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阳光,驱散了夜间的阴凉,新的一天便开始了。
忘却昨夜的凄凉,新的一天,倒似乎有些惬意了。
金灿灿的晨光静谧挥洒,亮了世界,暖了人心。
碧树参天,花香四溢。
苏千夜呆呆地望着眼前陌生的景象,脸上一片茫然。那本就不够用的大脑,此时早已充满了问号。
“老爷爷,这是哪里啊?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跟娘子在一起的啊……”
终于回过神,扭过头,朝身后那间简陋的茅屋看去。
屋门前,蹲着一个苍老的老人,着装朴素,白发稀疏。
他紧眯着双眼,眼角只留下两条很长很深的皱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看得更清、更远一些。
他低下头,吧唧一口,抽了口手中的旱烟,但或许是抽得猛了,被呛得一阵咳嗽,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等到苏千夜脖子都扭得酸了,他这才抬起头,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早上砍柴,在山沟子里发现的,费好大劲,才拖回来。”
那肯定是费了好大劲的!
因为他连说话都是一喘一喘的,很难想象,他是如何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拖’回来的,尽管这个少年从小就营养失调,枯瘦如柴。
“不可能啊,我明明记得,我跟娘子在一起……然后、然后我就看到爹娘了,他们知道我成亲了很开心……难道,是爹娘把我带到这里的吗?”
苏千夜低下头,嘴里轻声嘀咕,不断回想昨夜的场景。
“对了,娘子呢?老爷爷,你有没有见到我娘子?”
最后,他突然抬起头,四处张望。只是眼前除了从未见过的大树花草,以及花草中那唯一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幽深小径外,其他什么也没有。
老人依旧抽着旱烟,面无表情般眯眼摇了摇头。
苏千夜的心立刻就急了起来,脑中所有的问号,瞬间只化作一个念头——去找娘子!
没有迟疑,他心急如焚地冲进了那条小径,转眼间便消失在丛林中。
如果说,成亲之前的苏千夜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在狂风暴雨的夜晚也只能缩在阴暗潮湿的角落,独自忍受寒冷和恐惧的侵袭。那么成亲之后的他,便不再是那样孤独了。
因为他又有了亲人,有了那种可以永远在一起、不分开的亲人!就像是落叶终于可以归根、浮萍终于可以停滞,他也终于可以不用恐惧了。
娘曾说过,如果娶了一个人,那就要全心全意地爱她,要永永远远地在一起,不弃不离!
他不知道‘爱’怎样去理解,但是他知道‘永远在一起’的意义。
顺着曲折蜿蜒的小径,他不断前行。丛林茂密,荆棘遍布,但好在这条单人宽的小径并不是特别难走,所以一路下来,倒也没有太大波折。
他不知道这条路到底通往哪里,他也没有去想。他觉得,这条路走尽了,就出丛林了,而娘子,就在丛林外等着他……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林间的晚霞格外优美,只是苏千夜却没有欣赏这份美的心情,和精力。
他已经整整一天油盐未进、滴水未沾了,早已筋疲力尽的他,此时只能耷拉着脑袋,虚脱的身子摇摇欲坠。
但他还在不停地走着,如同行尸走肉般,一步、两步……昏昏沉沉的脑袋里依然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找娘子……
也不知走了多久,多远……直到月明星稀,脚下的小径才突然消失,出现了一片空旷地带,豁然开朗。
借着月光,可以看见在那不大的空旷地带,有一间简陋低矮的茅屋。
屋门敞开,苏千夜则毫无所觉地摇摇欲坠地走了进去。
跨过门槛,屋内只有一张陈旧八仙桌和两条矮板凳。八仙桌上放着一张硬邦邦的烧饼和半碟清炒的不知名野菜。
或许是闻到了野菜‘香’味,苏千夜低垂的脑袋慢悠悠抬了起来,疲倦的眼神往桌上一瞧,顿时冒出精光,使出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往桌上一坐,抓起烧饼和野菜,狼吞虎咽起来。
等得烧饼野菜下肚,再将碗底那一点菜汤喝尽,他这才吃饱喝足,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感觉全身似乎又充满了力量,舒畅之余,他这才想起什么,于是借着清亮月光,开始打量起四周来。
可正是这一打量,顿时就把他吓得站了起来。
双眼瞪得老大,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又跑了回来,眼睛朝屋内右边一看。
果然!
在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很低很低的木板床——正是他上午醒来时睡的那张!
此时,床上正侧身躺着一位老人,手握烟杆,脸朝墙壁,一动不动,显然是睡着了。
“怎么会这样……”
苏千夜紧皱着眉头,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沿着那条小径一直往前,怎么会又回到这里了?
最终,他还是没想明白,带着奔波了一天的疲倦,来到板床边,在老人旁边的空处躺了下来。
月光透过墙上木窗,倾洒而入,落在了苏千夜消瘦的脸上。
他静静睁眼,注视着窗外,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滋味,突然涌上心头。
是孤独么?
可是他一直孤独。
茫茫红尘,他就像被所有人隔绝了一般,无论何时何地,永远只是个局外人。
直到……有了娘子。
“娘……夜儿会和娘子永远在一起的……”
这夜,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许下了一个誓言,一个日后用尽生命来守护的誓言!
…………
天微亮,苏千夜从梦中醒来。
这是十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到这个时辰,他便要起来挑水劈柴,和其他下人一起为府上大人准备早饭。
苏千夜揉了揉迷糊的双眼,刚要起床,却发现床边正坐着一个老人。老人似乎也刚起来,此时正抽着一杆旱烟。
浓浓的烟味呛鼻,苏千夜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华府了。
“老爷爷,我……”
他连忙坐起,想解释下昨夜的情况,只是这时,老人又被呛得咳嗽起来。
终于缓过来,老人叹了口气,或许是在感叹人老不中用了。他旱烟斗敲了敲床沿,灭掉烟斗里的烟灰,然后便将烟杆别在腰间,一声不吭地起身离开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苏千夜一眼,似乎他并没有发现,这个在自己身边躺了一整夜的人。
苏千夜则连忙爬起床,一边用袖子抹抹脸,一边跟了上去。
‘穿过’那张八仙桌,来到了房屋的另一边,这里是一个灶台。
之后,老人便开始生火,烧水,和面,烙饼……
一步一步,虽说熟练,却不紧不慢,苏千夜上去帮忙,他也不阻拦,更没有说什么。
期间,苏千夜还是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傻呵呵地问了些诸如怎样离开这里之类的问题。
而老人显然是个不多言的人,或许是一个人在山里呆得久了,习惯了沉默,在面对苏千夜左一言右一语时,他只是静默以对,一言不发,若是实在无法逃避,他便摇摇头,示意不知。
但尽管如此,在听说苏千夜今天还要离开之后,老人还是默默地取出存量不多的面粉,多烙了几张大饼,塞给苏千夜。
用过早饭,老人便又蹲在屋前,双眼紧眯,大口大口抽起旱烟来。
苏千夜揣着热乎乎的烧饼,离开了茅屋。
怀中暖意绵绵,苏千夜笑了笑,他很喜欢这个不爱说话的老爷爷,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告诉娘子,在大山里,住着这样一位老爷爷……
和昨天一样,苏千夜沿着小径不断往前,这次他尽量走得慢了些。累了,便停下歇息;饿了,便咬几口烧饼……如此一路,比昨天轻松不少。
可路依旧漫长,走过了正午,迎来了夕阳,直到……月明星稀!
眼前豁然开朗!
这一次,他看见了!
看见了那个简陋小茅屋。屋门敞开,月光自门框洒进,里面有一张陈旧的八仙桌,桌上还放着个碟子,碟子里似乎剩着半碟野菜,还有一张烧饼……
苏千夜愣愣地站在门外,一动不动,仿佛就被定在了那里。
许久,他突然皱了皱眉,抬头望了望明月高悬的夜空,又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嘟囔着嘴,低头走了进去……
翌日,苏千夜从木板床上醒来。一切仿佛都和昨天一样,吃过早饭,便带着老人烙好的烧饼,重新上路……
时间流逝,让人惋惜,却又无奈。
是夜。
明月高照,伴着繁星点点,仿佛在静谧夜空下诉说着什么。
苏千夜站在那儿,望着月色下的茅屋,心里彻底没了脾气。他垂着头,走进屋内,没有去看桌上老人为他留的野菜烧饼,直接来到木床边,躺了下来。
二十七天了……他心中默念。
他来这已经足足二十七天了,这些天来,他每天晚上都会莫名其妙地回到这个茅屋。
无论他在路上走得是快是慢,亦或是打个小盹儿,只要夜色一深,他便会莫名其妙地回到茅屋。
起初,经过六七天的观察,他终于确定是自己迷路了。于是他便找了块坚硬的石头,一路在小径边的大树上刻下记号,这样一旦迷路走了回来,他就能及时发现了。
但结果依然。
即便一路上都没有发现做过记号的大树,但他还是回来了……
一路往前,没有迷路,没有岔路,却回到起点。
他想不通,这究竟为什么。难道……他永远都见不到娘子了吗?
不,不行的……娘子肯定就在外面等着他,所以他一定要出去的!
哪怕走上千遍万遍,也要出去!
……
第三十一天,苏千夜默默吃完手中烧饼,然后一声不吭地起身离开。
好多天了,他已经没了讲话的心情,这些天里,一老一少,就这样相互无言。
只是,当苏千夜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几乎一个月都没有说话的老人突然开口了,声音依然沙哑,问道:“你,真想离开?”
苏千夜转过身,看着老人,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老人眯眼沉思,许久,他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出茅屋。
在门口,他止步对苏千夜道:“跟我来。”然后朝着小径走去。
佝偻的身影,在晨风中,生出几分萧瑟,却在苏千夜心中,升起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