,很可人儿,年纪又不大,还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便答应领养他。
时邱没有反对,也没有反对的能力。
时邱不懂什么叫真爱,因为他太小了。
但他却知道谁对他好。
领养他的父母?时邱感觉不到他们任何的爱。时邱甚至觉得他们领养自己是为了照顾他们的。做饭洗衣拖地,这些事都是时邱来做,时邱受够了。
这一日,时邱来到了天台上,坐在边缘处,望着小囡家的方向发呆。他很想小囡,非常非常想,有时夜里惊醒,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囡,会不会是小囡给我托梦了?时邱这么想着,他觉得自己活的很痛苦。
不如死了好!
六楼,小小的身影坠落而下…
***
时邱挺身跳下大楼,恰好楼下有几家正在晾衣服,是那种伸出窗户的晾衣架,连续几次撞击,还包裹了一身的厚棉被,时邱奇迹般的没有摔死,只是受了一点小伤。
霍!
时邱猛地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他却可以看到黑暗里的一切事物——他又回到了水**阁,回到了漆黑东塔的大门前。
大门敞开着,时邱一只脚已经迈了进去。
“小囡……我几乎……把你忘记了……”灵魂体没有眼泪,但时邱却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了起来,“我时邱是混蛋啊!”
哭了好一阵儿,时邱才想起自己的目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在打开漆黑东塔大门的瞬间,自己会忽然附身在小时候的身上,再次经历了一遍和小囡的生死离别,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时邱似乎早就忘记了,但是此刻,重拾记忆,犹如一把利刃在自己的内心处深深剜上一刀似的,疼得时邱几乎无法呼吸。
过去的总要过去,时邱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暗道:“小囡已经死了,许媃却极有可能还活着,我不能因为死去的人而放弃活着的人!许媃!小囡我没有能力救下她,你!我救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