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接前文,且说徐斩乘船直追沈啸川,所幸沈啸川乃是奔往出海方向,战振文布阵之地却在相反处,只恐朝廷派巢湖水师合围。然巢湖水师乃太祖灭元主力,非太祖兵符不听令,故成祖虽遣使告急,但并未见救援。待沈啸川探子来报,战振文得知盐帮倒戈,方才撤退。
徐斩侍奉建文、永乐两朝,又熟知洪武旧事,自然晓得兵符利害。巢湖水师乃当年俞氏父子、廖氏兄弟所创,乱世中择太祖为主,亡陈友谅于鄱阳湖,灭张士诚于平江,建立汗马功劳。故巢湖水师只遵太祖号令,太祖崩后只认洪武兵符。靖难之役时,巂国公俞通渊讨伐燕王,战死白沟河,巢湖派元勋满门忠烈,至此而绝,令建文震悼。郑和下西洋因无兵符,是以未能调派。
所以,徐斩不但因柳惜朝、沈仇英之死而悲愤,也害怕沈啸川带走兵符,致国家大乱。待望见沈啸川帆影,徐斩叫众将快速趋近,等沈啸川警觉,忙令左右战艇截击,为时已晚。徐斩亲冒箭矢,率众将钩索登上沈啸川福船甲板,即刻白刃交接。
沈啸川见来者嘴上没须,乃是个年轻小将,遂傲气道:“无名后辈,何苦自来讨死?”徐斩怒道:“狗贼,今日便教你莫要看人低。”言罢绰枪刺去,沈啸川跳起一招“刀驱河洛”贯劈直下,砍徐斩枪头。徐斩扫腿带枪,使出“顾步萧杀”,反砸他刀杆。两相兵器相撞,沈啸川喝道:“有些本事。”
沈啸川却不知徐斩生于将门,久经沙场,机智老练,胆大心细,更胜过柳惜朝。但看他枪舞梨花,只瞧得到寒星银光,虚实难辨,变化莫测,出手快如电。沈啸川刀法相形见绌,没走过十回合,就抡挥迟钝,难成招式。
沈啸川心中惊慌,小瞧了这厮,竟被他套住,抢了先手。忙刀锋向外,缠腰舞背,一招“横刀大漠”,刀随人转,扫荡而至。徐斩识得厉害,却将枪尖抵着地,力撑跳起,翻身从沈啸川头顶跃过。沈啸川欲回身使招“霸王卸甲”,行步左右抡刀,方摆出架势。早被徐斩迅猛突击,长缨直刺,扎穿了腹部。再拔枪挞下,沈啸川脊椎传来剧痛,吐血跪倒。
徐斩斜划枪尖,取了沈啸川首级,挂在枪头,众将威震,奋勇杀敌,贼人皆不敢向前。徐斩找见兵符,忙叫众将跳下走舸,尽快登陆,靠岸后,便即刻赶往皇宫复命。战振文水师舰队到达时,听闻沈啸川身亡,兵符被夺,早已是气急败坏。船厂既失,战振文无险可守,更独木难支,只得命水师向南海县撤回。
却说成祖得知前线消息,道柳惜朝、沈仇英阵亡,呆立不敢相信。待徐斩持兵符回宫,成祖急召入殿,听徐斩哭言二人战死,方悲恸失声,泣道:“痛杀朕也。”那柳惜朝、沈仇英皆乃成祖心腹近侍出身,多番舍命救主,情义如山,而今却怎么舍他而去。成祖愈是思想,愈是伤心,竟涕泪肆流,徐斩忙劝慰道:“陛下千万保重龙体!”
良久,成祖回神,怒道:“速持兵符,调动巢湖水师,将这帮反贼碎尸万段!”徐斩得旨而去,临行飞鸽传书与包晓生、欧阳玉飞,告知龙江船厂动乱。然而战振文早已经越过沿海防线,突破各地阻截,平安逃脱。
没两日,包晓生、欧阳玉飞回京,忽闻恶耗,悲痛欲绝。待包晓生看到柳惜朝、沈仇英身首异处,只觉得脑晕目眩。又见午门悬挂着沈啸川头颅,诡异恐怖,突然间就重病一场,不分昼夜昏睡,终日噩梦。成祖派遣御医诊断,皆道受了惊吓,失掉魂魄,汤药喂入则尽数呕唾。徐斩向成祖禀明雪谷遇袭经过,欧阳玉飞从旁掩饰,成祖自忖误听谣言,酿成大错,内疚惭愧,遂未再追究诸葛承之事。
纪纲、皇甫遥负责审讯囚犯,经过严刑逼供,终于得知幕后主谋实乃朱允炆,但其藏匿何处,除战振文之外,贼众皆不晓得。而盐帮则只是协从造反,因利益冲突产生内斗。成祖下令一律诛杀,且更加断定朱允炆确已出海,韩如霜便是其马前卒。若朱允炆以宗主身份,号召南洋诸国兴兵,则祸患无穷,故成祖命巢湖水师,务必除灭战振文,追讨朱允炆踪迹。
柳惜朝、沈仇英既死,成祖以国礼葬之,朝廷举哀。然,沈仇英尚无妻儿,也无老小,锦衣卫清点其财产账目,仅白银便以亿两计数,富可比当年曾太爷沈万三。成祖心中惊讶,传闻沈家有聚宝盆,连父皇都垂涎不已,果非虚言,而今却到朕手,难道乃是天意?遂故作惋惜,沈仇英绝后,则在他故里昆山周庄立祠堂供奉,财产填充公库,用于万民。
再说包晓生染病在床,反复做梦,孤单置身在一叶扁舟。包晓生见艄公掌舵,惊问道:“大爷,此乃何处?”艄公笑道:“此乃龙江船厂。”包晓生恍惚道:“我怎得在此?”艄公答曰:“是您要到此,我才送你过来。”包晓生还想细问,却没了艄公,心里顿急,这时行至水中央,若起风波,可如何是好?
正发愁,见身后一条快船驶来,船头立着个大将,花脸长须,面似鬼怪,包晓生吓道:“啊,这不是沈啸川吗?”那沈啸川倒提青龙偃月刀,吼道:“竖子,今日要你项上头颅,祭拜韩军师。”包晓生手无寸铁,只得划桨奔逃,却如何来得及?眼瞧沈啸川追赶到,跃过船只,举刀砍至,包晓生慌忙跳入水中,江流冰冷刺骨,包晓生挣扎呼救。
绝望间,一只手掌伸入江中,抓住包晓生胳膊,打捞上来。包晓生被水灌了几口,呛咳不止,惊道:“要杀便杀,莫叫我遭罪。”那人道:“包贤弟,莫慌,愚兄在此。”包晓生细看那人,突又泣道:“仇英大哥,原来你没死吗?”沈仇英笑道:“贤弟有难,焉能不救?贼敌已退,愚兄去也。”
包晓生紧握沈仇英之手,连呼:“仇英大哥,莫走!”只听有人喜道:“状元爷,你终于醒啦。”包晓生使劲晃头,方才看清,原来是欧阳玉飞。再看床边药碗摔碎,汤水洒得到处都是,乃问道:“我睡了多久?”欧阳玉飞道:“七天七夜,状元爷进了趟鬼门关。”
包晓生黯然道:“柳兄与沈兄,出殡了吗?”欧阳玉飞叹道:“身首异处,甫过头七,便已归葬故里,仇英兄送回周庄,惜朝兄送回北平。”包晓生不禁泣道:“此后我等天各一方,阴阳两地,哀哉。”许久,竟又沉沉睡去。
俄而,却又见韩如霜领沈啸川、封清博乘船进犯龙江船厂,旁边独孤野、万俟敬文协同掩杀而来。韩如霜笑道:“包晓生,你棋差一步,满盘皆输。”众将皆放声嘲讽,形同妖魔,包晓生坐在空寨之上,四顾无人。突然,敌军锣鼓喧天,众将杀到,包晓生急走。柳惜朝、沈仇英、徐斩、欧阳玉飞赶至,齐道:“贼势大,弃之而去罢。”
包晓生踟蹰未语,柳惜朝、沈仇英先往抵挡,被韩如霜众将围住,欧阳玉飞扯着包晓生衣袖,道:“速速逃吧。”包晓生泣道:“他二人性命难保,如何能见死不救?”徐斩喝道:“你二人先走,我去救。”包晓生回身看,却见沈啸川将柳惜朝、沈仇英砍成两截。韩如霜提起二人头颅,下令放箭。顷刻,万箭齐发,徐斩被乱箭穿心,仍自拄着长枪,立在门前。
包晓生痛呼失声,却不知是谁开了船厂石闸,洪水滔天淹来。将韩如霜大军与柳惜朝、沈仇英、徐斩等人一并冲散。转眼,又袭到包晓生、欧阳玉飞处。包晓生在舟上站立摇晃,失足掉入江中,急忙呼救,欧阳玉飞抓紧包晓生胳膊,连连喊道:“状元爷,醒醒。”
包晓生挣扎张开双眼,原来又是梦魇缠绕,仍心有余悸,惊问道:“徐斩去了何处?”欧阳玉飞答曰:“皇上命其率领巢湖水师,前往南海县剿灭战振文。”包晓生起身下床,却见四海山庄内冷清不少,疑道:“最近江湖可有什么动静?”欧阳玉飞支支吾吾,甚是为难,道:“仇英兄死后,没了钱银打点,探子们已遣散许多。”
包晓生失色道:“仇英兄家财呢,可曾尽数分给其亲属?”欧阳玉飞应道:“仇英兄孤身一人,何来亲属?其家财,已被皇上收归国库。”包晓生难以置信,问道:“那各地大通钱庄未受到波动?”欧阳玉飞叹道:“皇上教户部尚书夏原吉接掌,百姓倒也没甚么损失。只是仇英兄家乡的故旧,来四海山庄闹了数番,说资产尽投在仇英兄处,却血本无亏,求状元爷做主。我以状元爷卧病为由,暂时劝退。”
包晓生叹道:“此事求我又有何用?他们怎得不将账本报给朝廷?”欧阳玉飞摇头,乃答曰:“只是,许多人鱼目混珠,做了假账本,除仇英兄,谁能辨别?皇上索性分文未给,杜绝刁民勒索。”包晓生想起梦中沈仇英托梦之事,无限烦恼。
次回早朝,包晓生托病入宫奏事。待众人言毕,遂才启禀道:“圣上,臣近日梦游龙江船厂,惊见沈啸川提刀紧追。情急间,仇英公显灵,喝退贼敌。托臣恳请开恩,取沈家资财分与族人,方无愧列祖列宗。”成祖见包晓生初愈,本是欣喜,乍听此语,忽得龙颜大怒,拍椅骂道:“真一派胡言!”满朝文武尽皆失色,包晓生自知唐突,伏地叩头,道:“臣罪该万死,还望圣上宽恕。”成祖起驾还宫,百官议论纷纷。
退朝后,包晓生长跪宫外,欲面圣请罪,成祖令皇甫遥回拒之。包晓生恳求再为通报,皇甫遥笑道:“莫要枉费功夫,当初陛下言祸在建文,你四海山庄推辞差事,说弗足为虑。而今折了朝廷两员栋梁,你问心无愧吗?包晓生,要清楚自己是官府之人,还是江湖之人?莫站错队,两头不是人。”包晓生听罢,叹道:“受教了。”遂无话可讲,起身而去。
话分两头,且说战振文退回南海县附近,已教亲信直接乘船驶往三佛齐,投奔陈祖义。而原县内岛民则遣散归家,令各人隐瞒身份。毕竟法不责众,主犯既逃,朝廷还怎么追责。只剩下战振文,却反倒一路北上,潜返至大漠鬼城。
朱允炆早知道功亏一篑,也未埋怨战振文。未久,京城内应又传来消息,言包晓生顶撞成祖,遭致冷落,四海山庄之地位已江河日下。朱允炆大喜,道:“包晓生这厮,当年献计朱棣夺取皇位,如今还屡番坏我好事,该有此报应。我只需散布谣言,说他不愿将师父卷入干系,遂引诱贼寇盗取兵符,转移朝廷注意,他便跳进黄河也难洗清。”
旁边花无常劝道:“主公,包晓生足智多谋,人才难得,弗如以此为要挟,让他归顺。若他从了,便为我所用;若拒绝,再给他苦头也未迟。”朱允炆笑道:“正合我意,他在江湖密布眼线,迟早是祸害,但何尝不能成为利器,让朱棣的天下土崩瓦解。”
商议已定,遂派遣战振文秘密至苏州,欲招揽包晓生。包晓生正在四海山庄闲居养病,已有月余,手中无权,乍歇下不做事,身体状况更是便雪上加霜。况且往年操劳过度,如今浑身剧痛,只能靠药石止疼。
战振文于夜中翻入四海山庄,于屋外求见,时欧阳玉飞却也在屋内,负责照料包晓生。听闻战振文姓名,惊诧非常,包晓生问道:“你为何自投罗网?”战振文答曰:“某特来劝说包状元择明主而仕。”包晓生笑道:“朱允炆难改天命,当年我便弃之,况且忠臣不事二君。我敬你侠义心肠,可回去告诉朱允炆,莫再掀起干戈,徒令国家遭殃,折损大明气数。”
战振文听言暴怒,骂道:“朱棣夺权篡位,残害忠良,如今贪婪敛财,背信弃义。江山落在他手中,才是将黎民置身水火。倘你及时悬崖勒马,倒能立功补过。若你还助纣为虐,老子替天行道,铲奸除恶,还要揭发你假传消息,引我等发兵进犯京师,让你遗臭万年。”
包晓生大笑道:“我做人顶天立地,何怕你污蔑?”战振文更巨喝如雷,早把庄内守卫引至,乃放声疾呼道:“包晓生背叛吾主,陷我军于不义,老子战振文,将杀之以谢皇恩!”说罢,破门而入,众守卫哪里拦得住。
幸得欧阳玉飞躲在屋内,猝然间五指剑气接连齐发。战振文吃了数剑,急退回来,杀了几名守卫,眼看陷入重围,即将被擒,乃嚷道:“老子二十年后又是好汉!”反手一剪,硕大头颅砰然掉地。包晓生忙道:“坏事了,他死在此处,说不清了。”只得将其头颅悬挂门外,待次日游街示众,押送入京。
早有锦衣卫安插的眼线,连夜报入宫中。纪纲、皇甫遥于次日率先禀告成祖,道包晓生昨晚遭逢行刺,凶手自称乃是朝廷重犯战振文,已被包晓生斩杀。成祖疑道:“战振文不在南海,却跑去苏州寻包晓生?”纪纲遂将探子所言据实说来,且附和道:“臣恐包晓生勾结朱允炆,泄露兵符遗失,才有贼众进犯龙江船厂之祸乱。如今定然因故撕破脸,双方火并,闹出事端。”
成祖大怒,骂道:“住口,此乃朱允炆离间计,你莫要在朕面前胡言!”纪纲惊恐不已,道:“臣愚钝,妄自菲薄,还望恕罪。”成祖令二人退下,心中思忖,险些忘了,包晓生四海山庄在江湖之地位,竟让朱允炆打起主意,敢以战振文为代价,弃马陷车,欲反杀乎?
及包晓生入宫,奏表战振文行刺,死于四海山庄之事。成祖震惊道:“包爱卿可曾受到伤害?”包晓生拜道:“托主洪福,又有欧阳兄护卫,安然无恙。”成祖不多过问,却圆道:“朱允炆恐我君臣齐心,欲加害爱卿,朕岂能遂他所愿?”包晓生感激叩谢,乃道:“如今战振文已死,可召回巢湖水师,防御京城。”
成祖笑道:“爱卿无须多虑,朕已调派金绍武回京驻防,率领禁军。南海县贼众可恶,务必铲除,以绝后患。”包晓生听罢,不再多语。本欲与成祖商议四海山庄之事,但怎奈何非常时期,流言可畏。且今疼痛伴随在身,只得告退,先行回去静养,往后再提未迟。
谁料,又过近月,仍未见徐斩与巢湖水师得胜消息。却传来急报,南海县村民闻战振文只身赴义,尽皆叛乱,袭击官兵,令徐斩与巢湖水师陷入包围。徐斩不忍屠戮百姓,故退据险地,恳求成祖敕旨招安。不知成祖如何决断,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