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接前文,春二月,包晓生、徐斩、欧阳玉飞回京,入朝面圣,上奏平独孤野之乱,结韩如霜之案。成祖大悦,欲论功行赏,包晓生拜道:“剿贼除叛,乃臣等职责,托主洪福,幸不辱命。今江浙水患连年,财政紧张,而臣等温饱无忧,何求犒赏?愿能用于黎民百姓,救济赈灾。”成祖确为此发愁,正合心意,遂欲以其做众官表率,故四海山庄、锦衣卫各部皆听封不受禄。
退朝后,包晓生同四海山庄众人缓步而出,纪纲与皇甫遥急趋而过。见包晓生、沈仇英二人笑谈,纪纲乃脸带愠色,忍不住冷哼一声。旁边柳惜朝素来看不惯纪纲横行霸道,怒喝曰:“何事负气,直说无妨。”纪纲对柳惜朝心怀忌惮,哪敢多言,遂郁闷离去。
未久,成祖宣柳惜朝、包晓生入宫中密谈,道:“朕近月常梦建文作祟,寝食难安,欲访其踪迹,察其何在。卿等既已平定江湖,能否担此重任?”包晓生心内震惊,惶恐拜道:“建文崇信腐儒,压制武夫,暗弱无断,乃失天下,圣上顺命登极,盖得民心。然今韩如霜虽亡,但异谋者未除,应须励精图治,巩固基业。久而,国富兵强,藩镇诸王不敢有逆。且时过境迁,建文余党不足为虑。”
成祖点头道:“所言极是,然朕心不安,已非一日。”包晓生乃道:“臣尚有两全之策,请圣上明鉴。今建文隐匿,必藏身江湖。而草莽英雄,利益相投,聚义结社,久成门派,为游民依附之处。虽自太祖以来,限制百姓流动,欲稳定江湖。然藩镇诸王兼并土地,令百姓失所,游民集会,祸患乡里。不如,朝廷掌管武林,订立法度,准予门派经营,惩恶扬善。既可于天下间遍及耳目,约束诸王,洞悉乱党。又能布置游民,权衡正邪势力。”
成祖思虑良久,未置一词,令二人先行退下,又召来纪纲、皇甫遥,探问道:“朕欲令包爱卿管制江湖,让武林门派为国效力,与锦衣卫朝野相辅,何如?”纪纲迎合道:“全听圣上旨意。”皇甫遥则禀道:“不妥,江湖龙蛇混杂,是非难断,且多桀骜乖张之辈。若许与优待,久而百姓趋附,民风彪悍,迟早天下大乱。”成祖遂作罢,暂搁建文事宜。
两人告退,纪纲冷道:“四海山庄竟还想统领江湖,野心不小。”皇甫遥道:“若放任其坐大,要锦衣卫作甚?”纪纲又道:“平叛韩如霜,锦衣卫死伤惨众,功劳名声,却让他们独占,岂有此理?”皇甫遥低语道:“何止,吾听闻包晓生、柳惜朝鄙夷我等乃宵小之辈,谈阴谋能花样百出,论打仗似酒囊饭袋。”纪纲脸色难看,遂与四海山庄势同水火。
没过数日,不知何处消息,传闻朱允炆流亡海外,与大盗陈祖义狼狈为奸,图谋复辟。成祖惊惧非常,这陈祖义本乃广东省潮州府人氏,洪武年间举家迁往南洋。后在三佛齐自立称王,劫掠往来船只,攻陷沿边城镇,横行无敌。太祖曾悬赏五十万两白银捉拿,终是不了了之。成祖更恐其与朱允炆勾结,遂欲加价至七百五十万两,死活不论,得而诛之。
这可惊动了文武近臣,那沈仇英腹内盘算,朝廷每年收入千一百万两,七百五十万两,真乃天价,遂摇头否决。包晓生、纪纲等人全力缉查谣言,却也找不到出处,成祖怒斥诸人办事无功,心烦意乱。包晓生、沈仇英商议良久,奏道可遣船队出使西洋诸国,进行贸易,明里宣扬威德,暗中探听余孽。既能耀兵异域,示我国富强;又能寻觅废帝,令皇位巩固。成祖恩准,于是命龙江船厂再造大船,需长四十四丈,广十八丈,共六十二艘,即日赶制。
六月十五日,成祖授心腹太监郑和为钦差总兵,与宦官王景弘率二万七千八百余人出使西洋。船队自苏州刘家河渡海到福建,又从福州五虎门扬帆启航,开展诸国贸易,秘密找寻朱允炆。随行暗布锦衣卫,欲剿灭陈祖义,以除后患。
此后,包晓生、欧阳玉飞仍在四海山庄收集江湖情报,协调武林纠纷,欲图查清韩如霜底细,洞悉阴谋。只因无朝廷资助,一应开销,都由沈仇英打点。近半年过去,人死债消,问不出结果。成祖多将要务安排给纪纲、皇甫遥处理,锦衣卫权势更上层楼。
而锦衣卫追查朱允炆事务,亦令皇甫遥烦恼万分,瀚海捞针,怎样找起?那轩辕狂浪见皇甫遥忧虑,遂道:“大人勿须发愁,我听市坊传闻,世间有一位真仙,两位半仙。真仙乃张三丰,凡人不知踪迹。半仙之中,第一个就是开国元老刘伯温,已仙逝了。这另一个便为诸葛武侯后代,包晓生的师父,诸葛承是也。若想寻得朱允炆,何不请求皇上派遣包晓生,去把诸葛承请来,问卦推算?”
皇甫遥听了,喜道:“妙!这烫手山芋,他包晓生能者多劳,怎可置身事外?”遂当即入朝禀奏,俱以轩辕狂浪之言转述。成祖也素闻诸葛氏通天彻地,神机妙算,经皇甫遥提醒想起,方恍如梦醒,于是派人前往四海山庄,急召包晓生进宫议事。
待包晓生至,成祖道:“朕听闻尊师诸葛先生满腹经纶,精通奇门遁甲、易数八卦,能知过去,晓未来。如今建文下落不明,朕欲请诸葛先生入宫,推算他人究竟何在,到底是生是死?”包晓生心中咯噔,暗叫糟糕,这等杀头大事,怎可牵涉恩师?登时面红耳赤,道:“卧龙一族自蜀汉亡后,避世隔绝。黄夫人立下祖训,命子孙不得参与政事。历朝贤主,尊孔明为国之智圣,对其宗嗣以礼相待,均不强求。”
成祖乍听,欲要发作。包晓生乃跪道:“近月市坊皆传闻,皇上疑建文流亡海外,故命郑大人出使西洋。臣恐有胸怀叵测之辈,故意散布国家机密,又捏造不实之论,以乱圣虑,还望皇上三思!”成祖焦急道:“建文余孽,是朕心腹重患,卿既为诸葛先生爱徒,岂无两全美策,替朕消愁解忧?”包晓生自知再难推辞,遂道:“明年正月十八日,恩师七旬寿辰,臣可回乡恭贺,从旁相询。”成祖算来,如今已然腊月将尽,方才喜形于色,颔首默许。
俄而,包晓生出宫,成祖又召皇甫遥至,吩咐到时暗随包晓生之后,查清诸葛承居所。若包晓生问不来结果,也好亲自微服私访。皇甫遥遵命,回去便与轩辕狂浪商议,轩辕狂浪道:“包状元文弱书生,路途恐多事端,你我与他素有嫌隙,突发情况,怎好现身?不如请皇上叫欧阳玉飞、徐斩同去,更为稳妥。”
皇甫遥点头称是,转奏成祖,成祖心想:“若真有事端,锦衣卫现身,倒犯多疑之嫌。不如徐斩、欧阳玉飞负责保护,皇甫遥负责跟踪,也好万无一失。”遂下诏,令徐斩、欧阳玉飞于春节后,护送包晓生回乡为师父贺寿。
永乐四年,自正月初一始,文武百官放假五日。初三,包晓生方从京师出发,嘱咐欧阳玉飞、徐斩紧盯江湖消息。若有敌情,当即刻与柳惜朝、沈仇英联络,协禁军剿贼。徐斩、欧阳玉飞任务在身,不敢擅作决定,乃密奏成祖判断。成祖道:“柳惜朝、沈仇英统领禁军守护皇城,又有纪纲率锦衣卫巡查治安,何必多心?包晓生文弱不通武艺,弗如你二人暗中确保周全,非其性命攸关之时勿要暴露行踪。”徐斩、欧阳玉飞得令,追随而去。
皇甫遥、轩辕狂浪早已等候多时,待四海山庄一行人动身,便尾随其后。皇甫遥疑道:“区区小事,没曾料到皇上竟然如此拖泥带水。”轩辕狂浪道:“传言诸葛后裔聚居在浙江省高隆村,按九宫八卦阵布列,其中巷弄交错,形同迷宫。但村里多是分家,宗家一支,更是踪迹隐秘,凡夫俗子难寻。数百年来,只有军师刘伯温找到,以外姓学得了奇门遁甲之术。连宰相姚广孝,也只是诸葛氏云游在外收的挂名弟子。所以,皇上劳师动众,不无道理。”皇甫遥似信非信,又问道:“你怎知晓?”轩辕狂浪推说皆乃市坊传闻,未证虚实。
包晓生途经湖州府、杭州府,徐斩、欧阳玉飞皆远远在后,未被察觉。待行至富春江,包晓生发现异样,叫了两条船,人、马匹各自一叶扁舟,改走水路。徐斩、欧阳玉飞无奈,只得更加谨慎。这富春江北岸乃是天目山余脉,南岸则是仙霞岭支脉,两岸群峰对峙,蔚为壮观。元代黄公望有传世名画《富春山居图》,便道此间风景。
没行至半程,包晓生又改走陆路,徐斩、欧阳玉飞险些失掉目标。寻了良久,徐斩凭借经验,所幸再次找见。正隆冬方过,徐斩、欧阳玉飞跟到一处雪谷,顺着包晓生马蹄痕印,缓缓而行。渐入其内,风中忽传来阵血腥之味,两人警觉。
片刻,徐斩突然勒马止步,欧阳玉飞见雪地上惊现鲜红血迹,大叫声:“不妙,状元爷有难。”便欲催马上前,两人心中焦急。却看风中飘来一片人影,素衣乌帽,还未及去看清面貌,徐斩道:“提防暗器!“欧阳玉飞尚在感叹这厮轻功着实了得,被惊得翻身而起,座下骏马昂首嘶鸣,正被击中,顷刻倒地。欧阳玉飞怒道:“好歹毒的手段!“
须臾,欧阳玉飞左手小指少泽剑顺势击出,那白衣人还未落地,右手拂袖轻卷,少泽剑便如石沉大海,不知去向。欧阳玉飞猝然间失措,没等回神,白衣人左手自袖内探出,小指指尖气流迸射,呼嗤作响,竟同样的一招少泽剑,迎面打来。徐斩目瞪口呆,欧阳玉飞更是恍如梦中,僵立当场,剑气打入欧阳玉飞右肩,登时血流如注。
徐斩见情势危险,急将长枪掷去,抽出背后断天刀,骑马冲上。白衣人立足未稳,身形一偏,如被风吹起般,避过枪尖。劈掌拍在枪杆,生生将徐斩力道化去,右掌握空拳,滑至枪尾,反手调转枪头,双手使招回马枪,朝徐斩坐骑刺来。徐斩陷入进退维谷,欲进则同归于尽,欲退则为时已晚,只得弃马跳下。
那白衣人长枪直捣,从马胸前贯穿刺过,又一掌击向枪尾,长枪飞射而出,血雨纷飞。白衣人侧身闪过,可怜徐斩之马还未停蹄,兀自跑了十几步,方才跌死。血雾弥漫,白衣人通身已成绯红。徐斩与欧阳玉飞见他转过头来,脸上竟戴着张妖怪面具,獠牙狰狞,皆心下骇然。
却说皇甫遥与轩辕狂浪紧跟徐斩、欧阳玉飞,因为乔装打扮,况且徐斩、欧阳玉飞心事重重,自然轻而易举。入了雪谷未久,见前方似有动静,便下马施展轻功,藏身林中察看,正见欧阳玉飞右肩负伤,已无从施展剑气。徐斩持刀与血衣人交手,约莫来回二三十回合,被其诡异身法耍得气喘吁吁,只得双方怒视,徐斩、欧阳玉飞不敢轻举妄动。
轩辕狂浪问道:“大人,是否要现身搭救?”皇甫遥道:“自然要救,否则如何交差?”轩辕狂浪冷笑一声:“世间竟有人能独败四海山庄两大高手,武功如此卓绝,实生平难遇,正想会会!“说罢血滴子早已脱手而出,向前腾跃掠去。皇甫遥心中暗骂蠢材,本待看戏,坐山观虎斗,却不得不援助,唯恐轩辕狂浪自不量力。
血衣人听见背后兵刃破风之声,手中并无寸铁格挡,却伫立不动。轩辕狂浪眼看得逞,另一血滴子又接连掷出,想必定能让其毙命当场。谁知,那血衣人却似突然受到重推,迅速向前踉跄俯身,如同栽了个跟头,借势摔入雪中,血滴子一前一后,相继飞远,徐斩、欧阳玉飞赶忙避开。那血衣人以如此拙劣之法化解暗器,实在令轩辕狂浪始料未及。
如今,轩辕狂浪杀手锏已然用完,方才醒悟,那血衣人原是引他出招。皇甫遥知其必然失手,出声暴喝赶到,却放任血衣人自雪中爬起,未敢近前。那血衣人见四人皆没了马匹,便也不与之缠斗,转身撤离,步法诡异奇快,可谓移形换影,功力高深难测。
事发突然,徐斩、皇甫遥、轩辕狂浪、欧阳玉飞面面相觑,都不敢冒然追击。四人道清缘由,商议徐斩查看欧阳玉飞伤势,皇甫遥、轩辕狂浪前去牵马。待皇甫遥、轩辕狂浪带回坐骑,徐斩已为欧阳玉飞包扎好右肩。决定留轩辕狂浪、欧阳玉飞原地等候,徐斩与皇甫遥沿途寻找包晓生。
不多时,见有白马信步闲游,背上驮着个人,徐斩、皇甫遥走近看,正是包晓生。但看他腿部扎着一柄不知名的淬毒暗器,虽非致命,却伤及颇深,身上幸得穿戴御赐金丝软甲,未致受伤,如今似已昏迷多时。徐斩喊了几声,没有答应,只得为其简单处理。
两人把包晓生带回,先与欧阳玉飞、轩辕狂浪会面,替包晓生解毒。包晓生良久方醒,急向徐斩、欧阳玉飞道:“不是请你二人紧盯江湖消息,为何至此?”欧阳玉飞回道:“圣上所命,不敢推辞。”包晓生道:“现今锦衣卫、四海山庄诸将,一半在外。郑和又率水师三万出海,朝内若有动乱,却怎么办?”
众皆无言反驳,只得商议寻找村落歇脚,令欧阳玉飞照看包晓生,两人悉心养伤,其余徐斩、皇甫遥、轩辕狂浪先回京复命。三人走后,包晓生惴惴不安,圣上竟对自己如此大费周章,将他逼至绝路,现下事情搞砸,已经难以交代。
欧阳玉飞见包晓生魂不守舍,终于开口问道:“状元爷,便是雪谷中那人吗?”包晓生未觉诧异,道:“正是。”欧阳玉飞骇然失色,道:“未曾想,状元爷武功竟如此炉火纯青。”包晓生叹道:“世间武功,我都多有涉猎,用少泽剑只为出其意外。否则,双拳难敌四掌,没准立毙当场。所幸,你及时收手。”欧阳玉飞道:“我能学成剑指,皆蒙状元爷点拨,那时便奇怪你的造诣之深,却身无武功。但而今,又怎得暴露本领,与自家兄弟冲突?”
包晓生答曰:“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怎可违背门规。况且京城空虚,我心实是不安,只能出此下策。”欧阳玉飞道:“然而皇命既定,势在必行,该怎么办才好。”包晓生沉默,许久道:“欧阳兄亦人中龙凤,儒雅俊才,以良友身份,随我回去拜见师父,或许顶多怪我冒失罢。”
欧阳玉飞谢道:“事已至此,也只有如此,能见诸葛宗嗣,实乃荣幸。”两人议定,正要等伤好动身。没到两日,却接到徐斩飞鸽传书,内称江南盐帮伙同沿海倭寇进犯龙江船厂,朝廷告急。包晓生、欧阳玉飞震惊,果不其然,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遂火速赶回京城。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