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寒锋山？”
韩为先看着眼前这片连绵不绝，高耸入云的山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的是凉气，因为这里已经是离江南数千里之遥的辽东，而且季节已是冬天。尽管韩为先早已踏入了人境，不只是身手敏捷了许多，更是变得不惧寒暑，但是看到山顶上那皑皑白雪时，他还是下意识地将身子缩紧了一些。
距离庄俭离开新郑村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在这一年多来，韩为先很用心地修炼着他留下的基础功法，不足是实力突飞猛进，就连个子也是不断拔高。今年才十四岁的韩为先，个头已经有五尺高了，身材也是愈发壮实，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人。
今天正是剑宗十年一度的大开山门之日。其实韩为先早在半月前就已经赶到了附近的辽安城，但是在跟当地人打听寒锋山在哪里的时候，他们虽然说了寒锋山的位置所在，但还说寒锋山平时都隐藏在阵法之中，别说上山了，就连看都看不到。韩为先不死心地去试了一下，结果就是远远地就撞进一片大雾里，折腾了好半天之后发现自己又从原地走了出来。无奈之下，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在辽安城住下，一直等到今天，然后一大早就来到了这里——幸好城里的客栈还不算太贵，不然到时候还没入山门，自己就得流落街头了。
韩为先颇有些感慨，想再仔细看看自己以后要呆上很久的地方，但这个想法最后还是被想要尽快入门的渴望压倒了。他按照庄俭当初的交代，寻找着寒锋山的界碑。
这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因为界碑实在太过好找。至于原因倒不是界碑本身有多么显眼，而是围在界碑旁的那一大群人不是一般的显眼——韩为先粗粗估算了一下，起码有一千人！
他赶忙凑了过去，发现眼前这群人里，大部分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人，有一些显得年纪要大一些，不过最多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有人穿的是皮毛，看起来像是辽东本地人；有些人穿的是贵气十足的绸缎长衫，感觉像是京城人士；有些人穿的是普通得看不出来自什么地方的粗布衣服，就像韩为先穿的那样。尽管穿着打扮各不相同，但是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特征：都带着一把剑。
看来这些就是要和自己一起参加入门考试的人了——韩为先在心底里暗暗地想着。他本身性格虽然不算内向，但是面对这些完全陌生的人，还是有一些拘谨。其他的人似乎也都差不多，大部分人都是沉默不语，偶尔能看见两三个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想必是本来就认识的。
韩为先也找了个比较清静的地方呆着，在他之后陆陆续续地又来了好几拨人。然后韩为先才想到一个问题：接下来该怎么办？庄大哥没说啊！
他和其他人对视了一下，发现对方也是一脸地茫然，所有人的眼神里都表达着同一个意思：你也不知道？
就在此时，一阵悠长而清亮的钟声从寒锋山的方向传来，在场的众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去，只见之前已经消失的大雾不知何时又再度出现，将寒锋山遮挡得朦朦胧胧。一个身穿道袍的青年从雾中走出，站到了他们面前。
霁洲的修仙门派，尤其是包括剑宗在内的巨擘基本都是源自道家，因此华朝尊道家为正统。尽管众多门派都不干涉国事，但道家的许多传统习惯依然深入人心，不少普通百姓平时也会把道袍当常服穿。然而在此时此刻，在场的人可不会认为这个青年是什么普通人。
就在许多人正准备拥上前去的时候，青年人朗声说道：“山门已开，各位可自行上山。”
他的声音不大，却不知为何能够传进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只是话的内容让大家都面面相觑。有一个人鼓起勇气质疑道：“敢问上使，山门在何处？”
青年笑着回答：“上使不敢当，在下不过是剑宗一名普通弟子罢了。山门自然不在这里……”说到这里，他指了指身后的大雾，“穿过这片雾气，便能看到上山的路，走到尽头便是山门。如果在钟声再次响起之后依然没能走到山门的，我们会让人去接应。只不过这样一来，入门的事便是不用再提了。”
一听他这样说，有一小半人便急火火地往大雾里冲去，但是韩为先却留了一个心眼，抢在其他人前面，走出来拱手问道：“这位师兄，可否说说这上山之路有什么蹊跷？”
青年先是打量了韩为先一下，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从山脚到山门的路有个说法，叫‘红尘道’，这便是入门的第一道考验。除了山路崎岖之外，也会遇到一点……小麻烦。当然，于性命无碍，大家尽可放心。”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每个人进去之后，都无法见到旁人，因为红尘道在一开始都是必须一人独闯，所以不必担心。一直到半山腰，才能和别人会合。所以呢……”他指了指一个衣着富贵，身边跟着几个随从的公子哥儿：“这随从也不用带了。也别指望着他们能到半山腰再和你会合，没有铁剑令的人，连山道都进不了。好了，我言尽于此，诸位请吧，我还要留在这里等还没来的人。”
剩下的人闻言也连忙冲进了雾气之中。韩为先则是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才稳步踏入其中。
雾气迅速将他眼前遮掩得严严实实，但很快就又散了开来，一条蜿蜒的山道出现在韩为先的面前。
这是一条在林间开辟出来的小路，勉强足够一人通过。韩为先看了看周围，发现在自己前面和紧跟自己其后进入雾气的那些人全都不见了踪影。他一边感叹着仙家手段的神奇，一边提气纵身，沿着山道疾驰。
人境的第一层被称之为“辨清浊”，形容的是体内原本混作一团的清浊之气开始分离，最直观的感受便是身子轻了许多，一纵身便能够跃起两三丈，因此尽管山道崎岖，却没能让韩为先感到有什么困难。他甚至有空一边前行，一边欣赏着沿途的景色——之前的那个剑宗弟子曾说路上会有一些小麻烦，但是韩为先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反而是觉得路上这些苍翠的树木，点缀于其间的野花，以及飘荡在空中的淡淡雾气，构成了堪称人间仙境的景象。
但是，在他一刻不停地奔走了两刻钟，或者按照西式计时法是半个小时之后，他就不那么想了。他已经走了约摸有二十里路，依然估计不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眼前那原本赏心悦目的景象也随着不断的重复显得越发单调起来，如果不是山道还有个一路往上的趋势，就算是迷失方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烦躁，迷茫，厌倦……诸多负面情绪一起涌上心头，让韩为先放慢了脚步，但同时他也暗暗警惕了起来。当年他对付的那只天魔，在修行中被称之为“外魔”，也就是攻伐修者肉身的劫难，而此时他心底里涌现出来的诸多负面想法，则是更加隐秘，却也更为难缠的“心魔”。顾名思义，心魔针对的便是修者的内心，但一般来说，它并不会出现得毫无征兆。
韩为先看了看四周，心中了然——这条红尘道必然能够在不知不觉间挑动修者的心魔，虽然它不能对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如那位剑宗弟子所说的那样只是“小麻烦”。但面对不知道还有多长的山道，如果放慢了脚步，到时候赶不上时间，那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韩为先停下脚步，闭上眼睛思考了片刻。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睛，向前迈开脚步。不过这次，他每踏出一步，都在心中暗暗计数：自己一步可以跨出五尺，两步则为一丈，三百步则为一里……
这是他在书上看来的法子。人在走一段漫长的路途时，有三个办法可以缓解烦躁。第一是观赏路途风景转移注意力，第二是隔一段时间就数距离目标还有多远，来督促自己前进。而“红尘道”上的景色被刻意设置得如此单调，至于到半山腰的距离，韩为先也不得而知，因此只能采用第三种方法：数自己前进了多远。
第三种方法效果可以说是最差的，只是在提醒自己并非止步不前，以及可以从前进的距离上获得一点小小的成就感。但是对于此时的韩为先来说，这么一点小小的助力已经足够他克服心魔，渐渐地恢复到原来的速度。
就在韩为先正专心赶路之时，突然从脑后有一道风声传来，他迅速将头往左一偏，只见一块拳头大的石头飞了过去，啪地一声砸在地上——从力道来看，如果砸中了，虽然死是死不了，但绝对会昏迷个一会儿。
他转头看去，只见后面的一棵树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白色的猴子，这让之前一只动物都没遇到的韩为先很是惊讶。他仔细一看，发现这只猴子并不是有着白色皮毛，而是全身都由半透明的白气构成！
韩为先还没想清楚是怎么回事，那只猴子已经又抄起一块石头丢了过来，他只能再次让旁边闪开。然后他就看到，林间那些白色的雾气，正在慢慢地凝作一团团的东西。
等到雾气渐渐凝实之后，原本没有一丝生气的山道转眼就变得热闹起来。白色的鹰，白色的狼，白色的蛇，白色的兔子……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动物堵在了他前进的道路上，远处甚至还有一团更大的白雾正在慢慢凝结出老虎的形状。
“心魔之后就是外魔吗，倒真是简单粗暴。”韩为先嘿嘿一笑，将手按在剑柄上。“不过我喜欢，早这样该多好，还省得这一路上这么无聊。”
随后，一道悠长的拔剑出鞘之声响彻了这条山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